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紗窗日落漸黃昏(5)

未幾日,武帝再幸未央宮承明殿[1],衛夫人出迎:“陛下萬年無極!”武帝将衛夫人扶起,笑道:“子夫,以後你谒禮,不必再跪。”

衛子夫溫溫婉婉,淺笑時,嘴角邊梨渦隐隐:“臣妾謝陛□□恤!”

阖宮宮人挑宮燈,随武帝腳程,浩浩進殿。君王于前,拖曳冕服,胸前十二章紋盤亘,舉手投足間,俱是帝王威儀。

入了殿,衛子夫周詳伺候,早已命人沏上上好新茶。美人于禦駕前袅袅盈盈,武帝心中一熱,笑着伸手:“來,子夫,到朕跟前來。”

衛子夫藏羞,也伸出手來,與武帝的手掌輕輕交疊在一起。武帝笑着,手掌覆力,已将她一雙白玉似的小手裹住,皇帝輕輕施力,美人已經倉皇撞進皇帝懷裏,貼着他心口。

“子夫,你重了好些……”皇帝笑着,此刻已無朝堂之上的威儀,滿滿都是将為人父的柔軟,皇帝納後宮,左不過年輕貌美者,似新鮮瓜果稀奇玩意兒地捧着,帝王愛的,從來不是美人,帝王命根兒似的捧着的,唯僅美人的青春而已,色衰,則愛弛。

而衛子夫此時正年輕,也正貌美。

衛夫人俏笑:“陛下,您取笑臣妾……可不是臣妾體重了好些,那孩兒……那孩兒石墩兒似的裝臣妾肚裏呢。”衛夫人低頭,含笑輕撫小腹,她偷觑武帝,卻見皇帝眼神發愣似的凝住,像在想什麽心事。

“陛下……”她叫了一聲。武帝回頭看她,勉強笑了笑:“怎麽?”

“天涼了,妾想着,長門宮那邊,定是缺衣料棉被的,便着宮人拾掇些好料來,緊着天寒前給陳皇後送去……”

“子夫,你當得‘賢’這一個字,長門宮那位,要是有你一半好,也不至有今天。”皇帝輕聲嘆氣,看衛夫人的目光,也柔和許多。他忽然像是想起了什麽事,眉頭微微攢起:“怎麽,陳後還沒搬出長門?”武帝龍威正盛,忽然喝道:“楊得意!你怎麽辦事的?诏書沒下去麽?”

內侍楊得意經不住皇帝這一聲喝,連忙跪下請罪:“奴萬死!陛下,陛下容奴細陳……”

未等楊得意陳述個中情由,衛夫人已然下拜:“陛下,莫遷罪楊內官,容妾詳禀!”

武帝乏力揮了揮手,示意宮人将身懷六甲的衛夫人扶起:“子夫,此事與你無關,你何必如此謹小慎微?”

衛子夫見皇帝氣已經消了大半,便道:“陛下,非下臣辦事不力。妾一得陛下特赦長門的恩旨,便着人去差辦。實在是……椒房殿過去雖為皇後鳳駕在禦,但荒廢這幾月許,已然需要好生拾掇,方才能迎皇後鳳駕。是故……”

“是故歸整不力?”武帝此時已經舒展眉頭,看着溫柔、親善的衛子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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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了!”衛子夫也笑着:“妾想着,皇後乃太皇太後、窦太主掌上明珠,昔日在堂邑侯府時,便是兩宮心尖兒上疼着的寶貝疙瘩,如今複歸椒房殿,定然禮儀排場一概不能少……”

武帝見她這樣善解人意,不禁心中一熱:“子夫,難怪母後常說,論品性良才,當得‘母儀天下’這四個字的,唯子夫一人!那位……獨有母儀天下之儀,全無母儀天下之德,”武帝将衛夫人攬入懷中,動情道,“朕原以為,此次迎回陳後,你心裏是不痛快的!全無想到,朕的子夫,竟如此大度!”皇帝細瞧衛夫人的眼神極溫柔,漆墨似的眸子裏,仿佛映着璀璀星光,皇帝溫聲道:“子夫,是朕對你不住——陳氏善妒,你如今懷着皇兒,當是離她愈遠愈好……朕此番打算,也是考量已久,”皇帝輕聲嘆息,“長樂宮老太後老邁,睜眼閉眼一朝過去,怕是挨不了多久啦!朕乃殿前皇孫,必憂太皇太後所憂,想太皇太後所想,陳氏在長門……也受了不少罪,朕此次請她複歸椒房殿,十足十的考量,是為太皇太後。”

“那也是了,”衛子夫乖順伏在皇帝胸前,溫聲道,“陛下所憂,便是臣妾所憂,長樂宮老太後長卧病榻,陛□□恤太皇太後疼愛外孫女之心,欲迎皇後複歸椒房殿,實乃人之常情。妾如果要拿捏這事拈酸吃醋,未免太教人寒心!”

