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紗窗日落漸黃昏(11)
前番皇帝收回皇後玺绶,黜阿嬌于長門,皆因巫蠱事起,宮中老人凡有所耳聞的,都怨憎皇後心腸歹毒,大逆不道,竟用巫蠱之術魇咒皇帝,當今聖上仁心仁德,并無過分追究,甚至連“廢後”的旨意都未頒下,只宣口谕,遷陳後于長門,于陳氏一門,仍是善待。
此番皇帝舊事重提,不免讓她難堪。
陳阿嬌并不知皇帝心事,朝堂繁冗,本就讓皇帝抽身無暇,她母親館陶大長公主又是個不省事的,堂邑侯府最近的動向不單叫皇帝心驚,連長樂宮老太後都覺不占理兒,首先要拔手收拾的,便是私結朝臣的堂邑侯陳午。再者,另有妝奁藏書一事,讓武帝心裏好覺沒趣,想起來,仍是深恨。帝王心沉,那幾番心思,陳阿嬌又如何能辨明?
她眼中有淚,卻強忍着,擡起頭,直視皇帝道:“阿嬌被黜長門,是因‘巫蠱’一事,陛下聽信讒言,陷臣妾不義……妾無言可對,但——”她停了一下,忽然眼中淺淺的光暈似燭焰偃了下去,她嘴角微微揚起,竟是在笑:“但——我陳阿嬌行事敢做豈有不敢認的?那些腌臜東西,我并不知是如何跑我枕下的——魇咒皇帝,其罪殊大,我沒有做過的事,絕不會認下!”她倒無懼,居然不再自稱“妾”,與皇帝一派應對,皆是凜凜氣概。
皇帝“哦”了一聲,忽然笑道:“你的意思是——朕冤了你?”沒等她回答,皇帝情狀忽轉,冷笑道:“你當朕會信你?”
陳阿嬌似也不在意,因說:“陛下自然不信,若信,本宮今時豈會矮居長門,‘長樂奉母後’,都是要偷偷摸摸的?”她似在自嘲,倒引的武帝頗為有意地去瞧她。
帝後長久沉默,在這一方窄門下。再遠處,宮燈連片,映的尚未化開的雪地皆是螢螢之色。楊得意禦前服侍許久,尚揣聖意,因退一步,道:“陛下,天色不早啦,這北風嘯的緊,咱們……盡早返長樂宮罷?太皇太後該叫晚膳啦。”
皇帝這才斂聲:“擺駕。”
禦駕行起,皇帝居前,兩擺宮人随侍。楊得意見陳阿嬌仍愣着,便俯身讓禮道:“娘娘,請吧。”
阿嬌心性不拙,頓時領會楊得意的意思,因道:“楊長侍,本宮謝過。”便随禦駕直入長樂宮,一路人,浩浩而去。
甫行過玉階,司禮太監已唱起:“陛下禦行——幸長樂!”
那尖細的聲音,一層一層蓋過去,在空明大殿裏回轉,繞過重重帷帳。巍巍漢宮,在一場初雪過後,俱被這聲音覆蓋了。
宮人迎駕,齊齊拜下:“陛下長樂無極!”
武帝居然側身觑她,那暖融的眼神直如初雪落進,又被這體溫融化。他的瞳仁是漆黑明亮的,含着隐隐的笑意。她倉皇避開,忽聽皇帝道:“皇後在禦,爾等不見禮?”很輕的聲音,絮絮如雪,他倒極少用這樣的聲音與宮人說話,盡難得的,是這一回,那話中還夾着三分打趣的意思,要教她難堪,卻溫軟的仿佛只剩下寵溺。
當年,她寵貫六宮,确是事實。這漢宮掖庭,唯只偏愛年輕貌美的女子。
為首下拜的那位嬷嬷只覺好奇,不禁想随侍禦駕的,是哪宮娘娘?怎不見司禮公公通傳?況這苦天苦地的,太皇太後并不教養尊處優的後妃們大寒天來行谒,誰會随禦前來長樂宮探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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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來是君恩深重的新貴後妃吧?那嬷嬷不及多想,也不敢盯着寵恩在身的後妃細看,只觑見那名女子挂一身毛色極好的大紅氅子,緊随君王身側,便伏谒道:“婢子拜見夫人,願夫人千歲永泰!”
身後衆宮人也随嬷嬷下谒:“夫人千歲永泰!”
許久卻未見主位叫“免”,衆人心下些微有絲兒着慌,為首那嬷嬷壯着膽擡頭觑了一眼,那着紅氅的女子,在宮燈掩映下,極明豔。一雙眼睛透着一股子妩媚靈氣,睫毛輕輕翕動,圈進眼睑下一方光暈,嬷嬷只覺這位“夫人”好生眼熟,卻一時想不起來眼前端莊的美人姓甚名誰,只待細忖時,卻聽見皇帝對身旁美婦人笑道:“你瞧,她們錯稱你封位,若然在從前,……陳阿嬌,你大概要把這宮殿都掀個底兒朝天吧?”
