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金屋無人見淚痕(15)

皇帝似也覺出了不對,眉梢一點微涼忽地墜下,轉頭問楊得意道:“這裏,可是長樂宮?”

楊得意慌忙趨前數步:“并不是長樂宮……陛下走岔了路,長樂宮偏着呢,這會子返程,腳程不少。”

皇帝“哦”了一聲,眉間微微攢聚一點亮色,像是簇起來的雪絮,他并無返回的意思,遙遙望着宮牆那端,似是在自言自語:“不知是哪宮裏?你着人差命接駕來吧,朕等着。今晚便留宿這兒了,讨一盞好茶吃。”皇帝忽然笑起來:“也不知這處主位是否雅客?這天時,降一場新雪,頂好是将無根雪集入甕中,埋在樹下,待客時,再拿出來煎熬吃,”他擺了擺手,已要踏進宮門去,因笑說,“不知朕是否有這福分呢,做這雅居主人的客?”

楊得意啞了聲,欲說,卻又不敢壞了皇帝興致,着實為難。皇帝見他這般,便道:“怎樣?你有什麽要禀?”

楊得意面色作難。

皇帝有些不高興了:“有話便說!朕最見不得這樣扭捏藏掖的模樣!你什麽時候轉了性子,啊?楊長侍,這倒不像你了!”

楊得意唬了一跳,面上神情還是做足,略有為難,卻又正好掐着皇帝必不會惱的那個點兒上,道:“陛下,咱們……走錯了道兒啦。眼下宮門怕是下了鑰了,咱們,進不去呀!”

“沒這個說法兒,”皇帝戳穿了他的話,“你能耐你了,聖駕面前便敢欺君罔上,朕倒問你,你當朕整日兒撲在折子裏,半點旁的事兒也不問?”皇帝寒浸浸吸了一聲:“宮門下鑰?哪宮裏的規矩,這才幾時?”

楊得意腿肚子直顫,縮了縮,怯怯然道:“這宮門一直下鑰。再往前走,羽林衛該要來攔啦……”他不敢看皇帝:“這前面……乃是長門……別……別苑。”

皇帝停了腳步。眼底光色轉寒,忽地便道:“擺駕,回宮。”

幾點落雪裹着風,穿過了黃蓋傘,落在他肩上。那一簇,巧是凝在了他卷起的睫上,團團的,瑩潔的,還閃着晶亮的光色。

承明殿裏,此時一盞線香正燃到了頭,徐徐仍有餘味兒翕入,和着皎色宮燈,于寒夜中,更添了幾分暖融。

婉心緩緩卷起帛畫,寬勸衛子夫道:“夫人何苦來,不過一幅畫,憑她昭陽殿能耍些甚麽心計,肚裏仍是無動靜,再大的聖寵,也總有倦怠的時候……到頭來,總是有子的妃嫔,恩寵長久些。等咱們小公主長大些啦,聖駕前讨得恩寵來,夫人只管享母妃的福……”

衛子夫臉色白的吓人:“把畫兒拿開。”

婉心這時才深覺不對勁,衛子夫向來寬厚,決計不是要與那阮美人置氣,卻為何像是厭惡極了那幅帛畫呢?

因才問道:“夫人,這是怎麽啦?”

Advertisement

衛子夫吃力擺了擺手:“拿開。”婉心一怔,正要去辦,卻被衛子夫叫住:“等等,将畫呈開,本宮再看兩眼……”

婉心心裏狐疑,卻還是照做,涼絲絲的帛卷蹭着手心板子,直像要攫走她身體裏最後一絲溫度。

展開,是油墨的香味,一絲一絲,在暖意氲生的寝宮裏洇散……

衛子夫已經湊了過來。襯着宮燈散開的暈黃,她的臉色顯得極白。

白的不透一絲兒血色。

婉心駭了一跳,瞅着衛子夫的手已經挪向了小腹,心裏這才明了幾分,想來是要出大事了……

她自六歲充入掖庭役使,多年來見慣後宮女子争寵詐使的伎倆,如何會不知,這些個外表光彩美豔的宮妃,內裏藏着怎樣一顆毒蛇似的心腸。

而這樣的禍害,終于要落到承明殿頭上了。

衛子夫行事一貫小心,向來懂得避寵自保,如今卻仍叫昭陽殿那個女人盯上了。婉心心中焦急,此刻卻得顧念自家主位的心情,不好過分發作,因問道:“娘娘,可是腹中不适?會否吃壞了肚子,婢子去請太醫令吧?”

