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陳阿嬌(5)
雙龍拐砸着青琉地面,回音铿铿,唬得衆人心中一跳。我手心裏攥了一把汗,再觑徹兒,他卻好似渾然不覺長樂宮鳳儀大怒,面上仍是一派淡淡。
皇阿祖觑他,那是我從未見過的眼神,生冷,驚疑,好似有團簇的雪片在她眼裏凝成冰晶,然後,再慢慢地,化開來,一點一點,和着渾濁的老淚,就這樣淌下來……
“好皇孫。”
她只說了這三個字,聲音低的我幾乎聽不清。
徹兒略頓,沒聲響。
淮南王劉安已入城,擁兵在外。我再傻,亦想的通透,他是徹兒引來的野狼。不知皇外祖母是否後悔了,派皇太子外差,徹兒一點都不聽話,早已繞遠進了淮南王的地界,借兵假道,一路開往長安城。
徹兒王氣已成。皇外祖母再縱性,亦不能拿江山社稷當做玩笑,梁王舅舅的福祚,只怕支不起我大漢成片錦繡河山吶。
他才十六歲,已經謀算老成。就算資歷更深的淮南王劉安,亦是願意站在徹兒這一邊。擁他為帝。
俯首稱臣。
我擡頭,卻不經意瞥見,他正睇我。是狹長的丹鳳眼,好似蓄着一汪湖水似的褶皺,不驚不懼,恰到好處的湖色山光,只集這一脈龍耀。那雙眼睛,是屬于帝王的。
卻淺淺睇我。
他微微點頭,唇角揚起,向我笑了笑。
殿裏起風了,白幡旌動,帷帳一重一重起落,落過他的肩,自他腰下又轉回。我差一點瞧不清他,滿殿燈燭下,只剩下這麽淺淺一個影子。風過,帷帳悄悄地止住了,我看向他。徹兒仍在看我。
眼底光色未淡一分一毫。
他笑着張嘴,躲過滿殿老臣詢視的目光,并未發聲,雖是少年老成的模樣,稚嫩的臉上卻仍帶調皮,一張嘴——合了一個唇形:“皇後娘娘……”
皇後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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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未登基,我未合禮出嫁,在他心裏,我卻早已是顯貴永巷的皇後。
我的徹兒,也曾這樣可愛。
那一瞬間,皇阿祖又似老了幾分,鬓上那支素花钿再不招搖,和她的神态肖似,耷拉着,尾角韻致,端的便這麽熄了。曾經寵冠後宮的未央美人,一代盛名,俱成了長安城角巷尾傳來的歌謠,一個傳奇。
傳奇,終究只是青史的記載。而世情,總要留給今人。
閉上眼,我好像看見皇阿祖撐着雙龍拐杖,離開未央的趔趄背影,掖庭永巷,終歸為昔時的王美人,騰出了位置。
而母親孤注一擲的賭注,終究收回了本。
皇太後蒼老的聲音自白虎殿角隅傳來:“大行皇帝既有口谕,歸政——皇太子徹!”
一絲疲倦與薄涼,就這麽消散在大殿氲起的暖霧中,白燭“哔啵”爆開一個燭花來,沉鐘響起——
群臣于階下山呼萬歲:“皇太後娘娘千歲永泰!皇太子殿下長樂無極!”
磕頭。
跪谒……
母親、王皇後、阿姊平陽,眼底淚光閃爍,分明是重孝之身,卻仍然消散不開淡淡喜悅,這一天,熬了那樣久。
平陽在掏細絹拭淚,我并不似她那般小意溫淑,大喇喇擡袖便抹眼睛,袖上攢金葉片蹭着眉角,竟辣辣的疼。
好似做了一場夢。我們都是抛下豪賭的狂生,差一點,便連命也賠了進去。
我擡頭,徹兒正走過來。
淚霧模糊,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他糊混的輪廓卻愈走愈近,像潔白瑩透的冰晶花,六瓣伸展,笑意逐漸清晰。
“嬌嬌不說話?”
他的聲音柔和的竟似我從未聽過。
我看着他。
竟從未留意過,他的眉眼已有幾分皇帝舅舅的模樣,自信的,張揚的,生來只屬于皇帝的隐忍,帝相天生。
我淺淺一笑,跪了下來:“皇太子殿下長樂無極!”
“免,”他笑着,伸手扶我,彎腰的動作氣度始成,不幾時,我便要改口稱他為“陛下”了,他卻給我這樣的寬容與尊重,我擡頭,徹兒深看我,淺笑在他眉間氲散,他忽地貼近我,清涼的氣息蹭着我鬓角,發絲絨絨地貼過來,很軟,很癢,他輕聲,“中宮……”然後,雙手微微用力,将我扶了起來。
他稱我為“中宮”。
在滿朝臣工面前,給足堂邑侯府面子,親手、一步一步,将我扶上後位。回首已是百年身,未央長樂,在新君面前,長明燈浩然不滅,呈出一片永泰安詳的盛世之景。
他為新君。
我為後。
這是故事的開始。
此後恩寵無雙,一路扶搖。我卻料想不到故事是何結局。後來長門偏隅,冷燭寒燈下,我每每坐起,看着绡紗帳外,缺月一點一點被無邊皎素的夜吃透,驀然潤進昊天穹蒼下,再憶當年場景,手腳似寸芯絲般,一絲一絲涼透。徹兒可知道?
