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紗窗日落漸黃昏(7)

入了冬,長門別苑的日子便愈發不好過。永巷八大宮的主位皆是按位階向掖庭要炭敬、例份,掖庭對妃嫔起居諸事,也多有在意,天不寒時,早就将每年例行炭敬、絨衣、棉被等過冬用物孝敬上了。但這長門宮的用物,卻是一呼三推,陳皇後如今禁于長門,更是呼天不應、叫地不靈,那班子厮門便也不太在意這位看上去翻身無望的前朝中宮之主。

阿嬌這幾月來見慣人情冷暖,性情大變,對這班厮門的冷待,也并無太大在意。但随她一起從椒房殿入長門的忠仆,個個看不得眼,挨着僻殿,主子不入君眼,但這冬總得過呀。炭敬跟不上,整座宮苑,冷的更似冰窖。

這日阿嬌行去後院散心,在廊下遇見小婢子蕊兒在悄悄抹眼淚,阿嬌使了個眼色,老宮人便上前去問:“那宮女子兒,好好地,哭什麽?”

小蕊兒是個實心眼的丫頭,又見前來詢問的是宮女老嬷嬷,便如實相告:“前會兒宮裏的炭都用的差不多了,再接不上生火,回頭娘娘就該挨凍啦。咱們去掖庭內府要炭敬,去了幾次都是推三阻四的,這回兒再去,婢子和小紅、小玉脹足了膽,鐵了心要記檔續上炭,他們怎麽拿捏咱們的?像打發花子似的扔給小婢幾塊碎炭,嘴裏罵罵咧咧說些難聽的話……小婢受些辱不要緊,只是,他們怎麽編排娘娘的……”蕊兒說到這裏,掏出細絹來,輕輕拭淚。

再下面的話,想必不大好聽了。老嬷嬷趕緊使眼色,叫小婢蕊兒打住。誰想倒叫阿嬌看見了,揮手阻了老嬷嬷,道:“不打緊,叫她說下去。”

蕊兒被唬的似丢了魂,吞吞吐吐道:“也……也沒甚要緊的,娘娘……沒說甚要緊的。”

阿嬌笑問道:“你伺候本宮有多久了?”

蕊兒因說:“小婢……小婢打椒房殿跟來的……”

阿嬌“哦”了一聲,眼中似有情狀,過了好一會兒,才說:“那也算是‘老人’了,本宮使着順手,你們的好,本宮都念着。”她笑了笑,面色略帶憔悴:“你跟着本宮這許久,也該知道本宮性子,本宮沉斂了許多,不像從前那樣驕縱,本宮不愛為難下人——那起子厮門在背後怎樣編排本宮的?你只管說,本宮不氣。”

她說不氣,當真不生氣。教老嬷嬷提了小墩子來,沉沉穩穩地在游廊裏坐下。另有小婢提着腳爐、手爐,妥帖地伺候着。游廊蟠龍金鳳,紋飾精美,細致澆築的滾邊金漆熠熠有澤,渾然成一氣。這是長安,大漢的長安,哪怕是掖庭辟殿,這長門冷宮,亦然是天子之威,耀耀長安的氣度。

阿嬌輕輕嘆了一口氣。镂金的鳳凰,五爪龍,十二章紋祥雲,在眼前愈來愈模糊……小暖爐輕輕地掖在掌下,挨得近了,指根發燙,她也不挪開,只待那星火直要蹭了皮肉,才緩鈍地彈了彈手指。

蕊兒跪下,輕輕叩首谒禮:“娘娘容禀。但莫往心裏去……那起子厮門混說的,沒的摳門兒,便要阻攔咱們。拿幾塊炭都摳摳索索的……他們……他們……”小蕊兒的聲音愈來愈輕,會瞧眼色的人定然都曉得,她接下來要說的話,必是有些忌諱。

阿嬌拂了拂手:“但說無妨。”

蕊兒因說:“那起子厮門混嚼道——‘現下哪顧得上長門別苑,承明殿的份子還沒湊齊,有的你們來瞎鬧’,小婢與小玉她們氣不過,便争辯了幾句,小玉道:‘踩低捧高的禍頭子!這會子就狗眼看人低啦?陛下只收了咱們娘娘绶玺,旁的旨意都沒下呢,長門別苑仍是中宮主位!’誰料,那厮門冷笑說:‘現下是沒頒廢後的旨意,再往後,可不要瞧承明殿那肚子争不争氣?咱家旁的不曉得,只曉得,長門那主兒的肚子是争不了氣啦!’這話說出來,小玉小紅都在抹眼淚,咱們這氣受的,可真屈!”

蕊兒這話一落口,早已吓得廊下侍候的宮人個個腿肚子打哆嗦。連一貫沉穩冷靜的老嬷嬷也趨步谒禮,勸慰道:“娘娘莫往心裏去,混賬犢子!那起子狗奴才亂嚼道,小心叫閻羅王派小鬼勾了舌根去!”

阿嬌面色平和,似滿不在意,只問:“承明殿住着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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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問,老嬷嬷吓得臉色煞白。那小蕊兒緩過神來,總算還能接上話,但聲音卻抖的似篩子篩粗米:“衛……衛夫人……”

阿嬌“哦”了一聲,眼中并無起伏,歇了一會兒,忽然道:“腳爐火點子小了些,扇旺點兒……”

宮女伏地,細致地添火,戳火星子。明爐裏“哔啵”一聲,火苗漸旺。

阿嬌輕輕擡了擡手,道:“小蕊兒,煩你跑一趟。——出了宮門,奔堂邑侯府,問母親要點東西,炭敬香敬的,咱們缺什麽,拟了細單叫母親給續上,這日子,本宮過不旺,不能叫你們陪着挨凍……”她說完這話,不知覺嘆了一聲,眼中似有晶亮翕動。那手指,仍是纖細漂亮的,不加贅飾,微微一擡,似瑩潤的白玉,在眼前晃過。

蕊兒忙下跪,實實磕了個頭:“諾。”

老嬷嬷谒禮,悄悄上前要接阿嬌的手爐:“娘娘,天寒了,這手爐子叫奴婢翻翻灰罷?”

