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陳阿嬌(6)
他捧我的臉,再放下,稚拙地輕輕挑襟下紐子,很無所适從地搓手。龍鳳長明燭悄然無聲地納焰,寸芯絲卷進燭焰中,很快沒入噗噗溢出的蠟油裏。
我撇頭,盯着燭臺瞧。小孩腕兒粗的龍鳳燭,相對滴蠟,一對一對,成雙地點着,一直排開到帷帳之後,燭焰終于漸漸偃下,我的目光也墜進了那朵熄去的焰光裏,悄悄地,耳下綻開兩抹桃花似的紅雲。
他好沒正經:“嬌嬌,你真美。”
我低頭,看也不敢看他。
是皇帝。他是皇帝,十六歲的少年天子,稚嫩,青澀,還帶着一點兒……好像故作老成的威嚴,我并不怕他,卻不敢看他。
喜嬷們早已退下,寝宮裏,只剩我與他。
還有成對的龍鳳喜燭。
茲茲地淌淚。
他忽然張開雙臂,輕輕地,将我藏進了懷裏。我的心“咚咚”地跳,皇帝溫暖的氣息就在耳鬓綻開,他貼着我的發,他的聲音柔的就像一陣穿林而過的風:“嬌嬌,朕不懂……”
我微微一動:“嗯?”
他笑了,鼻尖貼着我的發輕輕滑下來,唇角仍保持着合适的距離:“朕沒經驗……”
不懂的是我,我被他這麽一句沒頭沒腦的話,弄的好生無措,他卻笑,輕輕地,收緊胳膊:“嬌嬌,皇帝大婚,依例先選家人子進侍……可是,朕的家人子……叫館陶姑姑遣走了……”
“母親為何要這樣做?”我稀裏糊塗的,竟未聽明白。待徹兒咯咯壞笑時,方才反應過來,羞窘不已,直惱他心思太壞。欲把他推開時,卻被滿肚壞水的少年天子捉住了手……
那些事兒……我也懂,母親教喜嬷暗裏授的,不成呢,可不是要大婚時鬧了笑話?規矩總是要走的,便說這天子成婚的“規矩”,合該要先選年輕貌美的家人子,谒天子,寝宮龍榻上好生侍候着,若不然,大婚時,總怕天子合不了規矩……
真是愈想愈窘,好端端的,徹兒竟要拿這些個來說與我聽?他可安的甚麽心……
母親太強勢,且不說選侍家人子的規矩,古已有之,便是當今,她竟敢以堂邑侯府之威榮,對漢宮長久之禮?我知她是為我好,進侍的家人子,說來是為天子“長進”的,不致帝後行敦倫之禮時,天子慌措了手腳。家人子身階低微,亦不會危及皇後高位,但,若然一夕受孕呢?誕下的,好賴是皇帝長子,雖非嫡出,若然皇長子争氣,将來的天下落誰之手,可要争議一番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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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竟為了我,遣散進侍家人子,氣焰之張,未免太過招恨。太皇太後興許仍依母親性子,對我多有疼寵,也便睜一眼閉一眼。但此事,想來徹兒生母王太後必是不滿的。
我那時并不知,堂邑侯府素來行事,已是為将來滿門族滅埋下了禍根。王太後能看清外戚之害,意氣張揚的少年天子又豈會看不清?
只不過,他忍的夠久,掩藏的夠好。害我真以為,他寵我,亦是這樣久。
他的溫柔,連同他的意氣風發,全給了我。想來我是幸運的,若這後/宮無專寵,納美迎新是常态,那至少,我占據他整個蔥茏年少。他的嬉笑怒罵,他的潑皮耍賴,都是我的。
很久很久以後,徹兒早已是端坐高位的沉穩帝王了,我谒丹陛下,細細瞧他——至少,天子瞳仁裏張揚的璀璀,曾是我的。
完完整整,只屬于我一個人的。
依母親所願,我盛寵不衰。帝後大婚數年,後/宮竟有後無妃,他待我,當真是情深意重。
猗蘭殿卻耐不住了,招榜納美,竟是如招選賢士般的浩大。我并不惱,我是決然不會惱王太後的。她是母親,自然處處樣樣皆是為徹兒着想。
亦如母親為我。
到底是我太天真,我坐擁帝君寵愛,一年又一年在我的金屋中驕縱了性子、磨耗了青春,多少年肚裏沒個動靜,我竟全不作他想,只癡癡傻傻地守着徹兒,守着永巷長夜不歇的冷雨。
我的婆母并不願我有生養,這我原該早知道。我敬她、愛她,只為她這一路來,攜徹兒升座,委實不易。
她為徹兒好。
所以,身為母親,可以為了兒子,存最仁慈的心,亦可為了兒子,生最歹毒的意。陳氏阿嬌已是獨寵多年的千金之後,我堂邑陳氏仰賴皇外祖母高榮數久,若陳皇後再一朝得子,他日,依母親野心,堂邑陳氏必是皇帝最大敵勢。沒有任何一個母親,願意自己的兒子成為他人俎上肉。
我懂她,寬諒她,卻也委實地……恨她。
猗蘭殿總有疏漏的時候,我日日都與徹兒在一起,“意外”總也會有。但便是那次教猗蘭殿心驚膽戰的“意外”,成了我心頭挖不去的毒疖。
若無期待,是不是……這一生只憑流水迢迢而去,無子的皇後,靜靜孤老在金屋中,陛下萬萬年之後,總有庶子尊嫡母,這一生雖清淡苦悶,但榮華富貴,總也是萬全了。
這便是婆母為我鋪的路麽?