她說的那樣小心翼翼,十足十地顧着衛子夫的情緒,……“會否吃壞了肚子”,多會措辭!那種犯大忌的話,這麽個情狀下若是說出來了,白白給人添堵!

衛子夫亦是聰明人,與她對望一眼,眼底滿是感激,此刻仍是沉穩:“不妨事,暫且莫要教陛下知道。”她扶了扶床沿,鎮定吩咐着:“秘宣太醫令,教他外殿候着……沒本宮吩咐,今日承明殿的事,莫要洩露半句!”

婉心見衛子夫沉着如此,懸着的心亦是放松下來,便微一颔首,行谒告退,卻又被衛子夫攔下:“你慢走……”

“娘娘另有吩咐?”

衛子夫輕聲:“秘宣太醫令,你随便調個妥帖人去便是,不消親自走一趟。留下來,本宮與你另說說。”

膚似凝脂,一只瑩透的镯子襯着,更顯氣質。她從袖裏伸出一只手來,有些不着力,微微顫抖,手指尾尖輕點那幅帛畫,上好的帛絲在燭光下生澤,黑的墨,白的皎帛,交錯輝映,只輕輕用力一點,那皎帛便微微晃動,彈性極好。

她的眼色卻是極深,極寒。

突兀那畫竟像缺了一口——她用力一摁,畫上山色搖光都在眼前遜淡,一直一直黯下去……

她縮了手。

指上沾着墨,只放鼻尖輕輕一嗅,她渾身打了個寒顫,婉心瞧了不對勁,在一邊道:“娘娘,這裏頭有名堂?”

“這墨怕是摻了不該摻的東西。”

婉心手下一緊,忙将那帛卷收了起來,啐一口,急急道:“那腌臜東西,扔遠了些好!”再看衛子夫,已經阖上眼睛,疲倦地靠在一側。她因說道:“娘娘,這些個‘孝敬’,可都是要呈禦前的,她——那昭陽殿,怎敢亂做手腳?萬一聖躬抱恙,查出來,只怕她阮氏滿門都要受牽連呀!”

衛子夫淡淡一笑:“後宮女人,皆是仰陛下鼻息過日子,陛下為君為父,她們愛都來不及,又怎會做些亂事來害陛下?”

婉心有些聽不懂,撓頭問:“那又是怎麽回事?這畫……原是陛下送來給娘娘先過目的,若不然,此刻還應在宣室殿案格子裏收着呢,夾藏的腌臜東西,怎麽也害不了娘娘呀!”

“未必,”衛子夫凄凄一笑,“本宮近日來,總覺腹中不适,這已是第四胎,原不以為是皇兒有異——畢竟前面衛長、陽石、諸邑皆安然落生,本宮哪會往大諱上頭想?”她嘆一口氣,眼中凄楚萬分:“本宮若沒猜錯,這墨大抵是熬了麝香來的,香已入骨,狗靈的鼻子也聞不出來,制這種硯,倒是花費不少心思——話便說回來,這種害人的心思,想的多了,反磨人呢。”

婉心心子不鈍,一點就通:“這麽說來,開了春,天氣漸轉暖,咱們這殿裏,為取暖,暖爐子仍是不去,殿中便比外頭暖和許多——大概這墨中麝香便是這樣洇散開來了?”

衛子夫點點頭。

婉心恨恨咬牙:“這女人心如蛇蠍!好刁鑽的心思!”

天光漸漸亮起來,漫天的星子不知何時已經悄悄掩在浩大穹蒼之下,绡紗帳被風吹的微微卷起,殿裏明燭搖搖曳曳的光影竟像褶皺的湖面,落入驚石……

婉心急忙去關窗:“竟漏了條縫兒呢,娘娘小心着,莫着了涼。”

衛子夫繼續說道:“那邊的心思怕是料的遠比咱們想的深、遠,那麝香摻的悄無聲息,日日在暖天裏消磨掉,依她的想法兒,等咱們發現時,怕是早已沒了證據……”

“算是老天有眼,”婉心忿忿,“咱們及早發現,掐了那邊的壞念想……老天爺明眼睜着呢,好歹娘娘腹中皇子沒‘驚’着,這便是好。”

“這一味麝香,只損耗女體,于旁的人無事。即便查出來,再怎樣,也編派不到她頭上一個‘弑君’的罪名,她反倒好抵賴,即便真有這麽個把柄咱們揪着,她正當寵,陛下面前哭哭啼啼鬧一番,想來陛下亦不會将她怎樣。況且,她心子沉,——你看她想的是怎樣的法兒?慢性将麝香散進本宮體內,即便滑胎,亦是積年累月而成,并非傾夕之間的事,怎樣怪不到她頭上。”