阿嬌輕輕“嗳”了一聲,遞過手爐子,眼神卻出愣地飄了遠去。琉璃瓦檐,恢恢殿宇,似群山綿綿延伸遠去,這偌大的漢宮,一磚一瓦,俱是她熟悉的;一情一狀,卻皆是陌生的。

此時長安正落雪。

雪點子紛揚落下,綴在枝間,似攢聚的幾簇團花,擁在一起,累累的,将枝桠也壓彎了。

雪絮越飄越大,揚揚遮蔽殿宇飛檐,放眼望去,像裹挾穹廬的浩大幕布,那落在青石階上、琉璃瓦上的雪越積越厚,像滾了頂厚頂厚的粉,嫩嫩的,軟軟的,愈發叫人不忍踩踏。

陳後忽然喃喃道:“數幾年前,和皇帝幸上林苑,也是這般光景,這樣的大雪天……”

“長樂奉母後。”

這世上珍奇好物,名貴藥材,俱往這裏送。長樂宮,凡宮中好物,大抵先優這處,哪怕未央宣室殿陛下所居,也盡皆讓份兒,先供長樂。

皇孫孝謹,佳才能當大略,當治時,海晏河清,大漢萬民豐衣足食,有這樣的好孫兒,窦太後本可無所憂心,居長樂宮好生頤養天年,每日領後妃女官谒禮、晨昏定省,好食好用,舒坦的日子過着,無所憂心。

但最近窦太後纏綿病榻,自思量大限将至,所憂之事,日日蹿在腦中,無一日好覺。這日剛宣見窦氏後族,太皇太後亦在托付身後之事:“哀家身故後,你們這窩子猢狲們要怎地過?哀家庇不了啦!皇帝雄才偉略,怕是到時候,對付後族,徹兒不肯手軟哪!”

窦太後歪側榻上,微微喘着氣,一口氣生悶說了這許多話,對她而言,已是十分疲累。

那窦氏族長聽太皇太後說“忌諱話”,不由唬得腿肚子一哆嗦,連連跪下,伏地告訴:“太皇太後千歲永泰!太皇太後……福祉綿綿!老臣……老臣惶恐……”

窦太後擡了擡手,輕掬一口氣,面色憔悴:“千歲永泰?騙三歲娃娃的話,你呀,別擱哀家長樂宮來哄我老婆子,今兒關起了門,咱們一家人不說兩家話,哀家居後位這麽多年,窦氏滿門皆沾帶着好處,這些啊,哀家懂,你想必比哀家更懂……”窦太後扶了個宮女子,微微靠軟枕起了起身,喘口氣兒又繼續說:“……哀家也想再多活幾年呀!看着你們,得侯的得侯,封王的封王,哀家眼一閉,也好安心去見先皇,蹬了腿兒往霸陵裏一躺,管得你們劉姓窦姓怎麽争去?哀家……追文帝享福去啦!莫管……凡事莫管……”窦太後閉上眼睛,音量愈弱:“可哀家能安心走麽?你們不懂避鋒芒,這窦氏這點子家當,偏要和他姓劉的争!争的過麽?争過了有活頭麽?哀家想看着你們好好兒地過日子,哀家想多活幾年呀!可是能成麽,天不假年,老天爺那囫囵口袋子收的緊呀,盯着哀家呢!哀家一走,我擔保,徹兒第一個要收拾的,就是咱們姓窦的……”

窦氏族長伏地叩首:“臣……臣如履薄冰,戰戰兢兢,一切……悉聽太皇太後教誨!”

窦太後因道:“高祖皇帝在時,曾以群臣約白馬之盟,曰:‘非劉氏而王者,若無功,上所不置而侯者,天下共誅之。’這話什麽意思?後宮婦孺皆懂的道理,朝上臣工豈會不明白?樹大招風啊!哀家是為窦氏一門着想——你若信哀家,當照行其事:窦家年長者,當告老歸田;青壯時,當于朝中不争不忤,自保為宜。皇帝恤我窦氏滿門忠烈,自然将厚待。哀家言盡于此……你……你便看着辦罷……”窦太後一口氣差點提不上來,呼吸急了些,候立的小婢連忙伏低腰,跪在榻前,輕輕為窦太後捶背疏通。

窦太後緩了些,才又道:“這幾日,哀家會好生說與陛下,教陛下善恤窦氏,良田食邑,該有的,必不虧待爾等……”

窦氏族長因跪曰:“臣謝太皇太後厚恩!”

窦太後仍是喘着粗氣,似乎一時半會兒不太能回緩來,她乏力地擺了擺手:“跪安罷。哀家說不來了,這心口……淤着什麽東西似的……”

老臣長跪:“太皇太後萬萬保重身體!”卻竟沒有要退的意思,窦太後因向侍候在側的宮女子趙清蓉使了個眼色,趙清蓉趨前一步,道:“窦大人,請吧,太皇太後将歇了。”

窦氏族長仍席跪不起,伏低身子,拜大禮。

窦太後咳了一聲:“少君,你是有話要說?”

老臣窦少君粗重的聲音在長樂宮大殿回旋:“禀太皇太後,老臣……老臣有一事……不得不禀!”

“那就禀吧。”窦太後揮了揮手,趙清蓉領一衆宮人避席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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