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滿擰

“你可真行啊,悄麽聲兒地就跑過來參加節目了,”樊棋從行李箱裏翻出了手機,一邊開機一邊說,“還裝得這麽像,我都懵逼了,差點以為我自己是直男。”

“你不也是一樣?來參加跟誰說了?”熊淘嘿嘿一笑,側過身子撐着頭,得意地望向樊棋:“不過還是沒你厲害,軍訓上課這一個月我也沒看出來你是個同志啊。”

“氣質就這樣兒,”樊棋揚了揚下巴,“直男攻,懂嗎?”

“拉倒吧!”熊淘笑道,“我瞅你就是個小受!”

“呀嗬,”樊棋挑了挑眉,“你懂得還挺不少啊,還知道小受呢?”

“拜托,就算是直男,攻受什麽的還是知道的好吧,更何況我是認真做了功課的。”熊淘撇了撇嘴,“我現在這個人物就是本來一直在壓抑自己的取向,來參加這個節目是為了決定放飛自我,但是由于多年來一直藏在櫃子裏,本能地還是會收斂自己的言行,所以一切舉止流露出的氣質都是不經意間洩露出來的,自己察覺後還會立刻調整──剛才咱們分房間的時候,我摸脖子翹了蘭花指,然後意識到之後又立刻把手指收起來了,這個細節怎麽樣,神不神?”

“神神神……”樊棋敷衍地應了一聲,手指滑着手機,看到了自己爸媽發來的幾十條五十九秒的語音,哼笑了一聲,起身道,“等會兒,我打個電話。”

“樊棋!!!”電話甫一接通,蕭雪的嘶吼聲便從聽筒裏沖了出來,樊棋非常有先見之明地舉得遠遠的,而即便沒開免提,卻還是連熊淘都聽得一清二楚。

“你搞什麽鬼!誰允許你私自去上那個節目了?!你想沒想過我跟你爸的感受?!你之前怎麽我們說的?!你說你十一要參加社團活動!我們給你推掉了多少通告!你現在真是行了啊!撒謊了啊!騙我跟你爸啊!還有你那個‘思文娛樂簽約藝人’是怎麽回事?!誰允許你私自簽約了?!”

樊棋有些無奈地回頭看了看熊淘,臉上的表情混雜着窘迫和歉意,走到門口,遲疑片刻,想到外頭的直播監控是不能關的,只得停下腳步,倚靠着門聽着母親在電話裏發飙。

熊淘也有些尴尬,朝樊棋做了個手勢,在行李箱裏拿出換洗的衣服,默默地躲進了洗手間,不多時便傳出了淋浴的聲響。

蕭雪和樊璋在電話裏輪流罵了十多來分鐘,直到熊淘的澡都洗完了,才總算告一段落,樊棋的神色倒是優哉游哉,絲毫沒有因此影響了心情,只是淡淡地說:“爸,媽,我已經十九了,我早就不想再當番茄弟弟了,我早就不想演您們給我接的那些弱智的兒童角色了,我早就不想代言什麽牛奶麥片了。

“我已經長大了,不管您們承不承認、接不接受,我已經不再是那個沒有性別概念的小孩子了,我是同性戀,我就是要告訴所有人,我現在已經是一個男人、是一個喜歡男人的男人!

“至于工作上的事,您倆從前替我簽的那些合約都是以監護人的身份簽的,工作室也是您倆自作主張自己開的,我從五歲開始出道,到今天給您倆掙過多少錢您倆自己有數。不過我現在已經成年了,我決定和思文簽約,以後我的演藝事務全權交由思文處理,所有違約的情況到底該哪一方承擔責任,您倆可以去跟思文的律師談。

“明天思文的藝人部主任杜江緒會聯系您倆溝通這些事情,我會暫時拉黑您倆的聯系方式,等杜哥跟我說處理妥當之後我會再跟您倆恢複聯系,如果您倆擔心我的話,歡迎登陸STV看我的直播,再見。”

樊棋面帶着微笑挂斷了電話,然後利落地将父母一并拖進了黑名單,轉過身,卻見到熊淘正錯愕地立在衛生間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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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了?”樊棋笑着問道。

熊淘默默豎起了大拇指:“我錯了,你絕對不是小受,真爺們兒,直男攻。”

樊棋笑着擺了擺手,說:“忍了好幾年了,早忍不了了,你不也是不想再當童星了才想用這個節目來改變形象的嗎?”

