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 對峙

“媽……您醒了啊……”樊棋的臉上紅得要滴出血來，硬着頭皮走到了李玫的床邊，“感覺怎麽樣……？”

“……”李玫沒有回答，目光從樊棋的身上移動到簡書逸的臉上，又從他的臉上落到身旁監測的儀器上，低聲問道，“大夫怎麽說？”

“膽結石引發的胰腺炎，先禁食兩天，回頭要做碎石手術。”樊棋如實答道。

李玫吃力地點了點頭，又問：“你爸呢？”

“我爸……”樊棋回頭看了一眼簡書逸，躊躇道，“過來的時候讓車撞了——沒什麽大事兒！小腿骨折，在他病房裏躺着呢。”

李玫的眉心跳了跳，蒼白的臉上泛起一絲憂慮神色：“你去陪着你爸吧，我這兒沒事，就是身上沒勁兒，再睡一會兒就好了。”

“我去給您倆都請個護工，” 樊棋道，“我平時可能不得空過來，他們也更專業一點。”

“我也能幫忙。” 簡書逸忙接話道，“阿姨，我最近不是那麽忙，平時下了班都可以過來看看你倆，有什麽事兒您都可以先跟我說。”

“我跟你說？我跟你說得着嗎？” 即便李玫身體虛弱，可語氣中的嚴厲卻絲毫不減，“你哪位啊？”

“媽，”樊棋一把拉過了簡書逸的手，“你不可能不知道他是誰吧？他是我男朋友，簡書逸。”

李玫緊緊地抿着唇，盯着床前的兩個男孩子，胸口猛烈地起伏了一陣，咬着牙說：“我都這樣了你還不滿意，你非要把我氣死才行是不是？！”

“……”樊棋的臉色一陣漲紅，手上不自覺地發了發力，疼得簡書逸眉頭微蹙，卻也不敢聲張。

“出去。”李玫合上了眼，滿面的病容與怒容，“我不想看見他，現在也不想看見你。”

樊棋盡管對父母有百般怨怼，可看着李玫這副無力的樣子，有再多的不滿也不敢發洩，只得拉着簡書逸的手出了病房，低聲道：“你要不先回去吧，我去請護工，然後去看看我爸，晚上回去再跟你說。”

“你知道去哪請護工嗎？”簡書逸問道。

“我去護士站問問，你先回吧，”樊棋眉頭深鎖，剛剛被簡書逸哄得開心了幾分，轉瞬又陰雲密布，還要勸解簡書逸道，“我媽本來就對你有意見，現在又生着病，肯定有氣，你別往心裏去。”

Advertisement

“我還用你開解？”簡書逸微笑道，“你快去吧，我沒事兒，晚上回去再說。”

樊棋輕嘆一聲，點了點頭，舉目四望，而後朝着護士站的指示疾步走了過去。

簡書逸卻在他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後，又敲了敲門，走進了病房。

“你回來幹什麽？”李玫皺眉道，“我不是說了不想看見你嗎？”

“我是來跟您道歉的，”簡書逸走到病床旁，滿臉的嚴肅認真，“當初您在電話裏告訴了我棋子的取向，并且希望我和他保持距離、讓我不要給他機會，可是很抱歉，我沒有做到。”

李玫冷哼一聲，狠狠地瞪了簡書逸一眼，沒有接話。

“其實我和棋子正準備要到家裏去看望您兩位，也打算開誠布公地向您倆坦白我們之間的感情，只不過沒想到突然發生了這樣的事，打亂了我們的計劃，也不得不在這裏第一次跟您見了面。”

“坦白？”李玫挑着眉望向簡書逸，“你還好意思來向我們坦白？怎麽？難道你們還想得到我們的許可？做夢！”

簡書逸勉力笑了笑，輕聲道：“阿姨，您身體正虛弱，不要太激動，我知道現在不是一個恰當的時機來談這件事，我也只是出于禮貌先來向您道個歉。

“棋子的情況您也知道，上課、拍戲、跑通告，每天都很忙，肯定沒有時間過來，不管您怎麽看我，我作為棋子的男朋友，都必須盡我所能幫助他。我會每天過來看看您倆、也會和護工了解具體的情況，如果您不想看見我，我不會多做停留惹您不高興的。”

