48 杠精臣子(十三) (1)

邵瑜前腳進了诏獄,後腳安國公就巴巴的跑過來探監。

隔着牢房栅欄,安國公滿臉褶子笑得跟花一樣,問道:“邵大人,哦,不對,你現在可不是官了,邵子珏,你在這獄中待得可舒服?”

邵瑜眼皮子一挑,望了過去,臉上不見絲毫落魄,笑着說道:“邵某沒想到自己入獄,第一個進來探望的,竟然會是公爺。”

安國公冷笑一聲,說道:“你看看你這人緣差的,犯了事,連給你說話的都沒有幾個。”

“公爺不必擔心。”邵瑜說道。

安國公滿臉詫異,問道:“我哪裏擔心你了?”

邵瑜臉上依舊挂着笑,說道:“邵某剛進來,你就巴巴的來探望,這不是關心嗎?你放心,邵某在這獄中也自在得很。”

“呸!誰關心你了,不要臉!”安國公罵道。

“公爺不閉着眼,你的心,我都懂的。”邵瑜說着,還賤嗖嗖的朝着安國公擠了下眉毛。

安國公立時氣得跳腳,罵道:“你嘴巴還這麽利索,看起來還是沒吃夠苦頭。”

邵瑜笑着笑着,忽然神色一變,轉為關懷,說道:“公爺清減了。”

安國公一愣,就聽邵瑜用陰陽怪氣的語調說道:“公爺你這身衣服,不像是時興的花色,怎麽袖口都磨破了還在穿?你腰間這塊玉佩,看起來成色不是很好,似乎不太符合你的身份,公爺,你為何要這般節儉?”

安國公聞言頓時覺得心堵,往日裏安國公衣食住行無一不精,衣服往往是針線房做好了送過來的,半點不需要他去操心,如今府上拮據,針線房直接裁掉了,他一個不注重衣物的大男人,都發覺自己似乎許久沒有穿過新衣服了。

今日他急着過來奚落邵瑜,更是忘了換一身體面的行頭,這才讓邵瑜找到了機會譏諷。

“死到臨頭了你還嘴硬!”安國公罵道,心下越想越氣,但隔着一層監牢栅欄,他也打不到邵瑜。

但一想到邵瑜都入獄了還是這麽跳,安國公心下如何能舒坦,當即大喊道:“牢頭,老頭,打開門,本國公要親自收拾這個狗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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牢頭聞言立馬快步走了過來,安國公本以為自己堂堂超品國公開口,這個低賤的牢頭定然不敢拒絕,哪知道,眼前這個看起來六十多歲的牢頭,蘇雖然面上笑得谄媚,嘴上卻一點都不應承。

“公爺,您有所吩咐,小的本不該拒絕,但邵大人有些特殊,他雖然入獄了,可上頭交代了,他是重要犯人,沒有上頭的命令,小的也不敢亂動,公爺,您看,這事不如就算了?”

安國公聽了這話,轉頭眯着眼睛看向這個牢頭,似是想看看到底是誰這麽不知死活,牢頭雖然臉上帶着谄笑,但神情卻沒有半點退讓。

“本國公覺着,你和裏面這位一樣,也是活得不耐煩了。”

“公爺,您消消氣,邵大人如今只是關押,還未受審,若是小的敢輕舉妄動,等邵大人受審之時,對這堂官們說上幾句,小的只怕萬死也難辭其咎,公爺,您行行好,便是心下有氣,也等着邵大人受審之後……”

安國公強行壓下自己心裏的怒火,最終沒好氣的說道:“什麽邵大人,陛下将他的官職都撸掉了,還喊什麽大人,這就是犯人!”

牢頭立馬讪讪笑了笑,見安國公臉上怒氣未消,繼續解釋道:“公爺說的是,公爺說的是,小的沒腦子亂喊,公爺,這牢裏的犯人,受審之前都是不能動的,但是受審之後,可就沒人管了。”

