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紗窗日落漸黃昏(12)
陳阿嬌因從墊了黃袱墊的小榻上站起來,有些生怯地立在那兒。想要喊外祖母,那稱謂到了嘴邊兒,卻生生咽下。她有些發怵,只覺頭暈腦脹,眼前的一景一物,竟似都陌生了。連外祖母的聲音都蒼老許多,喊她小名兒的時候,顫顫巍巍的,好像風一吹,那聲音也要化了開去似的。
外祖母老了。
她和這漢宮,也見生了。
兩邊候立的嬷嬷打起帷幔,老太後在宮女子趙清蓉的攙扶下,徐徐行出。阿嬌迎上去,才趨前兩步,膝一軟,便跪了下去:“阿祖……嬌嬌給外祖母請安。”
“嗳,乖囡囡,起吧。”老太後嘆了口氣:“嬌嬌果然又瘦了。”
她跪在那裏,又伏首,實實磕了個頭,才欲起身。窦太後身側伺候的兩位嬷嬷已領命來扶她:“娘娘起身吧,地涼的緊。”
“不打緊,”她嬌嬌俏俏略一笑,“長樂宮的地板子,都似火爐燙的,可熱的緊,阿祖這裏,可是阖宮最好的地兒,一點不涼。阿嬌可願跪,祝阿祖長樂無極。”
老太後笑了,滿額的皺紋都舒展開來:“嬌嬌這張甜嘴兒,盡哄老太婆。——怎麽,我聽她們說,你這一趟,是跟皇帝一道兒來的?”太皇太後上了年紀,衣着華縷,盡管保養得宜,卻仍蓋不住那一分兒龍鐘老态的頹頹之色。一雙蒼老的手自金繡線的籠袖裏伸出來,青筋畢現,瘦骨嶙峋,就這麽搭在趙清蓉腕兒上,像枯樹枝似的。
阿嬌因聞得太皇太後提及皇帝,她面上自然尴尬,便說:“是嬌嬌擅作主張,帶了兩名宮女子,走偏門來長樂宮請安。不想在角門那邊兒,巧是遇上了陛下銮駕,這冬日裏寒氣浸透,北風嘯的張狂,楊長侍因怕陛下受涼,便在角門裏歇停了銮駕,避避風頭;阿嬌正遇上,陛下便與我一同入殿,想上您這兒讨點吃食,暖暖身呢。”
窦太後笑道:“好不成樣兒的,一個是九五之尊的皇帝,一個是鳳儀天下的皇後,怪饞嘴兒,像小時候似的,盡賴哀家這處纏鬧,哀家若說不給麽,兩邊兒都是心尖上的肉肉,餓壞了孫兒,成個什麽樣子!哀家若給,你們煩鬧的沒法子,三天兩頭兒跑哀家這邊,叫長樂宮管膳食,哀家這老婆子,喜好清清淡淡,哪像你們,年輕輕的孩子,盡愛山珍海味!”窦太後笑眯了眼,言語中明是“嫌煩”,實則句句露着高興,天家倫常,與尋常百姓家無異,祖母自然愛兒孫繞膝的場面,其樂融融,一派祥和。
“阿祖好生小氣,嬌嬌讨點兒吃食,也怪扣扣索索的!”阿嬌笑着,起了身連忙去扶窦太後,把身側的嬷嬷都趕了邊兒去,玩笑道:“餓壞了嬌嬌不打緊,外頭等着的九五之尊若是凍着餓着啦,明兒個滿朝文武可不要上個萬把字兒的奏折麽,‘願陛下保重聖躬’,可煩呢,折子遞了長樂宮來,莫要教阿祖把眼睛也熬壞了!”
窦太後笑着輕輕拍她手背:“長門冷清寂寞,可沒把咱們嬌嬌熬壞,見你這麽伶俐乖巧,阿祖便放心了;再挨陣兒吧,阿祖活着,定要教你重歸椒房,鳳儀天下。”因說:“嬌嬌說的是,外頭還等着個‘九五之尊’呢,皇帝該笑咱們婆娘家家的,話頭兒恁多,”便轉身吩咐趙清蓉,“傳膳吧。”
“喏。”趙清蓉拜下。
“傳——膳——”
司禮太監尖細的嗓音唱起來,似入清水的墨,一層一層漾開,漣漪點點。繞着重重帷幔,在整座宮殿中四散。這悄靜的漢宮,轉眼晃入漆黑的夜色中。
冬日夜太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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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居中而坐,窦太後與陳阿嬌随坐身側。宮人們徐徐行來,膳碟傳入。好難得的家宴,天家威嚴于此時,已是蕩然無存。祖孫三人和樂樂圍坐一團,長樂宮已許久不設宴,這一頓随來的家宴,讓窦太後很是歡喜,氣色看起來也好了不少。
席間阿嬌無話,皇帝看起來也有些微妙的情緒,太皇太後活過這麽多年,人老心思重,自然懂這些孩子心裏的彎彎繞,只不點破,因說:“皇帝,哀家老啦,這幾日來,愈發念舊,一個囫囵夢,都能夢見啓兒,啓兒出生時候的樣子,那眉目眼神,孩子,皇帝,真像當年哀家在猗蘭殿第一眼見到你時那樣兒。你圈在黃袱裹子裏,瘦瘦小小的,肉似的一團,哀家從王美人懷裏把你接過來——嗳,王美人在哭,那時你父皇……大概不大喜歡她的,她得了麟兒,你父皇也少來瞧,她哭的好傷心。其實……說來也教人笑話,哀家是羨慕她的——她哭什麽呢?好歹有封位、有兒子、有丈夫,哀家可比不上她!啓兒當年出生的時候啊,咱們還在代國,那年景,兵荒馬亂的,高祖皇帝早已駕崩多年,呂氏掌權,惠帝劉盈居位,朝中一脈皆是呂姓權臣,咱們吶,日子過的可苦!高祖皇帝留下這幾個兒子中,便屬你祖父威望最高,徹兒,功高震主啊,你懂什麽叫‘功高震主’?呂太後戒心甚重,盯得咱們代國……幾乎沒有活路啊!”