是帝王的玩笑話,這話怎麽忖着,都有些要挑事兒瞧熱鬧的意思。
那嬷嬷被皇帝口中“陳阿嬌”三字唬得一吓,怯怯觑那美人,這才驚覺眼前那人,的确是陳後的摸樣,只不過比印象中略微清瘦些罷了。
阿嬌笑道:“若是此刻身處宣室殿,陳阿嬌的确要把殿室琉璃頂都給掀了!但……身在長樂宮,臣妾萬事皆以阿祖為重,斷不會生起小性兒來,擾了阿祖清靜。”
皇帝竟一時語塞。見陳後那一副張揚的模樣,倒盡生俏麗,頗有幾分少年時候的樣子。他一時心軟,倒放了她過去。
皇帝因問:“皇祖母睡下了?皇後随朕前來,想着拜望皇祖母,一同進晚膳。阿祖若是已進過晚膳,朕便起駕回宣室殿。”
那嬷嬷忙行谒,回答君上:“陛下來的正是,太皇太後正要進膳,”言畢,又轉向阿嬌,神色裏藏着一絲掩蓋不住的欣喜,“娘娘請上座,前頭太皇太後還時常念叨娘娘呢,這會子怕是喜不自禁呢——婢子這會兒便去禀。”
這長樂宮主奴一條心,自然偏傾陳後,毋論掖庭後宮是怎麽個“雨露均沾”法兒,這太皇太後心尖上的寶貝外孫女兒,自然是阖宮仆婦一意維護的。陳後遷居偏殿長門已有些時日,累月來不透一絲兒風聲,這次煌煌出現在長樂宮,竟是随行禦駕,這裏頭有些怎樣的彎彎曲曲,一時盡叫人捉摸不透。但總是個不壞的開始,皇帝既肯領陳後前來盡孝道,想來事情尚有徐緩的餘地。太皇太後既會高興,這長樂宮阖宮上下宮婦,自然是連心随着高興的。
老太後被伺候的妥帖,帷幔重重,這一道兒望過去,只見線香袅袅,暖爐一個挨着一個擺開來,內室錦繡,好生的氣派。有妥帖伺候炭火的宮女子,正俯身仔細撿炭、撩撥火星子,明爐燒得正旺,長樂宮內室,連片的火熱。暖融融的,即便脫了外氅,也尋不見四九寒天的影子。
她剛被領入內室,早有伺候的伶俐宮女子接過濕漉的大紅外氅,放在炭火前烘烤起來。又有一名小宮女兒遞了黃銅手爐來,教她握着取暖。
這長樂宮撥來伺候太皇太後的宮女子兒,皆是經過嚴格訓練千挑萬選來的,每年掖庭初選最伶俐的宮女子,必是先送長樂宮,再撥猗蘭殿[1]王太後處。太後王氏盡孝心,有時亦會将自己宮裏使慣兒的、最伶俐最恤主位的年輕宮女子送與長樂宮,着命好生伺候太皇太後。因此,阖宮這一幹人,做事極細、極好,伺候太皇太後,更是出不得半點兒差錯。
太皇太後身邊伺候的貼身嬷嬷因見阿嬌這一身風雨裏趕來的狼狽模樣,打緊了“嗳喲”一聲,忙道:“叫太皇太後瞧見了,莫要招人傷心!我的小主兒喲,怎地這樣一身雪水?”因吩咐宮人搬了大椅來,自個兒索性親上陣,連剝帶扯地将阿嬌大衣給脫了來:“小主兒,莫挨了凍,好生烤着火吧。教陛下在外面好等,老奴這會子就伺候太皇太後起床,咱們馬上開膳,可憐見兒的,餓壞了罷?”
阿嬌坐在黃袱墊上,晃着腳丫咯咯地笑,這滿宮侍候有些年紀的嬷嬷們,都是看着她長大的,因此大多不拘禮,可疼她。很小的時候,她随母親歸寧,也是在撂了霜的冬夜,撒了歡地跑出去瘋鬧,地裏積着雪,腳丫子踩上面,松松軟軟的,好似踩着軟襖,她那勁兒上來了,鬧的沒完,一腳一個凹陷,不多時,化了的雪水沁入棉靴,濕噠噠的,她仍不在意,瘋也似的在雪地裏來回跑,後面串兒螞蚱似的跟了一串宮娥太監,個個扯開嗓子喊她,提着的宮燈映得整片雪地螢螢生輝。直到她母親發了話,差點出動羽林軍将她捉回去,她才洩了氣似的躲回長樂宮,因怕她母親重話,她一溜兒便蹿進外祖母懷裏,再不肯出來。窦太後撫她背,笑道:“我的嬌嬌喲,這樣的性兒,天不怕地不怕的實皮子,竟也怵館陶!”外祖母最疼她,見她濕了半截身子,緊叫宮人為她換新衣裳,那幾個老嬷嬷也疼她,抱着又哄又喂姜湯,她的小腳丫子踩隔空的火炭煨暖,火星子在腳下哔啵有聲,不一會兒便暖了,自腳底生起的那股子暖意湧遍全身,她歪在老嬷嬷懷裏,不知覺的,竟打起了瞌睡……
就像今天這番的光景。宮女子彎腰撥火星子,手裏的銅爐快冷下時,已有一名宮女子接了過去:“娘娘,婢子給您換過一盞罷。”她松手,很快接過新添上炭的又一盞銅爐,身旁的矮榻上擺着香茶,一盞線香袅袅吐煙。
帳幕疊疊,那一頭似有了動靜,那重帷帳漸漸矮了下去,似波紋湧動。老嬷嬷們已經撩起了簾子,那一頭,太皇太後蒼老喑啞的聲音響起:“嬌嬌,心頭肉肉喲,你可總算來瞧外祖母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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