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接到路游月的電話之前，季桃正在揉搓着寬大的牛仔外套，聽到歡快鈴聲響起，她一手往衣服下擺擦了擦，一手旋開了沐浴露泵頭。

“易碎物品？沒有，我身邊沒這種東西，有事的話就直接說吧。”

“你男朋友……原來是個混混，他下周六，還要去給別的女生出頭。”

冷不丁的，原本只想再加上一些的沐浴露，倒了半瓶下去。

季桃不可思議望向自己的手。

騰地放下沐浴露，她抿抿唇，聲音飄忽：“你說什麽？我沒聽清。”

“我說，”路游月很直接，“你男朋友這個人，原來不是在學校看到的那樣，我今晚出門倒垃圾，看到個長相很兇的社會青年，不停笑着叫他哥，還給他遞煙……再之後，他們約好了下周六，要去幫助一個被欺負的女生，好像是叫什麽雙雙……”

她絮絮叨叨，幾乎将能講的，都講了個遍。

季桃望着滿盆的泡沫，将牛仔外套按進水裏，輕輕抓着，淡聲地問：“有這麽巧合的事嗎？”

“作為朋友，我只是把看到的一切都告訴你，至于你信不信……”路游月猶豫片刻，直白道，“都行，反正這是你自己的事。”

嘟一聲，她挂了電話。

“啊！！！”

季桃将手機甩掉，站起身，雙腳踏進盆裏，左右腳幾乎不停輪換，踩着滿盆的泡泡。

“小姐，發生什麽了！”

李瑜聽到動靜，慌張地跑到洗衣房門口。

“沒事。”季桃施以微笑，腳下的動作放輕放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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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好。”李瑜轉過身，心有餘悸般吐了口氣。

走到扶梯口，她身子頓住。

剛剛過于匆忙，她是不是……喊了小姐來着？

而小姐，居然沒在意？

隔日，季桃委婉而從容鎮定地提問，以後的周六日，是不是都屬于他們兩的約會時間。

林願沒作猶豫，微點點頭：“好。”

午後的小樹林，光影斑駁，溫度正好。

季桃如願，笑着把裝衣服的袋子遞給他。

少年接過，先是低頭嗅了嗅味道，再是揚起幹淨的眉眼：“辛苦桃桃了。”

“不辛苦。”

就是費沐浴露。

季桃拿出手機，點開電影購票的APP，殷勤遞到林願的面前。

“你看，這個電影首映，我們正好有空。”

“下周六？”林願眉頭似有若無地一挑，從手機屏幕轉望向身旁的人，溫和道，“首映的話，人會很多，不如周日，沒那麽擠。”

“好像也是……”季桃微微蹙眉，像是思忖了一會兒，最後驚喜地擡頭，“那下周日就看電影，然後下周六，我們去新開的海洋館！”

“不行，”林願直截了當，“這周日或者周六去海洋館，只能挑選一天，至于剩下的那一天，我們都得用來複習。”

“啊……”季桃明顯沮喪了許多，吶吶問，“那到時複習的時候，能來你家嗎？有你在的話，我應該會更用功……”

林願望着季桃，神情裏多了一絲鄭重。

季桃頗為害羞地垂眼。

“這周可以，下周……我約了朋友有事。”

然後她聽見頭頂，傳來平穩的嗓音。

不見絲毫心虛。

“白天處理完，我們晚上見。”

林願的手掌落在她頭頂，拇指輕輕摩挲，是恰到好處的力道。

既不會讓她覺得過度，也不會讓她覺得不夠，正如他的聲音一樣，平和中帶了能夠安撫人心的魔力。

“到時，我帶你去坐摩天輪。”

在最高的頂點，擁抱接吻。

季桃腦海中陡然冒出這個想法，猝不及防擡頭，林願微挑的眼尾上揚，璀璨生輝，這樣的态度讓她覺得。

他可能，也有這個想法。

“好。”

她聽見自己的話裏，藏了抑制不住的欣喜。

“原來，都是真的。”

季桃的卧室裏，兩個女孩對坐，等到李阿姨送來點心水果再關上門出去，季桃托起下巴，悠悠吐了口氣。

“你打算怎麽辦？”