皇帝聽的很認真。窦太後喘了幾口,趙清蓉連忙遞上清湯,伺候老太後潤喉,窦太後接過,緩了一下,又說:“……我與你祖父文皇帝劉恒,算是患難夫妻,這一路走來,從代國到長安,吃過不少苦頭。”念及往事,不免是有幾分唏噓,窦太後眼中泛起淚光:“孫兒啊,好在你祖父重情重義,哀家以代王後身份入主中宮,位極皇後,鳳儀天下,文皇帝待哀家之好,少數啊!文皇帝承天祚,禦極大寶,掖庭永巷美人幾數,多少貌美年輕的女子,日日夜夜盼君恩,你祖父一路行過,從未忘記哀家這個陪他在代國受苦受難的糟糠妻。徹兒啊,你祖父心裏有數,這後宮女子,為承寵君前,沒有一樁事兒是不能做的,她們愛皇帝麽?當然!只是,文皇帝早已分辨不明,那些個莺莺燕燕的女子,愛的是他劉恒,還是皇帝丹陛下滔天權勢——至少,文皇帝深知,掖庭年年選侍年輕貌美的家人子再多,巍巍漢宮,不計冕冠玄服、單單思慕他這個人的女子,只哀家一人!哀家數十年聖寵不衰,因什麽?只因文皇帝性子太敏,哀家與他,是從代國一路扶持走來的患難夫妻,他比誰都瞧的清楚,旁的女子愛他,因他是皇帝;哀家思慕他,卻只因他是劉恒。”
皇帝眉頭微微鎖起,似在深思。窦太後這番話,句句戳心。文皇帝性情敏達,他卻也不拙。文皇帝能想明白的,他當然也能想明白。
這後宮女子,是因愛他劉徹,還是懼他帝王威儀?
她們是恭順溫婉的,皇帝要怎樣,她們便應聲附和。衛子夫如此,阖宮美人、夫人,無不如此。于她們而言,誰是‘皇帝’有何要緊?她們順從思慕的是“皇帝”,而非他劉徹。
盡管劉徹就是皇帝。
只有陳阿嬌是不同的。
他是塵泥時,她已在雲端。陳阿嬌自出生起,便注定要與這漢宮情緣深結,她高貴的母親自然要為掌上明珠嬌嬌尋一門天底下最尊榮的姻親,館陶姑姑好大的心氣,連王公貴胄都看不上,偏要與這普天下的主人——天家劉氏結姻親。他與母親王美人別居猗蘭殿時,久不見父皇,但他的表姐陳阿嬌,卻能日日入谒君前。皇帝舅舅視她如珠如寶,莫說有館陶長公主這一層關系,單憑堂邑小翁主那份兒讨巧的靈性,已能輕易獲寵。她生來屬于這漢宮。
宮中諸美人遇見他時,他已是皇帝。只有陳阿嬌,在他最狼狽、最失意的時候,遇上他。
很多年之後,他一直都在想這個問題,可憐帝王,這一生仿佛在彎曲陰暗的甬道行過,與朝臣盤磨心計,與後宮周旋雨露,卻不知誰是真心愛他?亦或,是愛他的皇位?
阖宮的女人,個個對他低眉順首,唯她一人,猜不透,抓不住。
陳阿嬌。
皇帝略微頓了頓:“太皇太後的話,孫兒謹記。”盤中的吃食皆已涼了,有宮女子想要撤走,被他攔下。巍巍漢宮,竟無人知道,他是念舊的。
太皇太後觑他一眼,笑容莫辨。忽地便向陳阿嬌道:“嬌嬌,多吃些,你那裏,恐怕找不見這樣精致的吃食。才幾個月,瘦的沒形兒啦,阿祖怪心疼。”
皇帝也瞧一眼,卻沒說話。
她站了起來:“嬷嬷,把那盤漂亮的、滾花兒似的鴿子肉端過來,嗳,正是那盤!”她小聲嘀咕:“我那兒可沒這個東西,好久沒吃了,怪饞的。”她咂咂嘴,笑起來的摸樣竟能找見館陶大長公主的影子,眉眼彎彎,可漂亮,那雙眼睛裏,似有繁星落下,灑了一片輝芒。
皇帝忽然道:“不過鴿子肉,多大點事兒,沒的吃便叫膳房準備着。那些個插科打诨的厮門,不怕掉腦袋?把朕的宮室,整的跟農家破落戶似的,連個鴿子肉也供不足!”
皇帝倒是有些生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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