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寂寞空庭春欲晚(3)
皇帝道:“你起不來,便算了。朕只是來走走。”
她“唔”了一聲,側過頭去,吃透了寒氣,寒熱上來,眼淚便止不住地掉,将繡枕也浸濕了。她忽然動了一下,嘴巴裏像吞了個果子似的,含糊滾過一句:“糖人兒呢?”
皇帝一怔,才說:“你寒熱還散不下,不知将養,吃甚麽糖人?”
她吞了吞,迷迷糊糊像又睡過去似的,不說話了。
皇帝倒有些無所适從,退在帳外來回踱步,天邊已經現出魚肚白,再過個把時辰,便要上早朝了,他不叫走,從侍們亦是不敢提點,偶爾擡頭,面觑一陣兒,仍是無奈地垂下來,瞪着青琉地面,瞧了又瞧,好似能瞧出什麽黃金疙瘩來似的。
太醫令總算入得殿,原是為後妃診脈,一貫例常的禮儀都是稔熟在心,竟不想皇帝此刻也在,連慌慌忙忙磕頭:“陛下……陛下萬年無極!”
皇帝一瞪眼:“多幾時傳的人?到這刻才來!”他鮮少在後妃寝殿發怒,生來是一副不怒自威的帝相,這一回子,更叫人心下怵怵,太醫令唬得慌忙叩頭,“咚咚”有聲:“下臣有罪,下臣有罪!”
皇帝有些不高興:“平白叨神,不如仔細瞧了病才要緊!”
因甩袖而過。
那老太醫幾乎連滾帶爬起身,已有宮女子迎上來,将醫盒用具一并收入,又将太醫令引過:“您這邊來……”
不幾時,下了診,皇帝又命人去取藥,煎熬了來盯着陳阿嬌服下,她睜開眼,睑下烏青一片,皇帝皺了皺眉:“是沒睡好。”因又道:“藥苦麽?”
她點點頭。
皇帝忽然取前一步,幾名宮女子正圍在床頭侍候,這會子為避聖駕,個個一撞一地跌開,好不狼狽。
皇帝索性坐在床頭,捧起大迎枕墊她腰下,她向後縮了縮身,皇帝微有不悅:“從來生病,朕幾時不撇下政務來看你?這會倒是改了性子,瞧着朕這樣怕!”
“誰說本宮怕你?”
她倒還敢說。那撅嘴的模樣,像極了小時候,在王皇後面前,自稱“堂邑小翁主”時的樣子。刁鑽古怪,透着一股子的靈氣兒。教皇帝罵也不能,愛也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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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道:“原是藥的錯,怪道要吃糖人兒。原不是嘴饞。”因笑:“瞧來精神也好了些,再将養幾日,又該鬧騰了。”他像在哄小孩子:“糖人也是小孩兒的玩意,朕的公主都不要,你緊好,這樣活縮了!朕偏不給,嫌苦,教她們熬了糖水來,熱騰騰下肚,那才好!”
果然是哄小孩兒的口氣。
話便說回來,陳阿嬌在他眼裏,也确然是個小孩子。刁鑽精怪,煞是可愛。與掖庭開滿遍地的花兒,原是不一樣的。那些花,因來賢惠、溫淑,只陳阿嬌一個,是精怪的,潑辣的。
天已大曉,楊得意催請再三,皇帝才有些戀戀不舍:“朕便要去上早朝啦!有事,你叫宮裏人來禀。”
因要走,驚覺冕服下擺被人扯着,他回頭。
是她。
皇帝笑了笑:“怎樣?天亮啦,朕不能遲去。天頂天的緊要事,朕總累,但總不能偷懶兒……”他今日居然心情大好,眼中溢滿寵溺:“朕下了朝再來瞧你。”
她嗫了嗫,卻問:“皇帝要去處置何事?”
皇帝此刻口氣仍然很好:“總是要緊的事兒。邊關軍情、朝中大事,你不懂,朕說了你也不懂。”
“陛下要殺我爹、剮我娘,總是這樣要緊的事兒,對麽?”
她眼底竟無波無瀾,明明是平和說出的話,卻字字帶刺,紮的皇帝心口一窒一窒的疼,她卻仍是一副渾然不察的模樣。
皇帝只恨,心口一窒,冷笑道:“陳阿嬌!你……你殺人不見血!”
她躺在那兒,臉上全無血色,眼淚直往一處掉,她似不在意,死盯着皇帝瞧,一雙漂亮的眼睛此刻只剩下成片的空茫,空空如茫。
“你說話,朕在這兒,朕不愛周旋糊弄,你有話便直說!”皇帝也死盯着她:“那不似你……”
她咽了咽,眼淚簌簌落下,她忽地伸出手來,抹袖拭幹了淚,道:“皇阿祖是否已往生?陛下何必瞞下唁信?”