突然被邀請上門的路游月，神情話語無疑都很鎮定，剛問完，就掀開了眼前的習題冊。

“你男朋友不僅變壞了，還要去幫其他女——”

“別說他壞話！”

猛然拔高的聲音，讓路游月微張的嘴都來不及合上。

意識到自己的情緒過激，季桃馬上抿嘴，再是露出笑容，讨好地叉了塊西瓜過去。

“我覺得……他肯定是有苦衷，沒下定論前，還是別這麽說他。”

“是我不對，”路游月合上練習冊，低垂着眼，“他怎麽說，都是你男朋友，我沒考慮到你的心情。”

兩個女生的友情很奇怪，刻意避開致命的話題，提些無關緊要的，那麽友好的氛圍又會回籠。

“我沒想到你家……比我想象中小。”

“那你以為我會住哪？”

“大概是……城堡之類的吧？”

“……”

季桃笑眯眯說：“我也沒想到，你就住在雲上居，那還挺好的……”

“還可以。”路游月垂眼随便應道。

沒過上幾秒，她又迎上季桃笑意滿盈的目光，輕輕動着唇：“你剛才說……沒下定論？”

“嗯！”季桃直言不諱，“我打算啊……”

路游月支起了耳朵。

女孩捏着水果叉，看準一顆提子，面帶微笑，将它紮了個通透。

“去抓現行。”

“……可以。”

“只要我到場，他就會乖乖跟我走的。”

“……”

“這樣是不是就代表，他更在乎我？”

“……大概吧。”

“那我還有什麽好計較的呢？對了，挑個時間你再來我家，我們好制定作戰計劃。”

“？”

路游月開始後悔撥那通電話了。

周六日的海洋館和複習，由于學校臨時組織義工活動，全泡了湯。

這一次的活動面向高一，季桃乖乖聽了話，和同學們在做義工時，林願會來陪着她，無論持續到多久。

季桃越發覺得，體諒他有苦衷的決定，不能再對。

轉眼間，到了實施作戰計劃的這天。

季桃早早來到雲上居，順便帶了化妝工具，在路游月的家裏喬裝打扮。

經過在網上調查了解發現，盛裏經常用于飙車的盤山公路，只有一條，出了市區，離明華高中天遠地遠。

從雲上居出發，開車暢通無阻，少說也得兩個小時。

季桃趴在客廳的窗戶前，用着望遠鏡搜尋。

直到上午十點過，依舊是一無所獲。

“什麽情況……”季桃累得不行，喝了口水問道，“不是約好了下午一點嗎？”

路游月紮着精神的高馬尾，其中摻雜了兩抹藍色的假發片，眼皮上各一抹藍，穿着露臍裝和牛仔熱褲，整個一生無可戀的表情。

“可能從側門走了吧。”她有氣無力說。

“你怎麽不早說！”季桃猛地跳起。

“……”路游月翻了個白眼，“你也沒問啊。”

“我懷疑你是壓根不想去！”季桃丢了望遠鏡就沖。

猜對了。

路游月在心裏默默說。

穿成這樣，誰想出去？

她們沖出小區門口攔車，司機見了，猛踩油門的都有。

第三輛出租路過，她們才得以成功上車。

司機從後視鏡瞥見兩個女娃娃，忍着笑道：“挺潮啊。”

“嗯，還行吧……”季桃對着鏡子，又補了點桃紅色的口紅。

襯着眼皮上的嫩粉，十分之春天。

路游月側臉看着季桃。

女孩兒無疑是好看的，即便是這麽死亡的妝容，在她臉上，滿屏的熒光色，都成了元氣滿滿。

誇張到過分的假睫毛，将眼睛顯得無比大，卧蠶晶亮，腮紅也是桃粉。

海草一樣的頭發，被她刻意弄得更蓬松，摻雜兩抹粉色，如果換身禮服，可能像從迪士尼出逃的公主。

只是……

一字肩露臍裝，以及短到過分的小短裙。

黑色馬丁靴。

活脫脫出來炸街的。

社會上那些人，真會這麽穿嗎？

她十分之懷疑。

中午十二點四十分，盛裏南郊盤山公路口，日頭正烈，女孩們站在道路兩側，充當拉拉隊員，不停熱情高呼。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個神情冰冷的少年身上。

