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金屋無人見淚痕(11)

案上有香茶,阿嬌捉起絹扇指了指:“你喝口水,潤潤喉吧,不急的,咱們就像唠唠家常,本宮有耐性聽你慢慢說來。”

楚姜謝了恩,因跪塌下,抿了一口香茶,道:“進宮這些年來,掰着指頭捱過,烏飛兔走,日子過的倒也快……婢子時時刻刻都在尋妹妹的消息,有幾個年頭了,半點兒進展也沒有的,婢子便也不盼了,料着妹妹前途怕也不好,——這皇宮可是個什麽地兒?天家住着的,哪容妹子那樣的……那樣的……”她咽了咽,索性将那詞兒給跳了過去:“況婢子那妹妹,也算會些行巫之術,天家規矩嚴苛,查實到了她頭上,必不能容忍的。永巷何時缺過冤魂?她便是真把小命兒豁了這兒來,也是不奇怪的。”

阿嬌聽她聲音中透着掩蓋不住的憔悴,不由寬勸道:“都是過去的事啦,想它作甚?好楚姜,你實實眼盯着往前邊兒看不就好啦?日子嘛,”陳阿嬌老練非常,竟将那一圈理兒說的頭頭是道,那口氣,蒼老的像行将入棺的婦人,“捱着捱着,便過去了。”她自嘲一笑:“飯,是用來吃的;日子嘛,就是用來捱的……”

楚姜被她這樣一提點,可總算從浮沉往事中抽了身,将那神兒給緩過來了,焦急道:“婢子只顧着向娘娘吐苦水,可怎地将頂頂重要的事兒忘禀了呀!”

阿嬌笑道:“慢禀,再喝口水,歇歇……”

“婢子這一陣叨叨,想必娘娘已知那位與婢子失散多年、新近才相認的妹子,可是個什麽來路。”

“知道知道,本宮可知道呢。”陳阿嬌捉起扇骨,頑似的敲着自個兒左腕,發出“嗒嗒”的聲音,她還自覺好玩兒,完全沒意識到,楚姜帶來的,将是怎樣一個驚痛的消息。

楚姜因道:“婢子那妹子,名喚作‘楚服’,早年在民間,因天生異象,便是遠近小有名氣的巫女,能占蔔算卦,很是靈驗,若不是楚服那小女娃氣性兒太大,小宅裏鎮不住,爹娘怕反害的小戶家宅不寧,也不會将她送走。——實來的講,楚服留在家中時,家財是興旺的,小妹子能算家中財位,從無出錯,爹爹每回出去挂彩頭鬥輸贏,總能小賺。”楚姜頓了頓,跪在案前,低垂着頭,見陳後聽的認真,便小心翼翼道:“……這妹子奇處,婢子一時也數算不來,總之是奇人。”她反問:“娘娘是否信楚服能算卦?”

阿嬌笑了笑:“你必不會诓我。”她仍然愛開玩笑,因道:“難不成你教楚服算下一卦,本宮就要複歸後位了麽?”她哈哈大笑,像個孩子似的滿臉無憂無愁。

楚姜倒是有些不忍說了。

阿嬌見她神色不對,便問:“怎麽了?”她拿絹扇索性推了一邊去,眉色漸濃:“你別當本宮甚麽也不明白,糊裏糊塗的,活的跟個頑童似的,在這宮裏,本宮是不如她們會數算,——但本宮未見得真糊塗,先前是本宮不必‘聰敏’,要‘聰敏’作甚?很小時候,本宮要甚麽,母親哪樣不差人端了來,好好兒擺本宮跟前?你聽說過‘金屋藏嬌’的故事麽,也算本宮那時招人稀罕,怎樣的富貴榮華,全賴東宮一句玩笑話捧來的,入了宮,本宮十六歲封皇後,潑天富貴,當真是潑天富貴吶!皇帝那時也小,樣樣順着我,宮裏頭又有外祖母做主,本宮哪時活的不順心?徹兒是好樣的,待我極好,句句聽我的,他和母親一樣,本宮要什麽,他給什麽,便是本宮作了性子,要那天上明月,他也得差人登了天梯,給本宮摳下個囫囵塊兒來——”陳阿嬌端起茶杯,潤了口香茶,又道:“這樣寵着捧着,本宮哪有心子去計量旁的?本宮要的東西,從來不必用心機得來,時候長了,便當本宮是蠢、是笨,豬油蒙了心子,妖魔鬼怪在那邊歡實鬧騰着,當本宮甚麽也看不見!”她“噫”了一聲,看着楚姜,笑的極輕松愉快:“你說是本宮笨,還是她們笨?”笑着笑着,那眼淚便溢滿眼眶。烏沉沉的黑眼珠子,似蒙了一層晶亮,淚閃閃的,就像宮裏任何一個失寵的女人那樣,怪可憐。

她明明是在問人,卻從未要等楚姜的答案,就這麽端地坐在案前,黑稠似的油亮長發披散下來,果然是個極美極美的女人,一雙眼睛恁是蒙了霧氣,也難掩流沔美态。燭光曳曳在她發圈下繞出一絲淺淡的光印子,宛似水中綠浮,極美。

