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紗窗日落漸黃昏(10)
晚上的時候,落了一天的雪點子終于停下。猗蘭殿前廊宮燈通透,亮如白晝,雪毯子一直遙遙延伸出去,漢宮飛檐落錯,俱是一片銀裝素裹。
阿嬌拉他到偏殿廊下,掌燈的宮人随侍在側,宮燈映着她嬌小白嫩的臉,睫毛下清晰地泛着一圈碎光,她白天瘋鬧的夠了,吸了些寒氣,此刻吸溜着鼻子,鼻尖通紅。阿嬌大咧咧地拂了下臉,故作神秘地看他,忽地從身後不知哪兒摸出什麽東西來,小拳頭握的緊緊的,遞到他跟前,笑眯眯地說:“彘兒,你看!”
小翁主誇張地大笑,忽地攤開手,——他看過去,阿嬌的掌下在滴水,那手已經冰的紅彤彤了,手掌上乖乖躺着一枚雪球兒,色澤通透,仿是捏了又捏的。宮燈煌煌光影下,他清楚地看見,阿嬌翹長的睫毛在輕輕翕動,似蟬翼,似蝴蝶的翅膀。她笑的可真美。
“這個……這個好,比‘那個’好……彘兒,它也會發光!”她把那枚雪球兒往前送了送,似在獻寶。他怔忡着,卻不太願意看。他知道阿嬌在說什麽,她壞了他一枚夜明珠,便想賠他一枚同樣會發亮的雪球,可是——她的雪球兒捏的再好,又怎麽會比夜明珠更好呢?
那是他父皇賞賜的呀!
阿嬌站在那裏,仍然咯咯笑着,好似根本沒有察覺他并不高興似的,她伸出的手一直沒有收回,掌上那枚瑩透的雪球兒漸漸化了水,從她手上一滴一滴淌下來……
“彘兒,你拿呀!”阿嬌笑着催他:“快要化掉啦!”
嬷嬷們将阿嬌裹的像枚小絨球,生怕長樂宮老祖宗心尖兒上的寶貝疙瘩磕着、凍着,她背後似乎還在生着熱氣,那小手掌卻凍的通紅,她輕輕吸一口氣,笑着問:“彘兒,你喜歡麽?”
他從她手中突兀搶過那枚雪球,只頓了一下,便揚手,狠狠砸向外面通明雪地!一聲輕微短促的悶響,雪霰子似塵土一般揚起……
他以為阿嬌會哭,但她并沒有。但那表情,卻叫他終身難忘。他十六歲禦極,此後見慣後宮莺莺燕燕,再沒有在任何一位後妃臉上,見過阿嬌當年的表情。
她的眼神漸漸黯淡下去,似有星芒垂落,忽地便在眼底凝滞。是失落,還有一絲絲難過,随着這寒天凍地的永巷,一并沉寂。
阿嬌的手仍未收回去,那雪水沁着凍僵的手指骨,紅的吓人,直到身後嬷嬷“嗳喲”一聲叫了起來:“小翁主!這可怎生了得?凍成這樣!沒的作了病呀……”她才瑟瑟縮回了手,那有些驚惶的小表情,半點兒不像平時乖張跋扈的陳阿嬌。
他擡頭,看着阿嬌被老嬷嬷牽着手,直往內庭裏走去。
惶惶又是那年的光景。一陣冷風吹來,他微微縮了縮肩,很快又是庭庭帝王威儀。身邊楊得意在旁道:“陛下,此處風大,不如折回長樂宮,與太皇太後一并用了晚膳,禦駕再起罷?”
經楊得意這一聲提醒,武帝猛地抽回思緒,眼前是長樂宮偏殿的小門兒,風正大,那雪卻早停了。
她一步一個踉跄頂風往這邊來,大紅外氅已然蒙了一層輕薄的落雪,那靴子裏多半是灌了風又浸了雪水,武帝微微攢眉,直為她冷,這樣的天氣,待回了寝殿,燙上熱爐子,腳一并烘着,也怕是緩不過勁兒來,腳趾頭直像有萬千只螞蟻鑽着、拱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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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便回長樂宮吧,陪阿祖進了晚膳再返駕……”
武帝眼神遠出,看也沒看楊得意。
她的宮靴糊了滿腳沿雪碴子,直凍得跺起來。倉促躲進邊門時,才松一口氣,身子有了些熱勁兒。身後随行的兩名宮人喘着氣兒,忙俯身拍她大氅沾染的雪絮子,呼一口氣,攢起滿朵兒的白團:“娘娘,咱們進了角門,像裏頭讨一盞暖爐罷,這鬼天,北風跟刀似的,凍煞人!”
她吸了一口氣:“沒的叫人注意!咱們快去快回,哪來這麽多事兒!”邊門裏停歇皇帝銮駕,她餘光倒是觑見了,卻沒在意,只當是當差的內侍迎了風雪,落腳歇在這裏。那兩名随行小宮人平日裏伶俐非常,此刻竟也沒的眼色,未曾想到皇帝竟會停銮此處。這大大好的長樂宮,鳳儀高階,宮室疊嶂,天子當入正宮門,誰會想到,偏偏巧的,竟在這裏遇見皇帝?