山的對面一側，有山風不時拂來，撩起他額前的碎發，鋒利的眉露出，深邃而漂亮的眼眸，因此多了幾分銳利。

轉眼間，有人給他遞了支煙。

接過後，他漫不經心咬着煙嘴，臉上的神情，無疑是慵懶和散漫中，攜了若有似無的笑意。

他一身黑，和機車很搭。

挨着車身側坐，雙腳撐地，脊背彎出的弧度，看着舒适又倦懶。

不見緊張。

仿佛接下來要面對的，不過是舉足無重的小事。

這幅姿态，看得不少人窩火。

道路一側的女生随着大流，控制不住喊了聲他的名字。

馬上被瞪一眼。

為首的青年咬着牙，臉綠了不少，嘴裏憤憤的：“你他媽哪邊的？”

呼聲霎時小了很多。

林願唇扯出笑。

慢條斯理地，咬碎了第二顆爆珠。

香味溢散。

狹長的眼眸微揚，仿佛落了碎光，漂亮到勾人魂魄。

“願哥，那還有個妞，一直看你呢……”

趙明硯眼瞥着不遠處，那剛跑來的兩個人，穿得就跟要去打歌似的，肯定不是他們這邊的人。

其中一個氣喘籲籲的，漂亮是漂亮，跟芭比娃娃似的，看過來時，眼睛都亮着光。

林願沒搭理他。

手随意往後，拿起了懸挂在把手上的頭盔。

“哎！願哥！”趙明硯更激動了，“她朝你跑過來了！是不是要獻吻啊！”

其他人也跟着起哄。

林願眼裏的情緒消失，眉眼便偏了冷。

望過去，他們霎時噤聲。

然而餘光，也在不經意間看到，他們所說的跑來的人。

散漫又嚣張的少年，一時間完全僵住，周遭一切仿佛定格。

這是季桃眼中看到的所有。

她停下腳步，雙手撐在膝蓋上，氣喘不斷。

“林…林願。”

嗓子仿佛冒煙，說一個字，都倍感艱難。

“願哥……”

所有人看到林願的反應，跟着愣住，不斷詢問。

“快開始了，你怎麽了？漂亮歸漂亮，不至于把你迷——”

“閉嘴。”

看似平淡的一聲，藏了不為人知的情緒。

能将他容納進視野範圍的人，都看到少年有了動作。

煙頭落地，被一腳踩滅。

懶懶散散的勁，像是随風飄散。

季桃望見他走來。

姿态端正，原本不羁的眉眼，變得溫馴。

但是她看到了。

他薄唇間，最後有煙霧溢散。

眉眼再溫和，也不是她記憶中的人。

季桃的心很慌。

看着來人，話再喊不出口。

他一句話都沒說，到了跟前，眼神直白到，讓她無所适從。

季桃從他瞳孔中，看到尤為滑稽的自己。

身子不自覺地，漸漸挺直，像是在找尋最後一絲的勇氣。

“季桃。”

平淡的聲音，對她來說，像藏了冰。

莫名的，幾乎是一瞬間，季桃的眼眶裏，溫熱源源滾出。

它們從眼下緩慢流淌至臉頰，又至下巴，最終滴落在清晰的鎖骨上。

一滴，又一滴，似連成了線。

“別去……”

季桃陡然伸手，緊緊攥住他的衣袖，聲音哽咽，帶了哀求。

“林願，別去……”

上一次的意外，她沒親眼見證，卻能深深感知。

“別去，別去……”

嘴裏像是只會說這兩個字，不斷哽咽。

所有人都在等着。

目光熱切，猶如熱鍋上螞蟻。

“季桃。”

又是一聲。

季桃淚眼朦胧地擡頭，吸着鼻子，觸上他眼神的瞬間，抓緊他衣袖的手，不自覺越松越開。

“等我。”

山風拂過，少年的額發被掀起。

他低頭，掐住她的下巴。

淡淡的煙草味，旋即覆了上來。

鋪天蓋地。

無處藏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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