邵瑜待的監獄,并不是一所普通監獄,而是專門關押官員的诏獄,雖然帶了一個“獄”字,但依舊滿是政治性質。

官員和普通人不一樣,他們的故舊親朋也多是官員,大多數官員自己犯事,不至于牽連到故交。

故而,有的官員哪怕犯事了,依舊還有幾門強力的親朋,這些親朋們的報複,也不是小小獄卒之流可以抵擋的。

況且官員無論獲罪還是起複,都是說不準之事,因而這座監獄裏,為了避免得罪了人而不自知,獄卒們很少出現侮辱欺負犯人之事,怕的就是日後官員起複會報複他們。

“公爺,您如果想收拾他,可以試試別的法子,比如,讓他餓幾天?”牢頭小心翼翼的建議道。

“餓幾天,那不還是沒吃到苦頭嗎?”安國公不高興的說道。

牢頭趕忙解釋道:“公爺您是生在福窩裏的貴人,沒嘗過挨餓的滋味,這人啊一旦餓狠了,那種抓耳撓心的難受,比打一頓還讓人難受呢。”

安國公聞言,心下雖然還有些猶豫,但這牢頭一口咬死了不能對邵瑜動手,甚至連刑部都搬出來了,安國公也不好在這個時候鬧得太難看,要是他正将邵瑜打得太慘了,萬一誰将這事捅出去了,勾起了建明帝的恻隐之心,那他這般費盡心思将人送進诏獄,就成了白折騰。

“好,那就好好餓死他,既然你都這麽說了,那沒有本國公的命令,不許給他吃飯!”

說完,安國公又朝着邵瑜譏諷幾句,只是他口才沒那麽好,邵瑜又是個嘴巴快的,你來我往,最後安國公愣是半點便宜沒有占到,最後氣呼呼的跑了,臨走之前還對着牢頭再三叮囑,讓他一定不能讓邵瑜吃到東西。

待見到安國公的身影徹底消失,牢頭才嘀咕道:“說是國公,連賞錢都不給,可真小氣。”

牢頭嘀咕完,轉過身來,看到邵瑜正盯着自己,便有些不好意思的說道:“邵大人放心,小的早就得了小陳大人的吩咐,絕對不敢委屈了大人,剛才小的只是随口哄哄國公爺,不會真的讓您挨餓。”

邵瑜聞言挑了挑眉,笑着說道:“你是個妙人,腦子很靈。”

牢頭笑了笑,說道:“讓您見笑了,我家世世代代都是獄卒,是下賤人,您不一樣,哪怕現在落魄了,但說不得那一日就起複了,也就是在這裏,您這樣的人,才會和我這樣的人說幾句話。”

邵瑜明白這老頭自稱下賤,說的不是旁的,而是他是賤籍之事。

一旦入了賤籍,便是世代相傳,如這牢頭,他是賤籍,他的子孫後代也會一直都是賤籍,能世襲獄卒這件差事,可以讓全家有一口飯吃。

出身賤籍的人,除非特殊情況,家中世世代代都是賤籍,家中子弟也沒有任何可以跨越階級的希望,這些人過得全是一眼望得到頭的人生。

“您孫子今年多大呀?”邵瑜問道。

“我成婚很晚,我兒子成婚也晚,如今孫子才六歲。”牢頭趕忙答道。

“讀書了嗎?”邵瑜問道。

牢頭搖了搖頭,說道:“我們這樣的人家,讀書有什麽用,反正也不能做別的營生。”

邵瑜卻道:“無論是賤籍還是良籍,多讀書,日後總能多一條出路,您以後可以送他去公學讀書,哪怕不能科考,多識得幾個字也是好事。”

牢頭搖了搖頭,說道:“先前公學之事鬧得沸沸揚揚,小的知道邵大人您心善,可這公學哪怕真的開了起來,和我們這些賤民有什麽關系?”

邵瑜聞言一頓,賤籍限制多,挨的白眼也多。

“如果有一日賤籍被取消了,牢頭你願意送你的孫子去讀書嗎?”邵瑜問道。

牢頭聞言,立馬說道:“大人,真要有這麽一天,小老兒就是砸鍋賣鐵,也要送我孫子去讀書,不求他能考功名,只求着他不要像我和他父親一樣,一輩子都困在這牢房裏。”

邵瑜眼神柔軟下來,想到現在公考裏考獄警的人可不少,安慰道:“也許會有那麽一天,在牢房裏當差,也是一件人人打破頭的好差事呢。”

牢頭笑了起來,說道:“要真有那麽一天,小老兒也能挺直腰杆做人了。”

“會有那麽一天的。”邵瑜輕聲說道。

“大人,小老兒活了這麽多年,除了小陳大人,也就您會耐心和我這種下等人說話了。”牢頭說道。

邵瑜想到陳淵,溫聲說道:“都是爹生娘養的,也都是一個鼻子兩個眼睛,哪有什麽上等下等之分。”