“好能算!”婉心一味護主,聽衛子夫如此分析,此刻已是恨的牙癢癢:“陛下怎會喜歡那心如蛇蠍的女子?萬般算不上她的好!憑她會寫幾個字,會畫幾筆畫的,就敢這樣氣焰高張麽!想來那昭陽殿是清楚咱們這邊兒聖恩久長,一時半會兒動不了承明殿根基,才會想了個這麽陰損的法子,來害娘娘。她心裏也知道,各宮裏呈送宣室殿,為陛下壽辰準備的賀禮,必被陛下先轉承明殿過眼,那帛畫挂在牆上,日日麝香熏散,總有一日,會害着娘娘,這樣歹毒的心腸!”

承明殿秘宣太醫令,連夜入殿,滲入帛絲的麝味,已被确鑿證實,衛子夫卻掖藏了這個消息,老太醫又秘退而出。

此時天已澄明。

同類推薦

娘娘帶球跑了!

娘娘帶球跑了!

新婚之夜,她被五花大綁丢上他的床。“女人,你敢嫁給別的男人!”他如狼似虎把她吃得渣都不剩。“原來強睡我的人是你!人間禽獸!”她咬牙切齒扶着牆從床上爬起來。她是來自現代的記憶之王,重生歸來,向所有欠她的人讨還血債。可這只妖孽之王,她明明沒見過他,卻像欠了他一輩子,夜夜被迫償還……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從她過完十四歲生日那天起,就跟她說了以後不準半夜偷爬到他的床上來,她小嘴一張一合,已經不知道跟他說了多少次最後一晚。孟祁寒真的是寧可相信世界上有鬼,也不相信孟杳杳這一張嘴。
“以後我要是娶妻了,你也這樣爬上來?”
“娶妻?人家都講你不舉,除了我孟杳杳誰要你?”
某男邪魅一笑:“我都不舉了,你還要我幹嘛?”
“暖床啊,你知道你身上有多暖和嗎?”話未落,已被他壓在了身下,“只能暖床,那豈不委屈了你?”
他是殺伐果斷的冰山少帥,唯獨寵她入骨,他說,杳杳,這輩子我不會讓你哭的,除了床上……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皇叔,不要了,潇潇疼。”“乖。”年輕帝王伸手,動作輕柔地拉住她受傷的小腿,聲音低沉沙啞,難掩心疼:“忍忍,塗了藥,一會兒就不疼了。”她是後宮寵妃,心狠手辣,惡名昭彰。新皇登基,她被殘忍賜死!重活一世,誓要一雪前恥,虐親姐,鬥渣男,朝堂內外所有人的生死,全在她倚姣作媚的一句話間。“皇叔,朝中大臣都說我是禍國妖妃,聯...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試問這天底下誰敢要一個皇子來給自己的閨女沖喜?
東天樞大将軍文書勉是也!
衆人惋惜:堂堂皇子被迫沖喜,這究竟是道德的淪喪還是皇權的沒落?!
----------------------------------------
文綿綿,悲催社畜一枚,一睜眼卻成了大将軍的閨女,還撈到個俊美又多金的安南王殿下作未婚夫,本以為從此過上了金山銀山、福海無邊的小日子。
豈料......
府中上下不善理財,已經到變賣家財度日的地步......
人美心善的王爺一臉疼惜,“本王府中的金銀滿庫房,王妃随便花。

文綿綿雙目放光,“來人啊,裝銀票!”
從此...
“王爺,王妃花錢如流水,今日又是十萬兩。

“無妨,本王底子厚,王妃盡管花。

“王爺,王妃花錢無節制,您的金庫快見了底了!”
“無妨,本王還能賺!”
“王爺,王妃連夜清空了您的金庫!”
“什麽!”
富可敵國的安南王殿下即将裂開。
文綿綿款步走來,“王爺別着急,我來送你一條會下金蛋的街!”
----------------------------------------
【社畜王妃VS沖喜王爺】
文綿綿:一時花錢一時爽,一直花錢一直爽!

錦堂春

錦堂春

容九喑第一眼見着那小姑娘的時候,就生出了不該有的念頭,嬌滴滴的小姑娘,撲到了他腿上,奶聲奶氣的喊了聲,“阿哥!”忽然有一天,小姑娘被他吓哭了,跑得遠遠的,如風筝斷了線
可那又如何?腐朽生花,彼岸黃泉,他都沒打算放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