“棋子的男朋友”幾個字深深地刺激了李玫，她失态地大吼道：“出去！出去！我不想看見你！我一眼都不想看見你！你讓我覺得惡心！”她一邊嘶吼着、一邊按下了呼叫鈴，口中咒罵道，“你這個變态！垃圾！對小孩子也下手！禽獸不如！畜生！滾！滾出去！”

“怎麽了，六號床李玫？”一個護士推門走了進來，目光落在了簡書逸身上。“哎？你是……”

“護士，麻煩你讓他出去！”

簡書逸無奈地嘆了口氣，對護士點頭道：“不好意思，我馬上走。”

護士納悶地看着簡書逸轉身出了門，又扭頭望向氣得發抖的李玫，忽然又聽到簡書逸在身後說道：“棋子不是小孩子，他是一個負責任、有擔當的男人，您應該為自己有一個這樣的兒子感到驕傲，而不是以他為恥。”

護士又轉過頭，看到簡書逸已經黯然地轉身離去，喃喃自語道：“好眼熟啊，好像在哪見過……”

“你三叔已經給我打電話了，”病床上的樊國成陰沉着臉，“你可真行！還嫌不夠丢人是不是？讓人那麽氣你三嬸兒？”

“呃……我先去給你們打一壺熱水吧……”護工尴尬地笑了笑，朝父子二人點了點頭，拿起暖壺轉身離開了病房。

樊棋張了張口，思索片刻說：“三嬸兒幫了忙，我回頭肯定會親自去道謝，但是她說話不客氣，書逸維護我，我覺得他也沒做錯。”

“那是你嬸兒！”樊國成橫眉倒豎，“她怎麽說你都是應該的！你趕緊給我打電話道歉！”

“我說了我認為書逸做的沒錯，我更沒有錯，我為什麽要道歉？”樊棋倔強地揚了揚下巴，“她說話說得那麽難聽，應該是她道歉才對。”

樊國成氣得捶了捶床，厲聲道：“我真是給你臉了！越縱容你、你越來勁！你對我跟你媽怎麽着，我們都不聲張了、都忍着，現在連過來幫忙的親戚你都敢撅！你怎麽成了這樣了啊？親情懂不懂？廉恥懂不懂？！

“你別以為你現在翅膀**，誰你都瞧不上！我跟你說，沒有我跟你媽，能有你今天嗎？還有你從小到大，親戚朋友幫過咱們家多少？你以為你憑空就成了現在這樣了？你小時候讓蠍子蜇了你，三嬸帶你去醫院！你媽陪我做手術，你三叔三嬸兒照顧了你一個月！現在你就這麽對人家？！別廢話！道歉去！”

“我會道謝，但我不會道歉。”樊棋梗着脖子道，“他們對我再怎麽好，我再怎麽感謝他們，也不能成為他們綁架我、指責我的理由！”

樊國成怔了怔，忽然冷笑一聲說：“我聽出來了，這不是沖你三嬸兒，這是沖我跟你媽啊！你覺得我們綁架你、指責你了呗？！我們對不起你呗？！我們不應該從小就一直讓你想怎麽着就怎麽着、讓你反過頭來開始當白眼狼了呗？！”

樊棋咬了咬牙，努力做了幾個深呼吸，不想讓情緒影響自己的觀點，壓低了語氣說：“我沒有指責您，我也沒有說你們倆對不起我，我只是就事論事，三嬸對我的好、我感謝，三嬸對我的不好、我不容忍！我認為我做的沒錯！”

“你大錯特錯！”樊國成額上青筋暴起，“那是你親人！你不能跟親人論對錯！”

“是嗎？！”樊棋氣極反笑，“親人之間就沒有對錯了嗎？她說我人性不好，說我沒有親情，說我誰都對不起，說我不配當兒子，說你倆這生病車禍全都是我鬧出來的，她說的一點都沒錯嗎？！

“您只想着三叔給您打電話駁了您的面子，您怎麽不想想您們倆都在病床上，我一個人擔驚受怕地趕到醫院，她劈頭蓋臉就罵我一頓，說全都是我的錯！您怎麽不想想我難不難受？我委不委屈？！要是沒有書逸替我說話，我這憋屈跟誰說去？！”

樊國成被樊棋說得愣住，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用力抿了抿嘴，喘着粗氣，別過了頭，不再說話。