“子夫,多虧有你……這漢宮才不致日日叫朕瞧着勾心鬥角,朝堂之上與臣工鬥智,本已心累,回後宮,妖妖冶冶的夫人美人也一刻不教人清靜……阿嬌若是有你一半兒體恤朕,朕當初便不會教她遷長門……”

提起皇後陳氏,衛子夫非但不拈酸,反而一味為這天家恩情開解,她忽地想起了一樁事,便道:“陛下,有樁事……妾掂量着,必不能瞞您。”

“子夫但說無妨。”

衛子夫莞爾:“陛下,……皇後日日念着您,妾初入宮闱時,得陛下恩寵,皇後年輕氣盛,心頭積着一口怒氣,這才做了些出格兒的事,如今貶黜長門數月,該得的教訓,也盡夠了。陛下與陳皇後乃中表之親,青梅竹馬,打小一塊兒長大的……妾聽聞,皇後幽禁長門數月,夜夜想着陛下……”衛子夫說到這兒,輕輕嘆息。

“哦?她念着朕?”皇帝眼中恍然閃過一絲喜悅,但只一瞬,九五之尊的眼角似碎了一層冰花,那絲喜悅稍縱即逝,頃刻間墜下萬丈冰潭:“子夫何故嘆息?”

衛子夫因說:“想陳皇後又悔又憾,這會兒若是陛下再不理她,那真真是叫人傷心的!”

“她會傷心?”武帝譏诮道:“當初朕沒有把她捧在手心裏哄着、寵着?朕不見她時,她哪回傷心難過了?”

“說氣話呢!”衛子夫“撲哧”一聲笑了:“陛下也會說氣話!”她趨前一步,拜禮道:“陛下,臣妾說真的,皇後待陛下一片真心,日月可昭呀!這幾日,臣妾時常往去椒房殿,盯着那些個宮女子拾掇皇後寝宮,臣妾手底下一名伶俐的宮人,有一回交給臣妾一封蠟封的帛布書信,說是從陳皇後妝奁夾層裏面找到的。臣妾拿來一看,那封紙都是脆黃的,想來年成久遠,皇後收藏的極為仔細,臣妾一時好奇,便拆來看……這一瞧不打緊,可叫臣妾流了一晌午的眼淚——陳皇後待陛下,真是一片真心吶!”

武帝“哦”了一聲,眼中有複雜的神色:“陳阿嬌寫了些什麽?”

衛子夫向貼身侍女婉心道:“趕緊拿來,叫陛下好生瞧瞧……”

未央宮,承明殿,明燭如晝。

婉心上呈帛書,俯首谒禮。衛子夫接過,再呈武帝。

帛書捏在君王手裏,冰冷的帛絲撩過滾燙的掌心,皇帝的手在微微抖動,數月來,他第一次如此貼近陳後的物事。天家無情,帝王多愛宮中女子花容月貌,皇帝與陳後也曾有過恩愛的日子,那時陳後也正年輕,正貌美。

齊整的小篆,像極她的手跡。

帛布生黃,朝朝的光陰,似乎都侵浸于這一方小小的妝奁中。他的手掌輕輕覆上,一字一字推過去,指尖生溫,陳後眉眼,似乎皆然在眼前。她有一雙愛笑的眼睛,她與平常漢宮女子不同,不溫婉,不柔順,長了滿身的刺,可是,乖張笑起來的時候,卻是那樣的明媚,一舉手一投足,都生着天光之外的燦爛。讓人不可移目。

武帝眼眶微熱,規整的小篆一字一字撞入心腑:“太子敬啓:宮中花燈幾數,過眼處,一片如曜。然天家威儀,未及長安百姓家,圍爐生樂,是夕嬌矯退羽林軍,出宮門,繞牆耳……殊念太子,一夕竟樂,奴寤寐思服,思之,思之……”

她自稱“嬌”,拳拳殷切,是花間逐嬉的少女,且盼心上人的到來,這一封帛書小篆,寫盡當時情态。她稱他為“太子”,濡慕之情早已從那時便生起,一往而深,思之如狂。

陳皇後那樣小心地将這一封帛書藏在妝奁夾層裏,可見思慕之情如甚。故人已退居長門,帛書仍在,若不是這一番掃将,也不會翻出故時書箋,主人這一番心思,只怕也是分付流水了!

她待皇帝,情深如此,然天家無情,金尊玉貴的小翁主,花好之年,竟別居長門。再美的容顏,也擋不過漢宮女子一批更甚一批的青嫩。因如落花竟逐流水,苒苒光陰,如此,一晃,便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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