第二日一早,安國公府的人就忙碌起來,雖然有了七皇子的囑咐,但安國公也不能真的什麽都不準備,這次生辰宴雖然不至于辦得多麽奢豪,但該請的人還是一定要請到的。

甚至因為确定建明帝回來幫他長臉的緣故,安國公要請的人竟然比往年還要多一些。

自己派系的人要請,好讓他們看看他這個安國公依舊聖眷在身,不至于讓他們因為催繳欠款之事,對他和七皇子失了信心。

姻親故舊,這些人也是一定要請的,哪怕大家可能各為其主,但因着往日的情分在,若是不請,那可就成了結仇。

而最重要的是,安國公将帖子連對頭家都下了過去,如果邵瑜還未入獄,只怕邵瑜也能得到一封安國公家的帖子。

安國公倒是沒有旁的心思,若是這些人沒來他也不吃虧,若是他們來了,就能看到自己被皇帝看重的一幕,這般也好震一震他們。

安國公的想法很好,但開了個頭就讓他覺得頗為灰頭土臉了。

如今安國公府,可不是往日那個安國公府,從內城最好最寬敞的地段,搬到了內城這個最偏僻最逼仄的地方,門前寬敞能容三四輛馬車同時經過的大道。如今變得不過夠一輛馬車通過。

因而最先赴宴的那一批人,就将安國公府門前的道路給堵死了。

“前頭瞻前街還算寬敞熱鬧,怎麽到了這巷子裏就如此逼仄陰暗。”

“還不是讓錢鬧的,這安國公連老宅子都賣掉了,據說這宅子,還是他兒媳婦的陪嫁呢。”

“這安國公府居然這麽窮了,只剩下面上光。”

“安國公是往日裏日子太好了,本來他家産業就不少,但二十年裏,還借了國庫一百多萬兩,如今将産業賣掉了才将窟窿填補上了,這可是一百多萬兩,安國公府也委實太能花錢了。”

“以前安國公府最出名的不是別的,而是一道茄子菜,說是茄子,但做起來卻十分複雜,聽說就那麽簡簡單單一道菜,就要花費幾十兩的材料費,這一道菜就這樣了,你說平日裏該多鋪張浪費?”

這車馬都堵在一起,車上的人又大多熟識,女人們湊在一起,男人們另做一堆,聊起閑話來,卻全都指向了安國公府。

在安國公府門前閑聊,自然會傳到安國公耳朵裏,一堆人湊在一起,将安國公的面皮都快扯了下來,他心裏如何能覺得舒坦。

氣急之下,安國公朝着手下人發了火,他們費了十二分心思,才将這小巷子裏堵車的情況給舒緩了過來,只是如今的安國公府,無論是門前還是院內,都不算大,因而這些馬車全都停在了巷子口,不少人因此心底頗多怨言。

不管是真的支持安國公,還是想來看熱鬧的,今天這宴席,倒是真的來了不少人。

快要開席之時,衆人便聽得前面門房通傳七皇子來了。

七皇子是安國公嫡親的外甥,他來拜壽,在場諸人也并不覺得奇怪,但很快,其他幾位皇子也陸陸續續的來了,幾人時間都掐的很準,全都趕在開席之前。

雖然安國公府是鐵杆的七皇子黨,但見到這些皇子前來祝壽,安國公也頗覺面上有光,不敢有半點松懈,而是将這幾人引入首桌就坐,又請七皇子作為地主來招待幾位兄弟。

“太子殿下駕到!”

聽得這聲通傳,安國公立時一個激靈,太子體弱,鮮少參加什麽宴席,這次太子赴宴,安國公覺得體面之餘,心下也不免有些猶疑。

待安國公将視線轉向七皇子時,只見這個嫡親額外甥,此時也雙眉緊蹙,顯然對于太子的到來十分意外。

太子由永寧侯伴着進了宴會廳,在場的勳貴和官員也不敢再坐着,而是紛紛起身見禮。

太子輕咳兩聲,緊接着擺了擺手,說道:“今日是陳家表叔的生辰宴,孤和你們一樣,都是過來拜壽的,你們不必多禮。”

