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假如被別人打, 他肯定是要暴跳如雷的。

可打他的人是沈稚。

沈河進門,先将遙控鑰匙扔向架子,然後繞到冰箱旁, 随便翻了翻能吃的東西。

他含着薄荷硬糖上樓, 走進卧室,癱倒到床上。一閉上眼,就能回想起沈稚怒不可遏、咄咄逼人的情形。

莫名其妙。他想。

但沈河并不感到生氣。

從前參加應酬, 時不時也會有已婚人士或者習慣混跡于女人中的男人一起寒暄, 說着類似于“女人心, 海底針”“婚姻是墳墓”之類的閑聊。

然而, 沈河從來沒有過共鳴。

悲傷也好,憤怒也罷, 沈稚的任何情緒都有理有據。

假如有任何不解,他只需要提問。“怎麽了”三個字是極其容易說出口的,尤其是在能得到明确答複的情況下。

這一次也是如此。

這麽做就好了。

沈河一動不動,無緣無故地動彈不得。

他本人毫無自覺。然而, 無可辯駁的是,一直以來,沈河這個人的直覺異常準确。這件事不能不做打算地直接去問,他沒來由地總這麽覺得。

之後的工作就是脫口秀錄制。

他想要這一檔節目很久了。

也不是說沈河有多想要插手進電視節目。電影市場正好, 他不是對本子太苛求的高端藝術家,回小熒幕更是不可能。

主要還是為了文化形象。

這檔脫口秀節目所邀請的嘉賓不會僅限于娛樂圈,還會有文藝界, 乃至于其他社會各界的代表人物。

年紀還輕一些的時候,為了賺錢還父親的債務,他接過一些亂七八糟、不入流的片約。後來演戲也時常目的性太明顯,奔着賣座而去。到如今, 工作結構要調整,也應該更深層次地為将來考慮。

開始錄制後,一切就進展得很快。

嘉賓與沈河的交情很深,能夠聊的很多,也相當有默契。

首先聊了一些兩個人之間的舊事。

然後是圈內的趣事。

最後更深入地談論了一些嘉賓的事。

有關藝術方面的創想,有關往後的打算,還有一些私人問題。

結束以後,沈河一直把對方送到樓下。兩邊止不住地說笑着。另一邊末了告別道:“替我向你太太問好。”

節目還有許多宣傳的部分要拍攝。

沈河重新回到樓上。

工作人員都陸陸續續去食堂吃飯,習習也過來叫沈河,卻看到他擺手。“讓我睡一會兒。”說着,沈河戴上降噪耳機,用臺本蓋住臉,逐漸放倒座椅說,“你們去吧。”

但凡他把休息搬出來,在習習這裏基本就是無條件的通行證,有時候甚至還要強行逼着休息。

就算電視臺出入嚴格,安全管理規範,習習也理所當然不會留下沈河一個人,于是差使其中一名助理留下。

沈河睡覺,助理在旁邊打開靜音玩游戲。

秦伶恬進來時與工作人員打過招呼。他們雖然有幾個不認識她,但胸口的證件不會騙人,所以也只是點頭問好。

秦伶恬問清楚路線,輕車熟路來到待機室外面。她敲了敲門,來接應的是沈河的助理龍日。

助理不至于不認識她。

但是各種意義上,之前都有前車之鑒。一是沈河本來就不喜歡與狀況外的無關人員來往,二是曾經在沈河休息時鬧過一次重大事故。

當時在劇組,沈河難得午睡,一個頗有些不知天高地厚的流量明星找到房車外。說是要簽名,實則也想混個臉熟,最好再能讨來幾張合影、一個關注,豈不美哉。

那名經驗不充足的助理恰好是小明星的粉絲,轉身想幫忙通融一下,沒料到吵醒沈河,迎頭趕上他的起床氣。

那一天,沈河直接摔了一只玻璃杯出去。

吓得小明星花容失色,奪路而逃。

習習費了一點心思才讓事情不被擴散,開除不合格員工,也用心良苦地狠狠教訓了沈河一頓。與此同時,這個案例也在私底下成為了其他助理的深刻教訓。

事到如今,沒有誰會再想因為這種低級錯誤被炒鱿魚。

面對這堵密不透風的牆,秦伶恬倒也沒死磕。她已經做好萬全的準備,當然不需要逞這一下的威風。

于是,等沈河醒過來,重新調整狀态去和節目編導見面時,秦伶恬也在。

他沒流露出任何訝異、不滿或驚喜,僅僅只是公事公辦進來坐下。

秦伶恬是以樂隊顧問的名義來的。

然而實際上,她并沒有什麽樂隊的經驗,的的确确只是個幌子。

我要說的差不多就是這些,”編導說,“那麽,秦小姐還有什麽想問的嗎?”