樊棋擡手擦了擦因為激動而有些濕潤的眼睛，沉默了一陣，垂眼看着地板，又開口道：“我知道，從我簽了公司、還有參加這個節目以來，種種事情都讓你倆沒面子，我也不否認，我就是故意想要掙脫你倆的控制，但是你倆有沒有一秒鐘的反思過，我這二十年來，有沒有一天過過自己想過的日子？

“我想要的、我想做的、我想說的，全都要三思、三思、再三思，就因為我是您倆的驕傲、是你倆的希望、是咱們家裏弟弟妹妹的榜樣、是人人都喜歡的番茄弟弟！我必須所有的事都做到最好，我每天都在給您倆掙面子，但是你倆關心過我到底想要什麽嗎？

“我可以讓全世界都知道我是同性戀，唯獨不敢告訴您倆，只有豁出去了上了這個節目、才能讓我破釜沉舟地向您倆出櫃！我天生就是同性戀，我沒有辦法按照您倆的想法過一個異性戀的人生，我沒有辦法去騙一個女生結婚生孩子，您有沒有考慮過我這一切不是在叛逆、不是在故意跟您作對，而是因為這真的是我想要追求的幸福！我真的愛書逸！我想要和他永遠在一起！”

“愛愛愛……”樊國成冷哼一聲，“你一個小孩兒知道什麽愛？我看你就是讓那個簡書逸騙了！他他媽比你大那麽多歲，這跟犯罪有什麽區別？”

樊棋忍不住苦笑一聲：“小孩兒……您知不知道我已經滿二十周歲了，我沒記錯的話，您跟我媽搞對象的時候您二十三、我媽二十，談了兩年戀愛結婚，又過了兩年生了我。我這個年紀就是我媽跟您相愛的年紀，書逸的歲數就是您結婚生我歲數，為什麽您覺得您倆那個年紀就可以決定将來的人生、甚至決定了一個新生命的出生，而我們兩個就不懂什麽是愛呢？

“我上這個節目、簽這個公司，就是想要擺脫番茄弟弟的形象，我想讓所有人都知道我已經長大了、我是一個男人了、我是一個同性戀、我會有自己的愛人、我也會想要和他相守一生……怎麽這個事實對您就這麽難以接受呢？”

樊國成垂着眼睛不去看樊棋，粗重的呼吸聲在安靜的房間裏顯得異常刺耳，門外的護工聽着争吵聲似乎安靜了下來，便敲了敲門，走進病房，給兩人各倒了一杯熱水，看了看時間，笑着對樊棋說：“我帶你去辦個飯卡吧，順便把晚飯也打出來。”

“好……”樊棋點點頭，站起身說，“您給那個大姐也打個電話，跟她說一塊兒過去吧，我把兩個人的飯卡都辦了。”

“不用，辦一張卡就行，能兩個人一起用。”護工微笑着答道。

樊棋心不在焉地點了點頭，又回頭看了一眼有些灰心喪氣的樊國成，忍不住嘆了口氣說：“我知道你現在有氣，我要在這兒您肯定也不高興，要不我就先回去了。這兩天挺忙的，不一定有時間過來，但是書逸會替我來照顧您倆，不管怎麽說，就算把他當成是我的朋友，也請您倆給個面子，對他好點兒，成嗎？”

樊國成猶自垂頭不語，樊棋也無可奈何，對着護工苦笑了一聲，與他一同轉身走出了病房。

“你回別墅了嗎？我爸這邊沒什麽事兒了，我準備回去，心情有點兒郁悶，要不咱倆找個地方喝點兒酒吧。”

樊棋給簡書逸發完了語音，默默地嘆了口氣，很快收到了回複——

“行，你定地方，把地址發給我。跟護工那邊多囑咐兩句，能多給點兒錢就多給點兒，別在這事兒上扣。”

“嗯，我知道了，等會兒我找個地方發給你。”

“這病人啊受了傷、生了病，心情就不好，就容易跟家人吵架，”護工見樊棋放下了手機，便微笑着寬慰道，“而且家屬也會因為家人出事着急，矛盾就更多，這事兒我們見的多了，吵着吵着也就和好了，不管多大的事兒，只要身體健康，比什麽都重要，是不是？”

“嗯……”樊棋敷衍地點了點頭，而後想起簡書逸的囑咐，又禮貌地笑笑：“謝謝您，我沒事兒，我爸還有我媽就麻煩您跟大姐多上心了。”