她自己答自己的問,卻是個極為出人意料的答案:“是徹兒笨呀!”她聲音雖低,淺淺印着幾分凄涼,教人聽了直要落淚:“他笨,他看不出誰是真心待他好,誰是愛他黃袍加身……他是皇帝,我卻只當他是表弟劉徹,我不會作态,他便厭惡了我。”

聲聲泣血。

楚姜不忍聽,微微別過頭。

宮裏的女人,從來寂寞如一,即便率性如陳阿嬌,一入紅瓦高牆,也是夜夜怨怼,“獨倚熏籠坐到明”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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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邑侯府率性的小翁主,在宮外是匹脫缰的野馬,入了皇宮,便是那籠裏好看的雀兒。

她只是一只花雀子。

飛不過高牆,飛不過帝王心的花雀子。

像是被夢魇住了一般,陳阿嬌猛地“醒”過來,凄凄一笑:“是本宮不好,說着說着,怎地又打斷了你的話頭?——本宮的意思是說,別當本宮糊塗,那些個宮妃争寵鬥狠的伎倆,本宮懶怠使,她們便當是本宮蠢,本宮甚麽也看不明白。”她看了看楚姜:“你只要知道,你說的話,本宮都聽得懂。你——只管說。”她這回是真的笑了,拿起細絹子糊臉上淚漬:“你呀,剛才那麽個嚴肅勁頭,非要教本宮屏退左右,想來也不會只是要與本宮唠嗑家常。”

她看人極對。陳阿嬌果然是個穎慧、說得清理兒的。

楚姜因退後兩步,頓了頓,忽地便跪下,行了個宮女子晉谒大禮!阿嬌一駭,頓道:“真有大事?是趙忠那邊打探來的?”

她再擡起頭時,已是滿面淚痕,哭的不成樣兒:“是這樣……在掖庭司禮局的暗室裏,婢子與失散多年的妹子楚服相認,這些個日子來,進進出出的,她與我甚好。前遭蔔了一卦,惶惶來尋我,婢子見她言辭閃爍,料是必有大事,再三懇求,她只是叫婢子快快跑,阿姊這回又有禍事躲不過啦,我不肯,只說,她若不将事情說明,我端是不肯走的。她沒法子,這才說,她算下那一卦,乃大兇……”

楚姜說到這裏,又頓了一下,阿嬌聽的心裏發梗,手心底板子都是細汗,只催道:“你快說呀。”

“……老慈人這會子怕是不喘氣兒了呀!”她不敢擡頭,這才把話說開來:“婢子惶恐!昨兒個,天上落了顆主母慈的星子,楚服是有些能耐的,全全給對上號了,因說娘娘靠山已倒,楚姜乃是靠着娘娘的,這會子可不是大禍臨頭了麽?再留下,全沒出路的,這才拼着一條命,來勸我,盡早為自己謀算。”

“甚……甚麽意思?”陳阿嬌的手抖的沒能耐,甚麽……意思……她這樣聰穎,楚姜都把話說到這個份上了,還能猜不出?只是不信,她不肯信!

“如無意外,長樂宮太皇太後,已于昨晚,駕鶴西歸。”她行大禮,一叩首,整整的像石土巴子似的,磕了地上去。撞着青琉板子,發出悶悶的回響,在靜谧非常的殿裏,顯得格外刺耳。

陳阿嬌勉強笑了笑:“那不能作數的,哪會呢,皇帝那邊,半點聲兒都不透,——沒那個理兒,他要瞞太皇太後的唁信……”

她很困,全身乏解,蒙蒙一片淚霧前,俨似桃花朵朵,是那春日裏的光景,豔陽三寸,直照的全身滾燙,腦門子跐溜着一圈兒汗,再近的影兒,可是完全看不見了。楚姜只覺主子像是在做夢,魂給游走了似的。因發了急,愣愣探說:“主子,好主子,婢子盡這麽一說,您可莫慌呀!”她沒法子,嗆得眼淚都要出來了,跪在地上“咚咚”直磕頭……

好半晌,陳阿嬌才舉了舉眉,目光呆滞:“好丫頭,你起身吧,”神思卻還算清醒,“旁的不說,本宮心裏清楚的很,若是沒有你,漢宮天闕漏個井口大的窟窿,也不會有人來知會本宮……本宮當謝你,是你好,才教本宮不致被他們瞞的懵懵糊糊。”她歇了歇,又說:“若單是你那妹子算了個卦,萬萬不确定的事兒,你絕不會恁樣嚴肅,跑來告知我。——好丫頭,本宮方才剛說,莫把本宮當傻子糊弄,本宮甚麽不懂?這樁事上,你必然是跑斷了腿子,教趙忠去探過了,十足十地捏了确信兒,才敢将長樂宮唁信說與本宮……難為你了。确确這樣與本宮過心的好丫頭,掰着指頭也數不過來幾個。”

她跪在那裏,眼淚簌簌掉下。滾了梨花遍地。

屋外,卻淅淅瀝瀝下起了夜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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