“是啊,”熊淘點了點頭,“但是我爸媽是知情的、也是支持的。”

“你個直男他們當然支持了,”樊棋笑道,“又有穩定曝光、又沒有形象風險、還能白賺LGBT的好感,有什麽不支持的。”

“也不光是為了這,”熊淘笑了笑,“我跟你不一樣,你好歹還有個《星星之火》呢,我到現在都沒有一個特別拿得出手的作品,圈子裏也沒有什麽專業的肯定,所以我想在這個節目裏全天候地演一個跟自己不一樣的同性戀,讓別人知道我是能演好一個角色的。”

“嚯……可以可以……”樊棋贊嘆地點了點頭,“不用全天候,光這麽一期節目我覺得就已經有導演能看上你了──那什麽,我先卸妝洗個澡,完事兒再說。”

樊棋立在淋浴間,閉着眼睛任由水流将全身覆蓋,心裏也說不明白是沉重還是輕松。

他的爸媽都是喜歡文藝的人,從小便替他做着明星夢,一直帶着他四處參加節目、演戲、拍廣告,直到十四歲時《星星之火》小小走紅,兩人便立刻辭了職,成立了“番茄工作室”專門營業他的藝人形象。

這麽多年來,他一直服從着父母的安排,在節目、劇集和廣告裏日複一日地扮演着重複的小孩子的角色,即便在成年之後,仍堅持一貫的形象維護,所有扮演的角色都不超過十六歲。

青春叛逆的樊棋壓抑已久,幾個月前拿到了M大的錄取通知書,立刻瞞着父母私自簽約了思文娛樂,并且主動要求參加錄制《深櫃游戲》,打算借這個節目宣告自己的取向并且擺脫童星的形象,為成為一名專業的演員做準備。

盡管樊棋在電話裏言辭狠絕,将多年來被父母控制的痛苦宣洩了十之一二,可是那畢竟是割舍不斷的血親,況且他們對自己除了有些控制過度外,畢竟也沒什麽天大的過錯,樊棋這麽一通控訴,自己心裏卻也生出了些不安,最終也只得胡亂地甩了甩頭,不再胡思亂想了。

熊淘正敷着面膜刷微博,擡眼見樊棋從洗手間走了出來,忙說:“你趕緊看看微博吧,你有cp了──倆。”

“倆?”樊棋有些意外,一邊從行李裏也拿出自己的面膜拆着包裝,一邊問道,“除了水星哥哥還有誰呀?”

“他的鏡中人啊,薯條哥哥。”

“啊?”樊棋敷上面膜,拿起手機躺在了熊淘身邊,兩人同是M大的表演系新生,一同入學後,在宿舍和軍訓基地睡了一個月的上下鋪,即便現在躺在一張床上也完全不覺得別扭尴尬。

“原來你是色弱啊,看不見紅色?”熊淘一邊翻着評論一邊問道。

“嗯,綠色色弱,紅色橙色我看着是一樣的,不過也沒什麽影響,”樊棋微蹙着眉“啧”了一聲,“這些觀衆也太誇張了,提醒我一下、幫我挑個衣服就能湊cp?”

“你倆還摸了手啊,”熊淘側眼看了看樊棋,“怎麽着?怕水星不高興呀?你喜歡他?”

“喜歡……”樊棋放下了手機,沉吟了一陣,“應該不是那種喜歡,就是當初我在夏令營的時候,有別的小孩兒欺負我,水星哥哥就特別照顧我、保護我,所以我就特別喜歡他──是那種喜歡。”

“那還至于你非要跟他住一屋了?”熊淘問道。

“我就是想跟他聊聊,問問怎麽回事,”樊棋答道,“他之前上那些綜藝我也看過,感覺他雖然總在拿這件事做賣點,可是一直也都沒有承認出櫃,現在卻跑來參加這個節目,肯定是有什麽緣故。”

“你覺得他是gay?”