面對太子這個國之儲君,安國公也不敢有任何松懈,引着他入了首桌上座。

“今日表叔既是壽星公,也是長輩,今日便只論家法不論國禮,孤不坐上首,由表叔來坐。”太子笑着說道。

安國公忙道不敢,态度十分謙卑,全無從前對着戶部官員時那般倨傲。

豈料太子十分堅持,安國公也沒有辦法,只得勉為其難的坐在上首。

“還是公爺排場足,一個平平常常的生日,就能引來這麽多位殿下前來祝壽。”

“是啊,國公爺到底是太後的娘家人,說不得要不了多久,宮裏的賞賜就要下來了。”

聽着衆人的恭維,安國公心下美滋滋的,想着等到一會皇帝來了,恐怕要吓死這群人,多日來的不虞,似乎全都在這一刻消解。

雖然皇帝和德妃還沒到,但開席的時間點也到了,安國公心下也明白,皇帝哪怕來了,至多也是陪着喝一杯酒,不會多加停留,故而一定會在宴席中段到來,因而安國公也沒有刻意等待,當即宣布開席。

很快,席上便有男女仆人端着菜肴穿行,在場的官員們雖然看起來很熱鬧,但不少人吃了兩口,便将筷子放了下來。

沒有別的原因,在坐的大多數往日裏都是食不厭精,安國公府今日這宴席,雖然看上去十分豐盛,但實際上确實平平常常,甚至還顯得有些寒酸。

安國公府如今的窘迫,在這一頓宴席上再次得到了驗證。

“這茄子味道不太對。”一個勳貴悄聲對另一個勳貴說道。

“你也吃出來了?”

兩人一起嘆氣,說道:“這茄子裏,居然只有茄子的味道,安國公府現在可真寒碜。”

安國公府的茄子菜能出名,是因為嘗起來沒有一點茄子味,全是那些好材料的味道。

今天的這個茄子菜,就是純粹的茄子,如何不讓這些往日錦衣玉食的勳貴覺得寒碜。

在座的都是人精,別的都不需要看,只需要嘗一口,他們便知道,安國公府是真的沒錢了。

這些議論,從開席前說道了開席後,如何不讓安國公覺得鬧心,在場這麽多人,一人說一句,都已經讓他足夠難受了。

如今安國公倒是徹底知道了,什麽叫做“人言可畏”。

他當然不想繼續過這樣的日子,心底下幾番思慮,想着應當如何才能重新回到好日子,現在國庫被建明帝看得死死的,安國公自然是不能打國庫的主意,但一大家子全都過慣了奢侈日子,真的讓他們節省起來,也是難上加難。

如今府內虧空巨大,哪怕還有官員們的敬獻,但卻完全不夠填補這麽多虧空,安國公心下幾番思量,想着如今這破局之法,怕是必須要接一門顯貴的姻親方才可以。

這般想着,安國公立時将目光在在場諸人身上打轉。

待看到顯城侯時,安國公雙眼一亮。

顯城侯家底頗厚,又沒有兒子,只有一個閨女,顯城侯的爵位雖然要由侄子來繼承,但他獨女出嫁,定然會備上一份厚厚的嫁妝。

算算年紀,這位嫡女和自家的長孫年紀相仿,兩人正好匹配,安國公往日裏嫌棄顯城侯子嗣單薄,此時卻覺得猶如峰回路轉,心底的算盤立時打得滴滴轉。

這般想着,安國公朝顯城侯敬酒時,面上又客氣了幾分。

“公爺,你家這下人,似乎有些少了。”顯城侯說道,看着席間那些下人手忙腳亂的樣子,故而有此一說。

安國公心下一梗,暗道這個顯城侯還是一如既往的不讨喜,完全是別人哪裏不痛快就戳哪裏。

但安國公因着自己的小算盤,聞言也沒有半點不虞,而是說道:“侯爺說的是,這府裏的下人不中用,讓侯爺見笑了。”

顯城侯挑了挑眉,沒想到安國公竟然這麽好說話,這般他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

安國公又跟他客氣而熱情的寒暄了一陣,很快,又喊了管家過來,給宴席上安排人手。

小戶人家遇到大的宴席,也許會外出租一套人來幫忙,但安國公府一來不舍得銀錢,二來,建明帝今日要來,安國公也不敢亂用外人,免得發生什麽意外。

“公爺,這種人你都用呀?”顯城侯不好意思了幾秒鐘,立馬又坐不住了,用手指着趙三,話語間滿是不滿。

顯城侯也是一個養尊處優慣了的人,故而,才有了和七皇子差不多的毛病,不僅吃喝都要用最好的,就連目光所及,也不想看到一點礙眼的東西。

安國公心下不虞,但還是想着結親之事,最後只得朝着管家說道:“這人有礙觀瞻,将他帶下去。”