皇帝禦色玄黃,朝靴亦有祥文,繁複層疊攀起,再上去,是玉帶,君子佩玉以飾;玄色冕服刻十二章紋,五爪金龍自腰間攀附而起,帝威煌煌。
她哆嗦了一下。
皇帝眉頭微皺,極小幅擺了擺手。
那楊得意何等穎慧,早已揣了聖意,親自遞上暖爐,因詢道:“這是哪宮的‘娘娘’?怎地走偏門子?”
小宮人蕊兒接了暖爐,細心替陳後熏身上被雪絮子弄洇的濕處,只覺那內侍口氣嚣嚣,不免有些氣兒,因回道:“不說咱們,內侍公公不也沒的走偏門子?”
楊得意原是想訓她一頓,兀自一忖,礙于天子威儀,便不敢造次。只說:“這丫頭好伶俐的嘴,半點兒虧不肯吃!”
阿嬌在旁,只低頭,不肯說話。
這一頭可撞的不巧,本身是偷着摸來長樂宮,瞧外祖,已是大忌,怎地這樣子不讨老天爺的巧,偏偏一頭撞着這位宣室殿的主兒!
心跳的愈發快,那暖爐熏着半絲兒不生暖意,反是極冷,好似雪絮子落進了心裏,化了開來,冰冷的雪水傾頭倒下……
她實實打了個冷顫。
蕊兒擡起頭,正要瞧清是哪家的內侍公公,這樣的盛氣淩人,不瞧還好,這一瞧,唬得她直将暖爐子也抛了出去,落在地上,火星子四濺。
蕊兒跪地,聲音抖的不成樣子:“婢……婢子拜見陛……陛下……”
蕊兒身後另一名宮人也依禮伏身拜道:“婢子拜見陛下!”長裙曳地,那一圈兒翻花邊沿竟在簌簌抖動。
皇帝不叫“免”,眼睛直勾勾地瞧着眼前主仆三人,只她一人是站着的,那神情,凜然仍有些驕傲的意思。
皇帝居高,冷笑道:“陳阿嬌,你啞了麽?”
她輕輕一顫,這才跪下:“臣妾拜見陛下,陛下萬年無極!”
紅色大氅曳地,似一朵嬌妍的花,在她膝下綻放。她前額發绺仍攢着雪絮子,此時遇了暖,化成了水,順着發绺滴下。她雙頰生紅,被凍的似緩不過來,整個身子都是僵的,直挺挺杵在那兒,風一吹,似輕薄的空殼紙人兒,搖晃着,跪也跪不穩當。
“免,”皇帝略一頓,眉頭微微皺起,這才叫“免”,她正要起,卻見皇帝的手伸了出來,做了個“扶”的姿勢,卻并不明顯,她自然不敢将手遞上,皇帝譏诮道,“你來這裏做什麽?”
她再回神,皇帝的手已然收了回去。眼前是人主帝君,玄色冕服龍紋,耀耀天子之威,伸手不可及。
再不是方才能與她稍許說上話的表弟劉徹了。
長門宮,宣室殿,隔了那樣遠的距離。
她扶膝起身,腿打不穩,差一點兒又摔下。幸好身後宮女子扶了一把:“娘娘仔細腳下。”她這才借力站了起來,那膝蓋受了寒氣,仍有些哆嗦。
皇帝問話,卻不可不答。陳阿嬌觑皇帝,眼中仍是當年再熟悉不過的情狀,她眉角微揚,驀然有些倨傲:“陛下并無禁足令,妾居長門,未曾承聖旨,不可過長樂;況然當朝以孝治天下,外祖母病逝甚急,臣妾……”
皇帝打斷她:“堂邑翁主乖張跋扈,如今見君顏,這份兒膽性倒是半點沒變!”皇帝話裏有點譏諷的意思:“你膽兒肥,跟朕說話,半分不怵,少承想有皇祖母庇護,朕會拿你沒法子!”
阿嬌嘆了一聲,低眉斂了絲兒氣焰,這才道:“如今人為刀俎,我為魚肉,……臣妾怎會不怵?只是……阿嬌念着皇祖母,這才敢犯君顏,望陛下恕罪!”
皇帝低頭細細瞅她,只覺她比數月前清瘦不少,那雙愛笑的眼睛,此時氣焰全無,反倒沁着一絲苦意,陳阿嬌……倒竟不似陳阿嬌了。
“……氅子都沁了水,濕的頂透,你跑這兒來做什麽?”雖是責備,難為的,卻竟掩着半分不着意的關切。楊得意大概也明了君上的意思,忙着人提炭爐将陳後衣物熏幹。兩廂裏,便這樣僵着着。皇帝因說:“也巧,朕才瞧了老太後出角門,這鬼天,霧煞煞的,朕便要返禦駕回長樂宮進了晚膳再走,你……單單是為太皇太後一樁事前來?”
陳後自然無從揣度君意,那些朝堂之上的彎彎繞繞,她一介女流又豈能盤磨的清?更不知武帝所指,另有含義,因道:“外祖母待我極好,阿嬌不懂事,誰待我好,我便也待誰好。”
誰知這一句話正犯武帝大忌,皇帝登時變了臉色,冷笑道:“誰待你好,你便也待誰好?陳阿嬌,初時朕是怎樣待你的?朕十六歲踐祚,一路走來,知你陳氏護位有功,朕感恩圖報,保你陳氏滿門榮華。——你呢?你怎樣待朕?信那些腌臜巫術,魇咒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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