“那當然了，這是我們應該的嘛！”

“待會兒飯卡我還是辦兩張，另外一張就給您和大姐用，”樊棋接着說道，“因為我還要上學，也有其他的工作，實在不得空過來。我朋友……我爸媽又不喜歡，所以這事兒真的要辛苦您們兩位了。”

“哎呦，你太客氣了，不用不用，真不用。”

“您別客氣──”樊棋話未說完，忽然見到眼前閃過一張熟悉的臉，下意識地喊道，“邊澄？”

邊澄猛地扭過頭，迎上樊棋意外的眼神，自己也有些錯愕，尴尬地笑笑說：“哎？你……你怎麽在這兒？”

“啊！棋哥！”邊澄身旁一個身形瘦小、戴着巨大口罩的女孩子忽然激動地跳了起來，“真的是棋哥！”

邊澄一陣無語，只得尴尬介紹道：“這是我妹妹，邊靜，她……是你的粉絲。”

“啊……你好……”樊棋尴尬而不失禮貌地伸出了手，有些後悔自己怎麽這麽本能地就喊出了邊澄的名字，他們在節目裏雖談不上對頭、卻也至少是對手，相處了半年多也沒什麽特別的交情，在節目之外遇到除了尴尬也只剩尴尬了。

邊靜倒吸了一口涼氣，伸了伸手，卻又猛地縮了回去，激動又害羞地躲在邊澄身後，不敢探頭。

“能不能好好的？丢不丢人？”邊澄皺着眉，低低地呵斥了一聲。

樊棋默默收回了手，看了看邊靜一雙和邊澄一樣的鳳眼，雖然戴着口罩，卻也看出氣色不佳，便微笑着關切道：“生病了？”

“嗯……”邊澄點了點頭，又問道，“你這是……？”

“哦，我爸媽，一個生病，一個車禍，都住院了。”樊棋答道。

“啊……”邊澄的臉色愈發尴尬，“在哪個病房啊？我去看看？”

“不用不用，”樊棋微笑着擺了擺手，“他們連我都不想見，不用了。”

邊澄松了口氣，點頭道：“那我們就──”

“棋哥！”邊靜忽然開口打斷了邊澄，“我能和你拍張照嗎？”

“啧！”邊澄立刻橫了邊靜一眼，樊棋則忙道：“當然當然，讓你哥給咱倆拍。”

邊靜激動不已，掏出手機遞到邊澄手上，跳到樊棋身旁，十分拘謹地将雙手背在了背後。

“口罩不摘嗎？”樊棋微笑問道，“不然怎麽知道是你啊？”

邊靜愣了愣，一時答不上話，邊澄卻擺擺手說：“就這麽拍吧、就這麽拍吧。”

“不，”邊靜忽然開了口，“好不容易和棋哥能見到一次……當然要摘！”

邊澄眉心一跳，還要伸手阻攔，邊靜卻已輕輕摘下了口罩，赫然見到臉頰、下巴以及脖子上全都是燒燙傷留下的傷痕。

樊棋身形一震，忙說：“對不起，我不知道……”

“沒事，”邊靜輕輕笑了笑，臉上的皮膚因笑容的拉扯而變得愈發扭曲可怖，“我哥拿到獎金了，我馬上就可以做手術了，就不再長這樣了。”

樊棋心中一緊，轉眼看了看邊澄，又笑笑說：“等你手術做完，我會再跟你拍一張。”

“真的嗎？太好了！”邊靜的笑容愈發燦爛，可傷痕卻也愈發令人驚心。

“好了好了，三，二，一，行了，別打擾人家了，走吧咱倆。”

“邊澄！”樊棋忽然又開口叫住了他們，“節目都快錄到最後了，咱們私下都沒怎麽說過話，既然妹妹喜歡我，不如晚上叫上書逸，一塊兒吃個飯吧。”

邊靜頓時驚得目瞪口呆，連忙轉頭望向邊澄，而邊澄看看妹妹期待的眼神，只得嘆了口氣說：“好吧……正好今天想讓靜靜跟冰哥見面的，那就一起吧……”

※※※※※※※※※※※※※※※※※※※※

本期節目由小天使【熒仔=w=】【雨魚魚魚】贊助播出！摸摸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