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只可惜理想很豐滿, 現實很骨感。

經紀人比藝人本人更了解他們自己。丁堯彩剛聽說沈河去探班,當即一個電話打到沈稚那,義憤填膺急切地唠叨了半天。大致內容就是闡述“我雖然不想管你和你男人的私生活”的大前提, 以及曉之以情動之以理——“你們總是一折騰就翻天覆地”“明天上午沈河有通告, 別讓我和習習都難辦”“算我拜托你”。最後還要确保雙重保險:“你把電話給沈河。”

“嗯嗯,我知道了。”沈稚心不在焉地答應着。

然後直接挂了電話。

其實他們多少還是有分寸的,只是敵不過老媽子太關心。

再怎麽擅長承擔壓力的人, 也總需要發洩的出口。

他們又沒有別的興趣愛好。

沈河與沈稚都打算晚上胡鬧一通。

收工後換了衣服, 沈稚坐到車上卸妝。沈河在靠玩充當拍攝道具的空竹。

道具組的老師也樂于講解技巧。

沈河聽得認真, 也許真的有賣藝天賦, 居然也能上手。

也不知道程睿祎在背後站了多久。

準備離開時,他主動出擊, 率先打招呼:“沈河老師。”

“啊,”熱點時事,沈河比沈稚了解得更多。所以程睿祎這個人,他是認識的, “你好。”

程睿祎不卑不亢地傳達心意:“上次和沈姐請教演戲的事,我就在想能不能遇到沈老師你,結果真的碰到了!”

這小孩好像想往演員的方向發展。沈河默不作聲地回想着。

所以向他和沈稚套近乎也在情理之中。

下一刻,沈河不動聲色地微笑, 給予挑不出錯的回應:“我也聽沈稚老師說了你。你很厲害啊,年紀輕輕就這麽不得了。”

寒暄的話,到這裏也差不多了。

程睿祎卻不肯走:“我最早看的您的片是《南牆南》, 黃正飛導演的。當時那個角色內容很少,但是真的給我挺大影響的。感覺沈老師演的是個男的,但是加入了很多女性化的元素在裏面。”

原本在掂空竹的沈河漸漸停下來。

他走上前去,忽然間攬住程睿祎的肩膀, 态度比起剛才熱情了不知道幾倍:“你很有前途啊!”

沈河手上相當用力,程睿祎沒有防備,差點經受不住,臉都白了幾分。

“哪裏哪裏。”程睿祎笑。

“你會玩空竹嗎?”沈河說。

為了拍相關片段,他還是學了一點的:“會是會,就是玩得不太好。”面對突如其來的熱情對待,程睿祎有點應接不暇。但轉念一想,怎麽着也該比剛剛才學會的沈河要玩得好,所以還是沒有推辭。

不感興趣和感興趣在沈河的世界裏是兩個概念。

假如是前者,他絕不願多花一星半點的精力。然而是後者的話,他就會不顧對方感受,一股腦把自己覺得有意思的東西塞過去。

程睿祎開始抖空竹。

幾天沒碰,多少有點生疏了。

沈河笑得前仰後合,接過去說“你不行啊”,然後自顧自玩起來。那手法根本不像是頭一次碰,程睿祎一方面覺得很厲害,另一方面又有點不明所以,只能擠出笑容,随即聽到身後傳來淡淡的女聲:“你別逗人家玩了。”

一回頭,原來是沈稚。

她卸了妝。臉上擦過護膚品,此時此刻微微泛着亮,卻一點都不油膩,只讓人想起翻着湖光的水面。

“有什麽關系嘛。”沈河無所謂地笑着,彎腰去取外套,又從助理那拿了瓶養樂多,轉身扔給程睿祎,“他是好孩子啊。”

“我之前就在想,你肯定會喜歡他。”

“是嗎?”聽到她的話,沈河走過去,摟着程睿祎的肩膀打量他,沒頭沒尾地問,“我看起來很喜歡你嗎?”

不論沈河是否真的喜歡程睿祎,至少此刻,在程睿祎看來,沈河也許是他見過比較難對付的人之一。

他也揚起唇角,剛想說什麽,沈河率先一步調轉方向。

“回去吧。”沈河穿上外套。

“明天睿祎也不用來吧?好好休息。”沈稚像關照弟弟一樣開口,“下次到我們家來玩。”

程睿祎本來還有些跟不上節奏,這下猛然抓住重點:“可以嗎?”

