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寂寞空庭春欲晚(2)
皇帝眼中團起的霧氣緩緩屏散,取而代之的,是一股着墨不重的森冷,只微微一動,那道寒光,就似要凍住了。他眼色極重,天子之怒藏蘊其內,那抹神色,楊得意太清楚,也太熟悉,情知不妙,皇帝只怕是要起雷霆大怒。
老仆卻看不透眼色,跪谒禀道:“回陛下話,娘娘正燒着,已有好幾日啦,額頭滾燙滾燙的,跟糊烙餅子似的,沒得法兒,擰冷帕子降着溫,看來效用仍不佳。受了這幾日罪,仍不見好。”
皇帝冷聲道:“太醫令是死的麽?吃了病,卻不傳太醫令?!你們是怎樣當差的?”
老仆一駭,這才緩過神來,心道莫不是皇帝生了氣?可也不像呀,将嫡親表姐撂這生不見人死不見魂的冷宮長門,可不就擺明了要不管不顧麽?這會子,又生個甚麽氣呢?
楊得意救場及時,因道:“豬油蒙心子的蠢仆!怎樣當差的?護主的理兒也不懂!皇後娘娘若然有個三長兩短,你這腌臜命,賠得了麽?”又轉向皇帝,一個頭狠狠磕下去,幾乎要哭了出來:“陛下恕罪!陛下恕罪!奴這便去安排,教太醫令來瞧娘娘……奴這便去!”一面磕頭,一面膝行而退,堂堂禦前紅人楊得意,此時竟糊混狼狽的很。
皇帝就勢踢他一腳:“好眼色!你盡瞧着吧,要将朕的後宮,倒弄成個甚麽樣子!”
楊得意“咚咚”磕頭,心說,好祖宗!您要肯踹人、肯撒氣兒,那才好,沒的把雷霆大怒都藏掖在心裏,甚麽時候爆發出來還不知呢,那倒黴的人,可不還是我麽!
皇帝撒夠了氣,才說:“楊得意,你擡起頭來回話。”楊得意果真擡起頭來,一雙吃了慌的眼睛裏,烏漆漆的,像藏着夜裏星辰暗晦。只聽武帝說道:“朕不知,好好的掖庭,炭敬香料甚麽的,那自然是不缺的,可為何總有錯算不周的地方呢?長門這邊,連個暖冬都過不上,他們……盡不知麽?”
楊得意不愧是忠仆,雖畏君威,但也能在君上面前,實打實地說些戳心窩子的話,因道:“掖庭厮門,能成個甚麽氣候呢!還不是指着主子的臉色做日子,這後宮裏,誰當盛寵,誰便能過好日子,狗腿子也能對你搖上個尾巴。若不然,便是大大的不好啦,皇帝不愛誰,誰便該受罪。成天見地的,失寵的後妃,誰都能來踩上那麽一下子……”
武帝嘆了一口氣:“原是這樣。是朕疏待她了……過些時候,待朝上清明,朕再接她回來。”
楊得意手心裏倒是攥了一把冷汗,皇帝這話意簡,但只對不明內情的人來說,是這樣。像楊得意這樣深谙朝中事的內臣,自然聯想頗多,何時“朝上清明”?怕是得等血流遍地之後。少年天子愈發老成啦,清君側毫不手軟,他拘困陳後于長門,外人眼中,是不慈,皇帝冷血不念舊。實則不然,皇帝誅清外戚勢力,必牽扯後宮,他先拘陳後,并非不慈,反倒是大仁。如此一來,陳後與外戚陳氏幾乎分力,天子欲保全其榮華富貴,乃至性命,亦說的過去。
天子劉徹,絕不肯屈尊于外戚勢力之下,窦氏如此,陳氏,更是如此。
長門內寝宮,皇帝緩至,那幾個值夜的宮人正捏金針剝燭臺蠟痂,不想皇帝突兀這麽進來了,也沒防備,還是蕊兒性子敏,因見了禦駕,領頭便行谒:“陛下萬年無極!”實實一個頭磕下去,倒驚了阖宮衆人。
皇帝上行禦座,楊得意忙親伺茶水,皇帝接了過來,輕抿一口,因環視四周,只見寝宮帷帳外,只得一盞爐子“茲茲”生熱,慘凄凄地吐納光焰,心猶不悅:“這些炭火,都是牙縫裏省出來的吧?這樣大的宮室,就這麽一盞暖爐,該是要高燒不退!”皇帝似在嘲諷,又道:“你們這差事當得好,得虧是個冷宮娘娘,憑着人欺淩的,再換旁的主兒,你們頸上那疙瘩,要是不要了?”
楊得意深谙君心,忙龇牙吩咐旁人道:“照份例去掖庭取炭敬來,教掖庭掌事的趁閑裏跑宣室殿一趟,便道是楊長侍想見他,速行才好!”