全程,秦伶恬都目光炯炯有神地望着沈河,這時候被點到,也就只悠悠然地一笑。

“我想問,”她說,“沈河老師今天晚上有空嗎?”

秦伶恬身處資本家階級,沈河對她來說就是一個戲子。在她看來,想嫖一下無須遮掩。

瓜甜不甜,嘗過才知道。

會議室裏,包括電視臺的人在內,所有工作人員幾乎都恨不得自己立刻消失。

沈河手握着紙杯,靜靜地掀起眼睑。

“有完沒完?”他說。

這一次,周圍人又不約而同都以為自己聽錯。

室內只聽得到硬紙張被捏緊、壓扁、折疊到看不出原本杯子的形狀。沈河低着頭,不疾不徐地發出着噪音,随即又重複一遍:“沒聽到?有完沒完,還要臉就出去。”

假如說上一次在鋼琴教室還能憑着自負抱有僥幸心理,那麽這一次,他說的每一個字都再清楚明白不過。

秦伶恬渾身發抖,不知道是生氣還是難以置信。

最後還是沈河的助理先動作。讓他把秦伶恬請出去于情于理不太妥當,還是讓拽着沈河走可行性比較高。

而助理這麽做也有他的原因——他實在是擔心沈河當場罵髒話、摔東西,或者衍生出其他突發狀況來。

這件事,撂臉子的是沈河,然而放秦伶恬進來的卻是節目組的人。兩邊都有責任,到最後估計也要不了了之。

助理幫忙聯系了習習,回頭又焦慮道:“這怎麽辦,姓秦的是不是很厲害?會影響哥你的。”

當事人卻波瀾不驚,甚至拆巧克力來吃。

“不至于。”沈河說,“他們家人還挺要面子的。勾搭有婦之夫這種事,讓長輩知道就完了。估計會瞞着吧。”

助理驚魂未定:“你怎麽知道的?”

“特意打聽了啊。”

沈河若無其事地回複。

“你……”你為所欲為之前有在考慮這些嗎?

不等助理再接下去抱怨,沈河已經用手機翻到備注連名帶姓寫着“沈稚”的人。

他沒怎麽猶豫,原本淤積的遲疑也在不知道什麽時候煙消雲散,編輯完就發送出去。

收到沈河的消息時,沈稚在給自己按摩。

劇組已經殺青了許多人,剩餘人的拍攝時常自然而然增加。其中一場她在祠堂跪了好幾次,每次平均得有半個鐘頭。

當着別人的面,沈稚愣是一聲怨言都沒有。等回到車裏,整個人立馬就垮下去。

正在助理的幫助下處理,手機裏的消息已經堆積如山。她随手取過來看。翻到沈河那條時,沈稚頓了頓。

他問她:“什麽叫跟你沒關系?”

她不想理他。

所以只忽略了消息。

然而,到了晚上,沈河又發來過兩次消息。

同樣的一句話。

一個字都沒改。

沈河說:“什麽叫跟你沒關系?”

沈稚照常無視,心裏暗自忿忿不平地想着,看你能堅持到幾時。

接下來的一個禮拜,她一次都沒有回複過他,他卻真的一直發一模一樣的消息過來,好像得不到答案就不罷休一般。

不知不覺,已經演變成兩個人的角逐戰。

沈稚不回話,但還是有刷微博。

期間沈河更新了一條自己拉小提琴的視頻,定期營業,也算前段時間的課沒有白上。視頻裏,他一句話不說,全程只打開錄像、拉小提琴和停止錄像。

一旦他決定要做什麽,總是不做到最好不罷休。

沈稚翻來覆去看了幾遍,即便缺乏音樂素養如她,也還是看得出沈河下過功夫。

不過,到最後,她也沒發表任何評論。

這天拍攝的部分是夫人毆打庶子,程睿祎要露肉,以至于大半有事沒事的女工作人員都找理由聚過來圍觀。

程睿祎的經紀人臉黑得媲美鍋底,程睿祎本人倒是照常頻頻微笑,招手致意。

沈稚握着戒尺,一邊念念有詞一邊對着空氣練習擊打。

等到正式開拍,程睿祎把上衣脫掉,露出年輕而健美的身體來。

攝像機背後,不少師奶師妹都紛紛堵住鼻血,拼命抑制住振臂高呼的念頭。

沈稚的目光也掠過。

突如其來的,她想起自己更熟悉的另一具身體。沈河偶爾會讓她想起獅子一類的野獸。相比之下,程睿祎更像靈動而纖弱的鹿。

她正缺乏表情地看着,他忽然開口,說:“不用擔心,下手重點也沒關系。我撐得住。”