原本還幫忙端菜的趙三,被管家喊住時,臉上的表情頓了一瞬,藏在袖口裏的匕首,立時又被他往裏面按了按。

“你去廚房吧。”管家這般打發着。

趙三得了吩咐,立時退了下去,經過永寧侯的侍衛身邊時,不小心踉跄了一下,多虧那侍衛手疾眼快,将他扶住了,才讓趙三免于摔倒。

趙三被扶起來時,嘴巴飛快的說了點什麽,宴席上人很多,卻沒人注意到這一幕。

酒過三巡,建明帝卻還沒有來,安國公心底等得也越發焦急了,暗道難道不來了,他看了七皇子一眼,七皇子朝他點頭以示安撫。

雖然今天皇子們坐了一桌,已經讓安國公十分體面,但安國公心下還是期盼着建明帝能來,這樣才能将他的面子做到底。

只是他左等右等,沒有等到皇帝,卻等來了一個渾身是血的侍衛。

“陛下的車架在瞻前街遇襲,還請國公爺派人出手援助。”侍衛說完,當即因為失血過多癱軟在地。

安國公聞言,立時吓得魂飛魄散,哪裏還顧得上自己的面子,只盼着建明帝千萬不要出事。

安國公還在想着怎麽辦,太子已經站了出來,說道:“衆位大人,父皇遇刺,還請諸位大人派出身邊侍衛,一起去瞻前街救駕。”

在場之人,自然無人敢不應。

說完這話,太子轉頭看了不遠處的永寧侯一眼,永寧侯朝他微微的點點頭,無聲說道:“殿下放心。”

太子深吸一口氣,安排好救駕之事後,這才轉頭看向安國公,揚聲問道:“父皇為何會出宮,此行是否為了賀表叔生辰?”

安國公臉上閃過一絲慌亂,建明帝出宮為了給他賀壽,如今瞻前街遇刺,瞻前街距離安國公府很近,不過百丈左右,事到如今,似乎安國公如何辯解,都很難逃脫幹系。

太子見他不言,繼續追問道:“安國公,還請明言告知,父皇此行,是否與你有關?”

良久之後,安國公終于點頭,說道:“陛下确實曾派七殿下提前告知,道今日要攜德妃娘娘前來,給微臣賀壽,只是遇刺之事,确實與微臣無關,還請殿下明鑒。”

太子立時眉頭皺起,目光又掃向了七皇子,說道:“父皇此番遇刺,多半因為行蹤洩露之故,而此事走漏風聲,是否與七弟或者國公爺有關?”

太子是儲君,哪怕七皇子和安國公私底下怎麽想,他的問話,這兩人都不能不回答。

“回太子的話,陛下出宮之事,我二人絕不曾告知任何人,因而絕不是我二人洩密,還請殿下明鑒。”

安國公身邊的秦禦史,像是無意一般,開口說道:“前些時間,聽聞安國公為了償還國庫欠銀,賣宅子賣地,如今全家搬到了這逼仄之所,這才湊夠國庫的欠銀,欠債還錢,本就是天經地義,安國公,你不能因為陛下催你還錢,就這般痛下殺手。”

秦禦史這話說的極為嚴重,像是要坐實了安國公罪名一般,安國公如何認下,立時辯解道:“秦大人,你不要血口噴人,陛下今日來給我祝壽,我感激都來不及,怎麽會做下這樣狼心狗肺的事情。”

“父皇遇刺,此事于安國公能有何利?反倒是太子哥哥,才是最有可能做下此事之人。”七皇子突然出聲說道。

太子還未開口,又是永寧侯出聲,說道:“七殿下,太子本就是儲君,是未來的天子,他名正言順,為何要行這般謀逆之事?況且,太子素來以仁孝聞名,怎麽會做這樣狼心狗肺的事情,七殿下,妄議儲君,該當何罪?”

七皇子到底年輕,雖然有些許小聰明,但被永寧侯這麽一激,當即開口說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太子往日裏深居簡出,今日為何會來參加安國公的宴席?此事實在反常,還請太子殿下給臣弟一個解釋!”