回首已是百年身啊。
皇帝踐祚,創年號為建元。
建元元年,我與陛下大婚。
我還記得那一夜的秋色,椒房殿紅燭通透,泱泱似一片火海,唯窗外剪葉海棠羞答答繞纏一處,它在看我,影動的明燭下,我一撇頭,含羞垂下羽睫。
海棠秋葉,我的洞房花燭深宵,美的像畫。
徹兒壞的很,我側坐床沿,他便擠了上來:“阿嬌姐,哪宮裏的小丫頭為你點的妝?朕找她算賬來,我好端端的阿嬌姐,怎樣被她們畫成了紅屁股猢狲了?”
“你……”我正要拾起身後黃緞大迎枕,直捶他,一想,合卺大禮前,母親再三叮囑,嬌嬌,今兒要束禮,莫驕縱,平白讓滿朝臣工女眷看笑話,徹兒小,少年皇帝來的,你卻比他大些,大婚之儀,萬萬要提點他些,兩個人莫湊一處胡鬧。
我一警醒,母親說的正是理呢。我才不與徹兒胡鬧!因縮了縮手,不去碰那迎枕,端端地坐着,只聽司禮局老喜嬷的話。今晚,喜嬷吩咐甚麽,陳阿嬌就做甚麽。斷不能因徹兒調皮,就壞了我堂邑陳氏的教養!
誰知徹兒笑開了花,直逗我:“嬌嬌,你今晚怎麽這樣聽話?你捉枕頭不就是為了揍朕麽?怎麽,不動手了?”
我縮了縮身子,不理他。
徹兒笑的沒能耐,差點歪倒在繡錦被面上,我連紅蓋頭也不扯,身子歪了一邊就咯吱他,徹兒笑着與我扭起來,湊我耳邊輕聲:“嬌嬌,你不知臊,你是要揍朕,朕知道。但旁人也能知道麽?”
我一怔,這才反應過來他所指何事,“噫”他一聲:“劉徹!惹惱了本宮,往後有你好受!”
他大笑:“朕等着……”
喜嬷将我倆扯開,吸了一口氣,差點篩糠般抖了起來:“娘娘,您且安着。這大婚,不比往常,聖躬若有差池,只怕惹來禍事……”
噫!聽聽,這話怎樣說的?小皇帝欺負我,我也擠兌他一番,合着盡是我的錯?
徹兒笑的更猖獗,我看他便惱。他還算好,記着我這個表姐,一回神便命喜嬷退開:“你們別大驚小怪,朕和阿嬌姐鬧着玩呢,從來怎樣,我們現今便還是怎樣。朕升了大座,也是阿嬌姐的功勞,朕都不舍得說她半句,你們更別攙和!”
“諾。”
那兩個喜嬷只敢拿話呲我,徹兒的話卻不敢不遵。我抱了緞面薄被在懷裏,笑得咯咯有聲。徹兒搶了被子來:“老成些,阿嬌姐!你現下可是中宮皇後,不比往常,這掖庭諸事,還要朕為你做主不成?你愛整誰便整誰,朕沒時間給你禦批!”
你愛整誰便……整……誰……
“劉徹!!你這是在說本宮老胡來麽?!本宮不講道理是不是?!!”
徹兒被我一聲喝,駭的一愣。他是故意的,誇張地朝後一仰,跌在繡錦被面上,口裏喋喋:“嬌嬌,你這氣概,該當做中宮之主!連朕都怕!”
他對我這樣好,陪我瞎胡鬧,還逗我。不許任何人欺負我,即使升了大寶,外人面前裝的一副老成模樣,散朝後,還是我的調皮徹兒,爬樹掏鳥窩的事,也不讓旁人代勞,他脫了朝服便親自上。
我在樹下樂的咯咯大笑,拍腫了手掌連聲呼好。
那時他才十六、七歲的模樣。他待我這樣好。
他曾經待我這樣好。
洞房花燭夜,紅燭燙銅臺,我的金屋連片的紅透,像是黃昏裏暈濁的天際,燒了漫天赤霞。攢金絲被面,摸着真滑,頂上挂帳幔,細致繡幔花一絲兒一絲兒旋起,真像長安城元宵節那晚迷蒙不見的花燈枝,直卷到天上去了呢。再頂上,殿內峭檐下盤着雙龍,和了黃銅的金,耀眼奪目,雕的可真細致,工匠手真巧,那兩根龍須須清晰可見,就這麽翹着,我看着看着,竟入了神,懵懵的,徹兒輕輕扯我袖:“嬌嬌姐,你看什麽呢?”
“看徹兒,”我猛地發現,那條龍,眉目竟似徹兒,“你瞧,皇帝,那龍可真像你。”
“可不是麽,朕是皇帝,乃真龍天子,”徹兒未及思量,順着我指的方向也看過去,卻忽然像發現了陳阿嬌意外的、天大的陰謀似的:“朕……長得這樣面目可憎麽?”
我倒在繡床上,咯咯地笑。
紅燭昏羅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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