女人這一生,女人這大大好的青春,怎樣也不及他兒子萬世江山來的寶貴。
我與母親、與皇外祖母,都不同,我沒有她們的野心,亦未曾想過創一個堪比皇權的外戚大族,假以時日,挾天子令諸侯。我雖為陳氏女,但到底,是劉家的妻,皇室母儀天下的後,我從未想過要與徹兒為敵。
但他們,到底還是防着我了。
猗蘭殿平瀾背後,雨勢滔天。竟不想,那陣急雨,竟也刮來了我的椒房殿。但我未知。那時,仍是稚子,我怎會想,後/宮風雲詭谲,一個眼神背後,都磨進了這麽多的歹意與籌謀呢?
大概徹兒也是并不知道的。朝堂之上,他是聖明賢主,下了朝,未必将心思花在後宮,畢竟,他尚年輕,仍生着些孩子氣兒。
是上元節,正月十五重火夜。
我正梳妝,卻忽地被人推了一把,手抖落了一下,青色黛,險些在眉間暈開,正要惱,一回頭,差點撞上皇帝冕冠十二旒。
他居然笑:“嬌嬌,你畫成花貓兒了!”
我惱他,嘴嘟的能挂油壺兒:“您成個甚麽樣兒?不上城樓與百姓共賀元宵麽?滿朝文武等着您吶!”
“讓他們候着罷!朕懶怠!”他甩袖,就這麽大喇喇坐塌下,半點沒有君王之儀。見我又要言道,他倒是嘴快,搶先頭說了:“嗳,皇後娘娘,您不必訓誡,這不沒人麽,若在椒房殿朕都要循規蹈矩,可不要把人憋壞了!”
我嗤嗤一笑:“唬着吧!我告皇阿祖去!”
他瞪我一眼,又伸手,輕輕一拽,将我攬懷裏:“朕娶的媳婦,給朕難堪!陳阿嬌啊陳阿嬌……”他好沒正形,擡手就要咯吱我,自己反支不住笑了:“嬌嬌,今晚對付了文武百官,咱們溜長安城裏頭去鬧,成不成?”
我剛要說話,被他堵住嘴:“噓!朕說的是對付了文武百官……你可別對付朕!”我正被他抱懷裏,仰着頭,看見少年天子眼睛晶亮晶亮的,似蓄着滿天星河。
那是我頭一次私自出宮門,作陪的,居然是當朝天子。車行辘辘,風從耳邊呼嘯着過,将至宮門了,我頭一次這麽緊張,手底攥着一把汗,他居然笑話我:“嬌嬌,你翻牆爬樹哪個不在行?這回唬得倒像是朕逼你似的!”
“本來就是你逼我的!皇帝!”我跳起來,差點撞上車頂子,他坐一邊,只顧着笑:“嬌嬌,有點膽性兒沒有?”
“沒有!”我一點不怕跟他掙紅臉:“膽性兒全喂了皇帝!”我瞪他,學皇外祖母的口氣:“陛下,祖宗嗳!您膽性兒大,待會兒怎樣躲過皇城禁軍的盤問,您去!別指着我!”
他笑了:“嬌嬌,朕能指着你麽!這麽大聲兒,整個長安都知道……朕跑了!”
“噓!”我撲過去要捂他的嘴。
車停了,耳邊的風也頓住了。
城門就在前頭,上元節滿城百姓憧憬的夜,就隔着一道城門。
皇帝果然有些能耐,不驚不惶地應對禁衛。禁衛頭領問:“哪裏的車?宮宴尚未結束,這個時辰出宮?”
我小聲嘀咕:“皇帝都跑了,還宮宴呢!皇帝管麽?”
他側頭看我,溫柔的笑就像春日豔陽下吹落的桃花,我耳邊竟有些暈熱,撇轉臉去,他卻把手伸了過來,輕輕撫我鬓角,眼角的笑意仍未褪去——
“魏其侯府上的車馬。阿沅翁主吃多了酒,發了疹子,暫回府上。”
徹兒說謊臉不紅心不跳。
我正要捉弄他,被他一把捉起胳膊,我支不住,整個人撲了他身上去。他環我腰,笑的更壞:“嬌嬌,你猜猜,宮裏這回發現咱們不見了沒?”
“不好交代呢——”我輕聲:“太後娘娘要是知道我把皇帝拐出了宮,定要怨我。”我是笑着說的,分明是個玩笑,徹兒眼中卻一窒。
他略嘆息:“與你無幹,是朕的主意。”
腰間的力道卻是緊了幾分。
作者有話要說:謝謝白風親的霸王票^_^ 破費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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