“可以啊。”沈河也說。

緊接着就看到程睿祎小跑着走掉了。

沈河與沈稚剛準備離開,程睿祎又跑回來了。

“我剛和助理報備了。那我們現在就走?”他說。

傳達出的意思被誤解了。沈稚和沈河對視一眼。剛要補充說明情況。程睿祎再次說道:“公司讓我走演員路,但是我真的完全只有愛好,大學都沒上,挺想向前輩學習……”

“好了,可以了。”沈河及時打斷。

再看向沈稚時,他在她眼睛裏找到與自己一般無二的心情。

關于演戲這件事,沈河與沈稚都很真誠。

各行各業裏,娛樂圈對文化水平的要求門檻低,許多人都是包裝産物。文憑差,藏着掖着就好了。程睿祎倒好,跟他們把底子全抖了出來。

真的很難不态度好一點。

結果,拒絕的話就沒能說出口。

帶後輩回家這種事,以前也不是沒有過先例。

沈稚一般般,沈河倒是經常邀請喜歡的演員朋友回家。他們家的裝修私密性比較好,很适合接待客人。外加沈稚認為這也是必要交際之一,所以并不感到反感。

到家後,助理去停車。他們三個人直接回去。

剛進門,程睿祎就看到門口的觀世音菩薩。

“哇啊。”他低聲說。

沈稚去準備室內鞋。沈河從後邊跟上來,不鹹不淡地問:“你信教?”

“不。”程睿祎搖頭,“你們——”

“我們也不。”沈河不帶感情地朝他一笑。

“你有喜歡吃的菜嗎?”沈稚說。

程睿祎說:“沒事的,我不挑食。打擾你們已經很不好意思。”

“沒事的,”沈河不留情面,好笑地回答,“反正也是我做。”

“平時是沈哥做飯嗎?”既然已經到了登門拜訪的程度,稱呼也悄悄改變。

沈稚想了想:“一半一半。”

“有時候是我,有時候是她。怎麽了?”沈河說。

他們僅僅呆在一樓。家政已經徹底打掃和整理過,一切都很幹淨。程睿祎坐到沙發上,沈稚沒有給他泡茶,直接在起居室開了瓶紅酒:“你能喝的吧?”

“嗯嗯。”程睿祎回答。

沈河把餅幹遞給他:“你能吃的吧?”

“嗯嗯。”程睿祎又回答。

然後沈河與沈稚就坐下來,目不轉睛地盯着他吃東西,好像寵物店的籠子外觀察倉鼠的客人。程睿祎有點不好意思,所以吃得很斯文。

沈稚說:“當偶像很辛苦吧?”

程睿祎說:“還好。總比不紅好。”

“也是。”沈河似是而非地說着,起身拐到廚房去了。

程睿祎問:“平時也會邀請朋友來家裏嗎?”

“是啊,”沈稚說,“還挺常見的,留宿的也很多。”

其實放往常,沈稚還是挺擅長照顧氣氛的。只是最近剛好在和程睿祎一起演戲,見到他那張臉,總有點在戲裏出不來,不知不覺拿出長輩的心态。

她也知道這樣不好,索性借口看進度起身。

沈稚走到廚房裏,看到沈河在慢吞吞地擦刀。她走進去,故意說:“想殺人啊?”

“有點。”沈河也捧場。

本來說好了度過快樂的假期時光,交換所需,盡興狂歡。結果臨時殺進來客人,而且還不止一個。他本來都考慮好要從哪開始。

她靠在一旁,靜靜看着他骨節分明的雙手。室內溫度剛好,沈稚擡起頭,悄無聲息地撫摸他手臂。看似不經意,實則全是蓄意勾引。

“別生氣嘛。”她說。

沈河望着她,眼神裏微妙地醞釀着情緒,好像在考量什麽。

欲望面前,人人平等。

最終,他走過去。她靠在桌沿邊,身體傾斜着,因此仰起臉來。

他們的第一次接吻是在床上。

很廉價、很簡陋的床上。

那時候,沈河與沈稚的關系發生得太突然,原本只是一場聖誕節的逃亡,卻在互相指責變态後演變成分享彼此的一次。

因為不是情侶,也沒有發展成情侶的可能,所以他們避免了會引發後患的近距離接觸。沒有親吻。即便兩個人的額角與鼻尖近在咫尺,也僅僅只是看着對方——甚至可以說是怒視着對方。畢竟新手組隊,難免磕磕絆絆。

差不多是某一次和下一次的間隙裏,沈稚平躺着,沈河側着支起身。他們都是聰明又愛思考的年輕人,漸漸上道,感覺到快樂,也就不由自主親密起來。

“你有喜歡的人嗎?”沈河說。

“沒有。”沈稚說,“你有喜歡的人嗎?”