程睿祎說得信誓旦旦,反而讓沈稚會心一笑。

她說:“那我還是不敢的,弄出傷口來就不好了。”

當然不能真的打。

一戒尺下去,力氣在半空中就耗去了大半。

沈稚演的是一個傷心欲絕、心痛難忍的孤身女性,言行舉止要威嚴,眼淚卻又止不住。原本大多人都是奔着帥哥半裸挨揍的勁爆鏡頭來的,這時候也不得不被沈稚精湛的演技奪去注意。

如此之複雜的一場戲,一條就過。

導演都入戲到忘記喊“卡”,以至于沈稚抛開戒尺,跪倒在地捂臉痛哭了好一會兒。

等到結束,她拿開衣袖,臉上卻沒有什麽眼淚,轉而化作淡淡的微笑:“……辛苦了。”

這是程睿祎和沈稚一起拍的最後一場。

他起身,連忙張開雙臂,和她擁抱了一下,随即一個勁地追着感慨“以後什麽時候還能合作就好了”。

她和他自拍了一張。

稍微修了一下,征得同意,随手準備發微博。

程睿祎是如今年輕人比較關注的對象,跟他互動也顯得自己時髦一點。這都是次要。能讓因為程睿祎公司營銷吃了不少洗腦包的粉絲們少樹敵最好。

沈稚發布出去。

本來想寫的文案是“撿來的兒子”——他在《不如意門》劇中的角色是她角色的兒子。不過,怕引發争議,為了保險,最後還是寫了“非常開心,追星成功”。

熱搜預定。

沈稚毫不懷疑這一點。盡管她不怎麽關心自己能抵達熱搜第幾位。

這次的收視率能對得起大家的付出就好了。

準備去吃飯,忽然間,程睿祎又叫住沈稚。年輕的男孩子邊穿衣服邊小跑過來,青春爛漫到極點,就連沈稚也不由得放緩了神情。

“怎麽了?”她問。

“以後演戲上有什麽不懂的,我還可以來請教你嗎?”程睿祎說得很誠懇,“要是會打擾就算了。”

沈稚說:“怎麽會。”

百合花般的面容間找不到破綻。

“我還有個不情之請,”說着,程睿祎頗有些不好意思地擡手,微微蹭了下鼻尖,說,“你也沒比我大幾歲,以後可不可以不叫你‘姐’了?”

百合花顫動了一下,沈稚面色如常說:“那叫什麽?”

周圍沒什麽其他人,程睿祎表現得像個純粹過頭的青少年:“平時身邊人怎麽稱呼呢?”

沈稚身邊能有誰?助理都叫她“姐”,經紀人叫她“乖乖”,那就只剩下沈河了。

“那你就叫我名字吧。”沈稚說。

“名字?”程睿祎似乎有些意外,“大名嗎?”

沈稚笑笑:“嗯。”

她還着急卸妝,省得給皮膚增添負擔。不再多說,就這麽回頭走了。

盒飯已經送過來了。沈稚取出餐具,剛要開始吃,就聽到助理盯着手機一聲驚呼。

“姐,熱搜。”她說,“上熱搜了。”

小秋最近實在是太懈怠,怎麽一點小事就大驚小怪。沈稚不在意:“我上熱搜很奇怪嗎?”

“是沈哥,他評論你上熱搜了。”

聽到這句補充,沈稚的喉嚨眼頓時堵塞了一瞬間。她接過手機,微微眯起眼,在屏幕裏看到來自沈河的評論。他發了一張圖片,裏面有一只在雨中彈奏小提琴的青蛙,表情裏的文字是“我活的好悲傷,我在雨中拉肖邦”。

綠色的青蛙,悲傷的表情,和小鮮肉快樂自拍的妻子。一幹喜劇元素齊聚,沈河那條評論得到了衆多沙雕網友的“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熱搜二的內容是“沈稚程睿祎”。

而熱搜一是“沈河在雨中拉肖邦”。

那一刻,千萬句髒話從腦海中飛馳而過,沈稚忍住了。她點開這幾天刻意忽視的聊天界面,克制着語氣發送消息:“熱度蹭得還滿意嗎?”

“少污蔑人,”他卻答非所問,“我只跟你搞過。”

作者有話要說:  男沈老師好像一條叼着項圈和牽引繩跑過來求主人抓着的大型犬啊(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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