她原以為皇帝會龍顏大怒,恨這陰戚戚的冷宮,連她一同不愛了,拂袖而出,然後再也不回頭,再也……不管她啦。
皇帝确然生氣了:“誰告訴你的?陳阿嬌,朕問你,誰在你跟前亂嚼舌根子?朕的天下,要她們扯絮子毀壞?!”但皇帝氣只上一頭,很快熄下,看着她,卻不要她的回答,竟點頭:“是,确如此。朕瞞下了唁信。”
陳阿嬌默默無聲,起初只是微咽,很快,眼淚像決堤似的傾流直下,她哽的沒法子,微側着頭,只抓着大迎枕,肩膀不停地抽/動。
皇帝站在那裏,眉角順下,此刻半點怪罪她沖撞龍禦的心思都沒有,心裏只盼她不再哭,不再哭就好。她渾身戰栗,又燒着,枕上是濕透透的,像澆了整夜的急雨,頭發耷耷地垂着,早已端儀不顧了。
皇帝想親近她,卻又拉不下這個面兒,只立着,道:“朕不怪你,你還燒着,腦心子都糊塗,你禦駕前失儀,朕全不理。”
陳阿嬌坐了起來。
“陛下可知阿祖怎樣待我?她,她……待我這樣好!陛下也是阿祖疼愛的皇孫,阿祖捧在手心兒裏的寶……阿祖西歸,陛下盡将那些孝謹之道,皆抛諸腦後了麽?”
“朕念你燒糊塗了,大不敬之罪,暫且擱着,你,好自為之。”
她哭的沒能耐,皇帝亦不知如何勸慰,外頭門廷催了一道又一道,朝上要事甚急,滿朝臣工都在宣室殿停着,他這邊倒被後妃絆住了,君王不上朝,這賢明的君主,恁是說不來這樣子的理兒。因要走。
皇帝回身囑咐楚姜:“皇後娘娘身子要緊,莫讓閑事擾她清靜。你們且看着,朕下了朝再來。”回頭只瞧陳阿嬌一眼,甩袖便走。
陳阿嬌伏在大迎枕上,粗粗喘氣兒,目色窒了窒,突然一屈身,竟将喝下的湯藥全嘔了出來!
身邊宮女子已伏倒在地,匆匆一谒後,開始手忙腳亂地服侍着……
才邁出沒幾步,皇帝驀然停住了。
楊得意極會看眼色,心知皇帝不忍,眼下便有了取寵着手處,因道:“不緊着點兒!娘娘金枝玉葉,你們這樣懶怠伺候,憑你們有幾個腦袋掉?”他身階已算仆從之中極高的,原不應親自料理這樣的“唐突”,但楊得意心裏小九九轉的極好,皇帝眉色一淺一濃,他皆看在眼裏,皇帝此刻仍在意陳後,他自然要為日後位階前途再鋪陳一番。因捋起袖子,直要親自來,唬得身邊圍着的宮女子連連磕頭:“婢子能伺候,長侍且歇着吧!”
皇帝皺了皺眉:“盡添亂,宮裏有的是手腳伶俐的使喚,這些小事若然不能料理,掖庭養着她們作甚?你退開——”
楊得意有些不明白了,皇帝教他退開,自個兒卻頂上了——皇帝這會兒不提上朝之事,大抵将朝上諸臣都抛諸腦後了,他走前幾步,唬得一衆忙活的宮女子連連下谒:“陛下,陛下長樂……”
皇帝虛擺了擺手:“且別緊着‘長樂’,朕沒這個心思。皇後這是怎麽了?”他已坐到床沿,陳阿嬌将臉撇過去,皇帝輕“噫”了一聲:“你不是說你不怕朕?那你這是躲蒼蠅?……朕上趕着看你臉色,巴巴貼着臉做蒼蠅的?”
陳阿嬌不理他。
楚姜因回谒道:“娘娘将湯藥全嘔了……禀陛下,只怕今兒晚又得起高熱了,這可怎麽好,這數夜來,熬的可憐!”
最後那半句話,聲音極輕,像是自語,卻是說給皇帝聽的。楚姜這樣敏慧,自然極力為自家主子掙些恩寵來。
果然,皇帝觑她一眼:“那盡是可憐,你們伺候便是。藥吃不下怎麽行?灌也得給她灌下去!”
陳阿嬌挪了挪,仍是沒回頭。心裏只發恨,心道劉徹你可真狠,你打小不肯吃藥,本宮哪回不跟你站一處的?這回倒好,長成了皇帝,生硬了翅膀,心子也愈發狠,本宮不吃藥,還撂你這兒強灌呢!
忽然便覺得頸窩下一涼,再接着,便有一雙手直觸了她臉來,是生冷的涼氣,阖蓋了她滿臉,怪舒服。
“還燙呢,待他們煎了藥來,朕喂你。”
要換作平時,陳阿嬌早厚皮厚臉地忘了皇帝待她的諸番不好,只這一時,她內有心事,因長樂宮唁信這一出,被劉徹給瞞了下來,害她連皇慈最後一面兒都沒見到,她恨劉徹恨的緊,因此連他刻意讨好也不理。
劉徹到底是皇帝,自小養在深宮,長于婦人之手,十六歲踐祚始,登臨大寶,宮裏的女人個個趕着讨好他,他何曾受過婦人之氣?這會陳阿嬌在他面前使性子,他也不受用了,扳過她的頭:“瞧着朕,”他負了氣,只說,“瞧朕。”
作者有話要說:這些寫的有些長了,我怕大家忘了…提醒一下,皇帝現在是在宣室殿批改奏折,去探陳阿嬌的病是昨晚離開衛子夫宮中的事情,他在回憶。也就是說,以上寫的,都是皇帝下朝之後回到宣室殿,沒事想起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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