那時候他們不可能未蔔先知到後來的事,所以只是單純到珍貴閑聊。

在漫長的沉默中,沈河說:“一個都沒有。”

對那時候的他們來說,“愛”還是只會在劇本裏看到和提及的詞彙。他們孤獨不堪,甚至沒有勇氣去想這個字。

他望着她的眼睛,她倏然側過臉。

兩個人茫然而無措,只不過,都沒有絲毫恐慌與畏懼。

聖誕夜裏雪一般的不安被驅散了。

然後接吻。

後來沈稚從未告訴過任何人的是,那天睡着前,她偷偷窺視他的臉,有過一瞬間在想,有朝一日,他也會變成誰的所有物嗎?在那時候的他看來,假如沈河的人生是一部電影,屆時的她會是什麽角色呢?

他們不接吻。

因為不是相愛的人。

所以只是漸漸糾纏上去。

然而,還沒進行到下一步,人工智能就像火災警報器一樣急速鳴叫起來。

沈河蹙眉,沈稚側過身去。

反正也不可能真做點什麽,所以倒也不覺得遺憾,只是有點不爽。

她掏出手機,接通門口的監控。

沒料到映入眼簾的會是一張女鬼一樣的面孔。

歐陽笙緊緊抱着手臂,漆黑的眼線和睫毛膏無一幸免地暈染,好像瀑布在下眼睑以南幹涸。

沈稚一怔,就連沈河都靠過來插話:“你被打劫了?”

“別廢話了,”歐陽笙有氣無力,“快讓我進去。”

沈稚看向沈河。她之前在需要時沒少享受歐陽笙的随叫随到服務,如今對方有難,束手旁觀當然不對。沈河點頭。于是沈稚關閉門鎖。

她走出去,跟還在沙發上傻乎乎玩手機的程睿祎打了個招呼,随即出去接歐陽笙。

歐陽笙的狀況不太好。

她明顯哭過,也不知道是不是直接往這過來的,夾帶着些許沮喪說:“我不想一個人待着。”

“進來吧。”沈稚說,“不過程睿祎也在,沒事吧?”

“那個小偶像?”歐陽笙看過來。

她目光裏全是“難不成你偷吃”的狐疑。

“你剛才不是聽到沈河的聲音了嗎?”沈稚沒跟她拌嘴。

程睿祎是知道歐陽笙的。畢竟曾經也被評為小花旦,就算在大花旦之争中輸了,也不至于立刻跌到谷底。

這種窘境裏初次相遇,問候也只能糊弄過去。沈稚帶她去洗臉,沈河到卧室裏去找沈稚備用的衣服。程睿祎又一次被冷落,卻也說不出什麽來,只能關切卻幫不上忙地傻看着。

稍微了解了一下,原來是情傷。

“她還是要選男人,就因為我是女人。雙性戀都是騙子,最後還不是服從于現實。我都去了解荷蘭的事了。”歐陽笙哭得歇斯底裏,“我實在是不懂,實在搞不懂,為什麽就這麽難?”

“歐陽,你先拿這個擦一下。”沈稚說。

“想和真愛結婚為什麽這麽難?”明明是現實,歐陽笙卻好像在說臺詞,“愛情,太難了——”

沈稚倚在門邊,靜靜地立了一會兒。

愛情和結婚,對她來說也是一片盲區。即便在別人看來,她已經是好的婚姻的代名詞。

這類問題沈稚不太懂,心力交瘁地去樓上幫忙找衣服。

沈河沒少進過她卧室,但找東西還是生疏。沈稚快步過去,随意挑了幾件。聽到他在背後嘆了一口氣。

“這也沒辦法,先把他們送走吧。”沈稚說。

她有點心虛。畢竟程睿祎是她所在劇組的,歐陽笙也是她的朋友。他們不是真正的夫妻,非得理解對方。

卻因為另一個人被攪亂計劃。

沈稚說:“沒法了,等送走他們吧。”

“沒事。”沈河回答。

“等晚上吧。”

她的手耷拉着,他去握她指尖。氣氛正好,電話卻鈴聲大作。

沈稚看向沈河,他已經懶得作出反應,而她也面無表情,不帶感情地接通。

“喂。沈稚,”是藍翹的聲音,她說,“我可以去你那裏住一宿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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