太子嘆了口氣,說道:“皇祖母這些時日,總是長籲短嘆,孤看着着急,左思右想,覺得皇祖母心中放心不下的,多半就是陳家,所以今日才特意登門,給安國公賀壽。”

太子言語之中,還似有一絲被誤解的委屈,好似在指責安國公府不識好人心一般。

太子和七皇子兩派争執不下,場面一時焦灼下來,直到建明帝一行就被轉移到了安國公府。

建明帝肩膀上中了一箭,此時渾身的衣衫上滿是血跡。

太子此時臉色慘白,說道:“快,快去請太醫,父皇不能有任何閃失。”

衆人全都關切着建明帝的病情,就連安國公也是如此,唯獨七皇子,卻想到了自己的母妃。

“回殿下的話,德妃娘娘為了救駕,已然殁了……”皇帝身邊的人說道。

“沒了……人沒了……”驟然死了母親,七皇子整個人都傻住了。

這時候,一個面容普通的下人,走到了永寧侯的身邊,輕聲說道:“侯爺,果然不出您的所料,危難之時,德妃被皇帝扯着擋箭而死。”

永寧侯輕輕的點頭,那人立馬就往後退了幾步。

安國公府的宅子離皇宮很遠,建明帝卻流了很多血,便是此時快馬加鞭,似乎也無法将太醫接過來,正巧安國公府的隔壁就住着一位姓孫的太醫。

這位孫太醫,曾經給太子治過病,三年前從太醫院退了下來,如今在家裏開了一間醫館,此時就被拉來當了壯丁。

孫太醫滿頭花白,但醫術卻不差,幫建明帝拔了箭之後,立馬開了藥方,眼看着就要抓藥煎煮了,安國公卻因為這孫太醫曾給太子治過病的緣故,将人攔了下來,要求必須等別的太醫才能給皇帝治療。

“安國公,你是要眼睜睜看着陛下出事嗎?”永寧侯質疑道,當下就命手下的人去煎藥。

“舅舅,不能讓他們的人碰藥,如果父皇出了事情,只怕你我都讨不了好。”七皇子此時已經從喪母的悲痛中稍稍緩了過來。

一個合格的政治生物,哪怕親娘死了,也要打起精神來面對自己的對手。

安國公聽到了外甥的聲音,立時更加堅決的反對起孫太醫來,此時他尚且不知道幼妹已經死在這場刺殺當中,若是知道了,恐怕也不會将此事放在心上。

“藥材都是他從醫館裏帶來的,藥方也是他開的,誰知道裏面會不會動手腳。”七皇子說道。

太子聞言,第一時間不是指責,而是紅了眼眶,眼淚順着臉龐往下掉,坐在床邊拉着建明帝的手不放,說道:“父皇,你一定不能有事。”

孫老太醫此時也跪了下來,朝着太子說道:“殿下,陛下如今的病情耽誤不得,您是儲君,還請您早做決斷。”

倒不是孫太醫忠心,而是在場只有他這麽一個醫生,若是建明帝真的出了什麽事,不管是不是他的錯,他都讨不了好。

太子看向諸位大臣,說道:“還請諸位大人施以援手,讓父皇有藥可醫。”

“先前父皇在國公府不遠遇刺,如今七弟與安國公又不願意讓父皇治傷,其心如何,此時昭然若揭。”

從建明帝出事到現在,太子全程第一時間關心不是和弟弟的鬥争,而是皇帝的安危,相比之下,七皇子就顯得過于急切。

兩人之間,高下立判。

在場的也不乏有中立派,太子本就是儲君,天然能獲得中立派的好感,看了全程下來,這些人在救治皇帝這件事上便直接站在了太子這一邊,甚至紛紛開始勸起七皇子來。

雖然幫太子說話的人不少,但這裏到底是安國公的宴席,之前為了打臉,安國公邀請了不少與自己不對付的官員,但在場的,大多還是支持七皇子的官員,因而此時立馬有人站出來幫助七皇子說話。

“陛下在安國公府門前遇刺,哪怕安國公和七殿下心懷不怪,也不會做這般瓜田李下之事,反倒是太子殿下,若是陛下身死,太子殿下才是最有可能繼承大統的,故而,也許殿下才是謀害陛下的真兇。”

“真是一派胡言。”永寧侯立時駁斥了回去,說道:“太子殿下本就是儲君,陛下也沒有廢儲之意,他要那麽着急幹什麽。”

兩方一時争執不下。

最終還是太子輕咳一聲,說道:“事關龍體,表叔與七弟慎重些,也是臣子本分,只是再謹慎,也不能耽誤了父皇的病情,算算時間,如果現在開始煎藥,等到宮裏的太醫到達時,多半這藥也煎好了,到時候讓那太醫看過藥方之後,再決定是否讓父皇服用便是。”

太子這般說,七皇子和安國公一時竟然找不到反駁的理由,兩人對視一眼,心底卻還是覺得有些不放心,想着太子不可能這麽好說話。

“太子哥哥,勿怪臣弟多心,除了藥方子,還請将一部分未用的藥材,和藥材殘渣全都留下來,以供太醫辨認,除此之外,這次熬藥,由安國公府的下人全程盯着,可否?”

