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莫問舊事

莫笑朝窗外一看，是劉掌櫃來了。

“甘草，快去請劉掌櫃進來，我剛好有事情問她。對了，你拿着書去書房看吧。”

甘草聽了就收拾了書往外走，到了門口朝正要進花廳的劉掌櫃叫道：“掌櫃，小姐在這邊，叫你進去問話呢。”

劉掌櫃便轉了過來走進莫笑的房間。

“劉叔，過來這邊坐。”莫笑招呼劉掌櫃坐在羅漢床的另一頭。

劉掌櫃便斜着坐了。“小姐有事問我？”

“嗯，我想問下我父母當年的事情。按理說，我父親醫術精湛，母親知書達理，怎麽會遠離族親，跑到三陽縣這麽偏遠的小地方來呢？”

劉掌櫃道：“小姐今天怎麽想起問這個，是不是想起些什麽來了？”

“那倒是沒有，只是覺得為人子女，居然連父母至親的事情都一無所知，有些惶恐不安。如果這記憶一直沒有恢複過來，我難道要一直這樣對父母全無所知？不如劉叔多跟我說說父母親當年的事情。最好是從頭說起，将你知道的全部講給我聽。”

劉掌櫃見莫笑這樣說，自己也覺得有些道理。

所謂思親，總是要有些內容才可以思，像小姐這樣，對父母雙親的一點記憶都沒有了，就算是憑吊父母的時候也沒有真情實感。

“好吧，小姐若是不怕劉叔唠叨，劉叔就把自己知道的都告訴你。”

于是，劉掌櫃便從遇見莫問夫婦開始講起。

“還記得當年我才不到二十歲，和所有讀書人一樣，抱着金榜題名光宗耀祖的美好憧憬遠離家鄉去京城趕考。可是沒多久就在客棧裏聽到比我晚出來的同鄉帶來的噩耗，家裏人竟全部死于泥石流。我當場就昏死了過去，是莫老爺剛好經過，救下我一命。”

“親人盡去，我也再無心功名，當時只想一死随家裏人同去黃泉。可是莫老爺對我有相救之恩，恩情未報，死了也不能安生，便從此跟老爺夫人一路相随。”

“我聽老爺說過，他們本來是要繼續南下去夫人娘家的，可是後來又說一路都有人跟蹤，不想把危險帶給曾家，便轉道來了三陽縣。”

“剛到三陽縣的郊外，我們便遇上了一夥強盜。那夥人不搶與我們同行的那些商賈貴胄，卻專搶莫老爺身上的包袱。老爺身手不錯，只是雙拳難敵四腿。包袱在争搶中散開，裏面跌落一本書。眼看着那本書就要落到賊人的手裏，夫人朝書扔了一瓶酒将書浸濕，老爺又将火折子扔過去點着了書。可那賊人寧可冒着被燒傷的危險也要搶書，最後将燒了一半的書帶着了。書被搶走，一路上就再沒有出現任何危險。”

這麽說，書已經不在莫問手裏了？莫笑在心裏不由得惋惜一嘆。

不對！莫笑眼眸一擡。

那書既然是莫問的，那莫問肯定看過，甚至已經倒背如流，表面上是賊人搶了書，卻只有燒剩下的半本，但莫問的腦袋裏卻有完本，這也是曾玉瑜敢向書潑酒，莫問敢點火燒書的原因。

至于那些搶了半本書走人的賊人事後會不會想明白過來，她不得而知，但從有人潛進醫館找書這事來看，肯定還有人對莫問的書懷有據為己有的想法。

是同一波人，還是另有其人呢？

莫笑又聽劉掌櫃繼續往下講着。

“夫人卻因為那一次動了胎氣，老爺為了方便夫人養胎，便留在了三陽縣。買了宅子開了醫館，從此在三陽縣安頓下來。沒多久，夫人就生了小姐你了。不過當時夫人生小姐可真是危險呀！”

“哦，劉叔說詳細點，怎麽個危險法？”莫笑心中一動，想到一個可能。

“因為一路上奔波勞累，夫人的胎位一直不正，直到生的時候，還是橫位。”

“橫位？真的是橫位？”

橫位，比莫笑猜到的臀位更加嚴重。

胎位橫位在古代來說，簡直就是産婦的惡夢，一旦橫位生産，能活其一就已經是最幸運的事情了，最常見的則是一屍兩命。

“對，就是橫位，所以老爺并沒有請穩婆幫夫人接生，而是自己親自接的生，當時，老爺和夫人兩個人在裏面，我守在外面。整整一整天呀，聽不到任何聲音，我在門外站得心都快涼了，最後，小姐微弱的一聲哭喊響了起來，老爺一臉疲憊地抱了小姐出來交給我，又關上門走進房間裏，我當時還以為是夫人……”

劉掌櫃說到這裏停住了，緩了口氣，又才往下又說着。

“結果第二天，老爺又出來了，說夫人需要一些藥補身子，開了個方子叫我去抓藥，我一看，是産婦産後止血的方子，這才松了口氣。不過，自此，夫人的身體當真是一天不如一天了，老爺想盡了辦法，還是只能眼看着夫人兩年後香消玉殒。”

“夫人去世對老爺的打擊太大了，我到現在還清楚記得，夫人去世那天，老爺從房間裏走出來，滿頭黑發竟然在一夜之間全白了。”

劉掌櫃說到這裏再也說不下去了，低着頭只顧垂淚。

莫笑之前就聽甘草說過，曾玉瑜是因為生産後身體才慢慢衰弱的，她當時就猜可能是胎位不正，産程過長，産後失血過多引起的。

但沒想到居然是最難生産的橫位。

可是曾玉瑜和原主莫笑卻都活了下來，除非……

莫笑心裏跳出來了一個大膽的想法，她甚至越想就越覺得這個想法是最符合當時的情況的。

她不知道這個世界的婦産科醫術到了什麽水平，但以她估計，這是第一例也無不可能。

莫問是一個自負驕傲的大夫，從朋友所贈的門聯就看得出來。

所以，剖腹取子，他是自信滿滿執刀開始，卻以讓他挫敗的難以控制的大出血而結束。

本來，毫無先例可參照的首例剖腹産，能夠母子平安就已經是非常不錯的了。可是莫問顯然對自己要求得過高了，或者說太疼愛他的妻子，一次不算失敗的手術就讓他心灰意冷，從此封刀。而随着曾玉瑜的身體日漸衰弱，他的傷心自責也日漸加重，以至于餘毒侵體，在曾玉瑜死後不久也相繼而去。

唉，原主莫笑也從此成了一個孤女，苦苦支撐着整個醫館。

莫笑靜靜地看向窗外，日已西，影斜照，又是黃昏時分了。

古人悲落日，唱道：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

可是莫笑知道，太陽根本就不曾落下，它一直在那裏，只是地球自己将背轉了過去，當明天再轉過來的時候，太陽還是那個太陽。

如果你跑得夠快，你就可以一直擁抱着陽光。

她，要做一個努力奔跑、追逐太陽的誇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