“你覺得不是?”

“嗯……”熊淘仔細回想了一陣今天的觀察,“他确實是挺像的,而且要和薯條做對比的話,很明顯他是彎的、薯條是直的,不過我也覺得有可能是節目組的反套路。”

“薯條……薯條人倒是不錯,還主動幫我,”樊棋接着說道,“就是非要作梗,不讓我跟水星哥哥睡一屋。”

“你可別了,你倆都是彎的,住一屋還不出事兒?”

“你給我上一邊兒去!那可是水星哥哥,我們不會怎麽着的。”

熊淘笑了笑,坐起身摘掉面膜,一邊按摩着臉一邊說道:“你也不能怨薯條,他們又不跟咱們似的這麽熟,肯定得商量對策──對了咱倆也得商量呀,你投票的時候投的誰?”

“那個九號,什麽生那個,總監,選的是gay。”

熊淘有些意外:“你投他幹嘛?他本來就墊底了,投不投都是最後啊。”

“就是不待見他,”樊棋臭着臉答道,“水星哥哥從一出場就一直往他那看,那個眼神喲我的天,肯定有什麽故事。”

“哈哈哈哈,還說對人家不是那種喜歡,醋都吃上了。”

“你要說吃醋就吃醋吧──你投的誰?”

熊淘停下了手中的動作,沉默片刻,說:“我投的你的水星哥哥。”

“啊?!”樊棋立馬坐了起來,“你幹嘛投他?!”

“除了咱們倆,他人氣最高,我當然要把他往下蹬,确保我們的安全啊,”熊淘笑了笑,“誰知道你還給他減了一票,真是零默契!”

“那你選的是什麽?”

“選的是直男,”熊淘答道,“我是按照反套路選的。”

樊棋一怔:“你選的直男,他有兩票……要麽是你猜對了,要麽是除了你之外還有至少有兩個人投他……”

“理論上是這樣,”熊淘點了點頭,“但是沒有其他的佐證,他現在就有兩票,誰知道有多少人想投他出去呢?”

“不能啊……”樊棋有些難以置信,“他沒招誰沒惹誰,幹嘛都投他啊……”

“你咋知道他沒招誰沒惹誰?你又不知道他跟別人什麽關系,說不定就是那個石光生投了他呢,”熊淘笑道,“而且這是個節目,大家都想留下,肯定要算計籌謀,難免要損人利己的。”

“靠……”樊棋低低地罵了一句,嘀咕道,“得想個辦法保他。”

熊淘無奈地笑了笑,說:“你也太操心了,他和薯條兩個人現在人氣這麽高,不會出什麽狀況的。”

“現在是安全,可是下一期就說不準了,”樊棋擔憂道,“你看去年的節目,一會兒這麽加一票了、一會兒那麽減一票了,這個節目又這麽愛搞反轉,誰知道下期是什麽設計。”

“如果真的反轉的話,你應該操心操心咱倆才對,”熊淘苦笑道,“現在我們要做的是拉攏隊友、鎖定目标,這樣才能熬過一期算一期。”

“拉攏隊友,好啊,我去拉攏水星哥哥。”

“嗯,可以,”熊淘點了點頭,“你可以繼續表現出喜歡他的樣子,這樣別人看咱倆都是gay,只要我演好了,就沒辦法區分。”

“那我要是那樣……水星哥哥萬一喜歡上我了咋辦?”

“那不正合你意?”

“啧!你這人……”樊棋皺了皺眉,“跟你說了我對他不是那種喜歡!”

“那你愛咋地咋地吧!”熊淘将面膜丢進了垃圾桶,轟然倒在床上,“我睡了,明天還有個通告呢。”

樊棋默默嘆了口氣,看了一眼時間,面膜的時候還沒到,擡手調暗了燈,靠坐在床頭,順手又拿起手機,看着上頭各種千奇百怪的留言,低聲嘟囔道:“什麽玩兒‘薯條配番茄’的,再怎麽着我也不能看上個直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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