太子眉頭蹙起,前幾件事全都應允,且朝着手下人交代了,待到最後一樁時,永寧侯開口說道:“安國公身上的嫌疑本就沒有洗清,如今怎麽能讓他們去煎藥,殿下,他們不可信任,必須讓咱們的人盯着。”

七皇子派系的官員立馬出聲反對,最後的結果,是讓老淮王和老燕王派人,一起盯着煎藥之事。

兩位老王爺都德高望重,且也沒有摻和立儲當中,兩人也知道此事事關重大,因而對着手下們鄭重叮囑道:“你們都聽好了,盯着煎藥之事不能有半點馬虎,那個藥罐子若有一刻離開你們的視線,便等着提頭來見。”

藥快要煎好時,宮裏的太醫方才抵達,安國公府自然又是好一番熱鬧。

老太醫的藥方,未用的藥材,以及煎煮過的藥材殘渣,經過檢查後,全都确定沒有任何問題,新來的太醫甚至還嘗了一口藥湯,也确定沒有問題之後,衆人才敢将這藥喂給建明帝喝。

等到宮裏的銮駕到了,太醫也确定可以移動之後,衆人這才敢将建明帝轉移進皇宮裏。

一連三天,建明帝的傷勢都沒有好轉,甚至整個人都未曾醒過來,就連太醫,此時也查不清楚到底是什麽原因。

皇帝昏迷,太子理所當然監國,第一時間便命人将安國公府一幹人等拿下,同時查了出來,當日安國公府上用的一味香料,與太醫開的藥方中的藥材相沖,能夠讓人體內産生毒素。

任憑安國公如何喊冤,他的罪行就這麽定了下來,七皇子被軟禁府中,而安國公直接進了诏獄。

說來也巧,他正好做了邵瑜的鄰居。

“巧呀,公爺也來牢裏公幹嗎?”邵瑜笑着問道,嘴裏此時還吃着一個窩窩頭。

安國公睜大了雙眼,他一輩子養尊處優,萬沒想到居然還有入獄的一天,他幾天前才嘲諷邵瑜,今天就落得和邵瑜一樣的下場,心裏如何能平衡。

又見那先前一臉谄媚的牢頭走了過來,立馬質問道:“他怎麽有吃的,不是說了不許給他東西吃嗎?”

牢頭臉上依舊帶着笑,解釋道:“公爺,您說了不準給他吃飯,這不,他吃的是窩窩頭,确實不是飯呀。”

“胡扯!狗雜碎,你敢騙我!”安國公罵罵咧咧。

“公爺,您不知道這诏獄裏的習慣,進了這裏,就要保證你們肚子飽飽,你們這些貴人都已經受了這麽多委屈了,怎麽還能讓你們繼續餓肚子,公爺放心,邵大人餓不着,您也餓不着。”

安國公還是再鬧,說道:“你知道我是誰嗎?我是皇帝的親表哥,太後的親侄子,七皇子的親舅舅,你一個牢頭,也敢這樣對我……”

“公爺,您可真冤枉我了,我哪敢怎麽對你啊,您看,這給您準備的食物,都是最大份量的。”

說完,牢頭将安國公的食物遞了過去,他倒也沒說謊,遞給安國公的窩窩頭,正是一籃子裏面最大的幾個。

“四個窩窩頭,管飽,公爺,你可真有福氣。”邵瑜在一旁賤嗖嗖的說道。

安國公聞言,氣得直接将碗摔在地上,窩窩頭掉了一地,罵道:“我是超品國公,就給我吃這樣的東西,我不吃!”

牢頭聞言,臉上也沒多少生氣,反而像是見慣了一般,說道:“公爺,您不吃就算了,何必拿糧食撒氣呢,罷了,既然您現在還不餓,那我晚上再給你送過來。”

安國公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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