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這對梁瑞而言完全算不上是一個好消息。

他不知道那天周澤城到底和江銘說了什麽,才讓江銘突然表現大變,但他不敢再拼盡一切去賭一種可能了,更不會再将自己的人生寄希望于一個不信任自己的人,像一個可憐蟲一樣去等待對方的施舍。

第二天,江銘果然回來了。

他一出現,陳山就立刻回避了。

江銘神色有些疲倦的樣子,但他看到梁瑞,眼中似乎重新燃起了一些神采,笑道:“我記得你一直很喜歡糖醋魚,以前還總做給我吃,後來……我在別的地方吃的味兒感覺都不對,就幹脆自己學着做了,我今天做給你試試好不好?看看我有沒有進步。”說完連衣服都沒換,就掄着袖子進廚房了。

梁瑞什麽都沒說,只是沉默的坐在外面,江銘要做的事,從來沒有任何人可以阻止,他更沒有去掃興的打算。

江銘在廚房裏忙活了許久,才整了一桌豐盛的飯菜出來,看得出他的手藝這些年确實進步不少。

梁瑞對上江銘期待的眼神,伸出筷子試了一下,點頭道:“還不錯。”

“你喜歡嗎?”江銘眼中似乎有了一點光芒,期待的問。

梁瑞看着他,沉默了片刻,他忽然有點不想說謊了:“其實我也不是特別喜歡,因為你喜歡所以才做的。”他頓了一下,又解釋一句:“我不是有意騙你,因為你以前也沒有問過。”

這句話如同冷水潑下來,瞬間澆滅了江銘眼中的希冀,他的雙眸變的暗沉沉的,勉強扯開嘴角,嗓音低沉,“是我太笨了,這麽多年,連你喜歡吃什麽都不知道,還能……知道什麽呢?”

梁瑞總覺得他這句話似乎另有所指,但是又不太明白,只是習慣性的道:“不關你的事,是我從來沒有告訴過你我不喜歡。”

“所以這不是我的錯,是你的錯是嗎?”江銘嘴角拉起一個自嘲的弧度,笑。

梁瑞遲疑了片刻,點了點頭。

江銘的手攥緊,無法言喻的悲哀幾乎淹沒了他,他眨了眨眼睛,才勉力壓下那股酸澀。

“哥,你把我慣壞了。”他看着梁瑞,說。

梁瑞驀地擡頭看着他,眼中露出不敢置信的神色,嘴唇微微抖動了一下,“你,你說什麽……”

江銘眼神平靜的凝視梁瑞,“我說你把我慣壞了,你太遷就我了,而且不管為我做了什麽都從來不說,不管別人怎樣誣蔑你也從不反駁,你始終不變的做你覺得應該做的事。”

“我漸漸變得不知足,變得驕縱傲慢不懂事,習慣于享受你的關心照顧,有一點不順心就覺得是你不好,從來不懂得為你着想。而你總是把所有的錯都攬到自己身上,慢慢的,這一切就變得像是理所當然的,但其實不應該是這樣的……”

“你不該對我這麽好的。這……才是你的錯。”江銘一字字道。

饒是梁瑞已經想過很多種可能,卻唯獨沒有想到江銘會說出這樣一番話來,他有一瞬間幾乎處于懵掉的狀态。

江銘到底是什麽意思,是真的這麽想?還是另一種玩弄他的手段?不對……為什麽他還要輕而易舉的就被江銘撬動心神,為什麽還要因為江銘偶爾釋放的一點點善意而糾結忐忑。難道他還沒學會吸取教訓嗎?

梁瑞定定看着他,抿唇道:“我對你好是應該的,你不必這樣想。”

“什麽是應該的?”江銘漆黑如墨的眼神裏似乎壓抑着數不清的深深痛楚,他扯開嘴角,“就因為我爸?就因為他當年把你從孤兒院接了回來,所以你就應該為江家肝腦塗地,應該對我無條件的好嗎?應該把自己的命也賠進去嗎?”

“你說的沒錯。”梁瑞平靜的看着他:“這些都是應該的……我雖然有很多不好的地方,也并不光明磊落,但知恩圖報的做人基本原則卻還是有的,你不用懷疑這一點。”

江銘的牙齒咬的咯咯作響,他雙目泛紅的看着梁瑞,厲聲道:“誰要你這樣了!”

梁瑞被吼的的臉色一白,他看着這樣似乎随時都要處于失控狀态的江銘,那些可怕的記憶浮現出來,本能側過頭避開了江銘的視線,“抱歉。”他一向懂得識時務,絕不會和江銘逞兇鬥狠。

“你為什麽要向我道歉?”江銘啞着聲音,梁瑞逃避躲閃的表現讓他恨不得殺了自己,他很生氣難過,但他不敢表現出來,害怕自己暴戾的一面将梁瑞推的更遠,因此竭盡所能的讓自己的聲音冷靜下來,“你說的又沒錯,為什麽要道歉。”