皇帝只顧品茗,倒不管他,像沒聽見他說話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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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燙了梅子酒來,滿上、續杯,皇帝就着暖爐獨自飲酌起來。派下楊得意的話,掖庭做事極快,不多時辰,長門內寝宮,已經生起數盞暖爐,炭燒的滾滾燙,直滋的人臉通通紅。
皇帝酒意半醺,卻不見要走的意思。楊得意倒是有些為難了,因提醒道:“陛下,且才瞧了太醫,娘娘高燒未退,大抵歇着才好,您……”
皇帝乜他一眼:“宣室殿亂糟糟的都是折子,朕沒興致回。”
居中一名宮女子穿着怪異,又極面生,皇帝不免有些驚訝,因詢問:“那宮人是誰?怎地這樣面生?”
唬的蕊兒一怔,待反應過來時,卻緊張的回不上話了。幸而楚姜已出前,于君前谒禮,不驚不惶道:“那小婢乃巫女楚服,娘娘高燒未退,已有好幾日都這麽蔫蔫兒的,婢子看不過眼,聽聞昭陽殿楚服嘗會些行巫之術,能使人康健,這才求了人來,權當一試。”
皇帝不由笑道:“朕的宮廷,嘗諱巫蠱之術,這‘行巫之術’雖未必都是害人的巫蠱,但此番已出椒房殿巫蠱一事,糾察甚急,難為你……竟敢冒險為主,這般。”
楚姜跪了下來:“陛下明鑒,行巫之術,究天極地,本意是乞求康泰的,絕不藏害人之心……這……這反是有人将‘行巫’與‘巫蠱’混做一談了……”
“你緊張什麽,”皇帝玩意至濃,“朕不過是說說。你們懷着這份兒為主的心,朕端的沒事兒做,要找你麻煩?”皇帝倒也講理:“料大漢昭昭天下,必不會毀在這些伎倆謀算上。朕乃天子,龍禦護照,又豈會真怕了腌臜巫術?”皇帝飲一口茶,好生說道:“但這回,太醫令既已入谒,長門阖宮衆人,若有個小病小痛,端的有人照拂。如此,便讓那巫女離去罷,省得叫人揪了把柄,害皇後這處再生事端。”
皇帝好難得一片剖白,聽得衆人心下甚暖,暗忖,皇帝對表姐陳氏亦算是仍存幾分真心。大抵夫妻之恩已盡,總還有骨肉血脈之聯。
皇帝忽然似想起了一件什麽事,“哦”了一聲,端起的香茶又擱下,看着楚姜,問道:“你說巫女楚服,乃是昭陽殿來的?”
楚姜微默,見皇帝只是随口一問,也是無甚在意,便回答道:“是了。婢子與楚姜……實則……乃是一母同胞的親姊妹,先頭因家貧,姊妹倆前後入宮,這許多年不見,即便面坐着,也是有些認不得了。幸而老天顧憐,深宮堅壁之中,尚能得緣再相遇,還好,服兒眉眼間還有些往年的樣子……婢子被分派長門這邊來,服兒久長來,都往昭陽殿當差。”
“哦?”皇帝倒聽得入了神:“這許多年不見,即便眉眼如故,到底隔着生疏,你——且确信真是你親妹子?”皇帝微微含笑,倒不似先前嚴肅了,因觑那隔中立着的楚服,果然是飄飄仙人似的好模樣,眉間一點朱砂,極致的妖嬈,與這深宮中清缈素麗的女子,亦是不同。
楚姜因說:“合了原籍、姓氏,想是不會錯的。”
她一擡頭,正見楚服在對她笑。便也微微一笑。
皇帝眉角微揚,話中似有深意:“還是尋常百姓家,血肉之情更教人心向往之。天家總是君恩深,手足情疏,原是朕該羨慕你們才是。”便頓笑,這笑中夾着幾分苦澀。
楚姜一怔,實在不知如何接皇帝這話。好在這時,帷幔那裏頭,阿嬌輕咳了起來,皇帝眉頭一皺,她卻趁這時谒了谒:“陛下,娘娘燒得糊裏糊塗的,這可總算醒轉了來,婢子這便要去伺候啦……”
皇帝自然允,點了點頭,自個兒卻也站了起來。
帳幔和風動,皇帝立在外面,只能影影綽綽瞧見她半個影兒,他不往前走,也不退,便這麽瞧着,夫妻至親至疏,原是有理的。
她瘦了許多。一只手從錦被裏伸出來,吊着幔,瘦的能見青筋,沒力氣了,便這麽耷拉着,将垂未垂。
楚姜輕道:“娘娘,要喝水?”
她點點頭,微一側,便歪了一邊去。
皇帝倒有些不忍心,進了一步,她受了感應似的,竟睜開眼睛:“陛下……”喘了喘,又歇下,那聲音低小幾不可聞,就像蚊子嗡嗡吱了一聲似的。
皇帝笑了笑:“怎樣還像這樣精怪的,風一動,便知是朕來了。”
她燒的糊裏糊塗,耳邊像有人在說話,卻又跟做夢似的。恍恍眼前一片燒紅的霧,竟像天邊延散開來的火燒雲,一層滾着一層,看不清是誰來了,卻好像分明知道是“他”,是那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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