因為我讓你生氣了——但梁瑞就是覺得這句話說出來可能會讓江銘更生氣,于是他抿着唇沒有開口。

“你記着,以後永遠不要為自己沒有犯的錯向我道歉。”江銘一個字一個字的說。

梁瑞想都沒想的點點頭,卻并沒有往心裏去。

江銘閉了閉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氣,這才道:“你還記得十年前嗎?那時候我剛滿十八歲不久,你那段時間一直不肯見我。我沒有辦法,有一次得知你的消息就偷偷跟了去……然後我看到你和周澤城在一起。”

梁瑞立刻緊張起來,這大概就是江銘今天真正想和他說的話了,他不停的琢磨着怎樣說才能減輕江銘的怒火,不給自己和周澤城帶來更多的麻煩。

“周澤城明明和我們江家處處做對,卻還大張旗鼓的追你,當時很多人說你的壞話……我不相信,就想去親口問你是怎麽回事。”江銘看着梁瑞。

梁瑞馬上解釋道:“我和他真的沒有什麽,他當時也不是真的要追我。”

“可是我看到你們接吻,擁抱……”江銘慢慢道。

他還沒說完,梁瑞就激動的猛的站了起來,椅子被帶的往後摔倒,發出‘砰‘的一聲響!梁瑞眼中陡然浮現恐懼的神色,他雙手撐在桌子上,聲音急促,音調帶着幾乎不可察覺的顫抖:“那……那不是……不,那已經是十年前的事了!那時候我也沒和你在一起!你不能——”

“我不能怎麽?”江銘問。

梁瑞死死盯着他,咬牙道:“你想對付我,何必找這種理由。”

他這時候才恍然大悟,如果說江銘十年前就對他們懷恨在心的話,那一些行為也可以解釋了。而現在又看到他們在一起,會怎麽對付周澤城?當年他就利用了周澤城,難道十年後還要讓他受自己連累嗎?梁瑞深吸一口氣:“那麽多年過去了,我和他早已沒有聯系了,你看不慣的也只是我,和他沒有關系。”

“所以你想說的是——”江銘看着他。

“你把他怎麽樣了?”梁瑞緊張的問。

江銘看着梁瑞擔憂的眼神,心中陣陣刺痛,可是卻無處發洩,是他自己把梁瑞弄丢的,難道十年後的現在,還要用自己的錯誤來懲罰梁瑞嗎?他不能。

江銘勉強扯開嘴角,笑:“我能把他怎麽樣,周澤城不簡單着呢,我只是讓他最近比較忙,沒時間來插足我們的事罷了。”

梁瑞剛松了一口氣,然而馬上又想起自己糟糕的處境,真是雪上加霜。沒想到江銘竟然看到了那一幕,所以他才以為自己喜歡的是周澤城……

江銘桌子下的手捏成拳頭,又松開,又捏成拳,反複幾次之後,才終于讓自己平靜下來。他默默的站起來,繞過桌子往梁瑞那邊走。

梁瑞本能的就想跑,他看着江銘一步步走過來,只覺得頭皮發麻,可是他的腳卻像是黏在地板上一樣,連挪動的力氣都沒有。他直直的站在那裏,認命的閉上眼睛,等待疼痛的來臨……半晌,他感到一只灼熱的手輕輕按在自己的肩膀上,溫和清淡的聲音響在耳邊:“你身體還沒好,不要站着說話。”說完那只手輕輕的往下一按,梁瑞重新坐在被扶起的椅子上。

梁瑞胸膛劇烈的起伏着,剛才一瞬間,額頭竟然出了薄薄的一層冷汗,他再睜開眼,江銘已經重新坐回了他的對面,好像剛才什麽都沒做一樣。

“你現在能聽我把話說完嗎?”江銘平靜的看着他,說。

梁瑞僵硬的點了點頭。

“我前些天回去見了父親一面,聊了些陳年往事,他告訴我,你當時只是為了獲取信息才和周澤城虛與委蛇的,這一切都經過了他的允許。我才知道自己誤會了你很多,我不該聽信那些謠言的。”江銘緩緩道。

其實不是的,時隔十年,這是他連騙帶逼的才從江慶海那裏獲得的答案。他想起父親談論起梁瑞的鄙夷和不屑一顧,他想,周澤城說的是對的,雖然梁瑞也曾喊過那個人二十年的父親,然而在他眼裏終究什麽都不是,是一個想要的時候可以用,不想要的時候可以随時丢棄的棋子。江銘不忍心說出真正的答案,雖然可能梁瑞自己早已心知肚明,雖然自己曾做過更惡劣和不可饒恕的事……但他就是不願意說出來,親口摧毀梁瑞那本已少的可憐的一絲奢望……因此說了一個善意的謊言。

梁瑞這才意外的看着他,沒有想到江銘回去竟然是為了求證這一點。他沉默了幾秒鐘:“過去那麽久的事了,難為你還記得。”

“你的每一件事,我都記得。”江銘沙啞着聲音,“只可惜知道的太晚了一點。”

“沒關系,這不怪你。”梁瑞露出一個淺淡的笑容,“是我做這些事的時候,沒有顧慮到你的想法,所以你會誤會也是正常的。”

江銘定定的看着他,“我說過了,不要再為自己沒有犯的錯向我道歉,不要再為我的嫉妒和疑心找借口。不要再總是一個人承擔一切……”他看向梁瑞的眼神,是濃的化不開的悲哀,“你能答應我這點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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