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陳阿嬌(9)
我與徹兒時常小打小鬧,他尚未踐祚時,我們便這麽一路過來。常常與他說鬧玩笑,他亦不會罪咎的。這些日子來,他常宿他宮,我脾性并不好,怨了他,愛惹他生氣,便是尋常口角,又争了兩句,他倒不似平時,反而擰起性子來。
這一日膳後,他倒拖着乏重的身子漏夜而來。我幾乎要砸了椒房殿,跟底下人正嘔着氣,若在平時,他一定會貧嘴打趣,好生地取笑我幾句。這一回,他沉悶的很,半句話也不說。
我反是耐不住了:“這樣的臉子……陛下,您且回旁的宮裏,來我這裏找火烤呢?”他不接話,瞧了我一眼,便揮手,教宮女子上酒。
上好的佳釀,偏便宜他這一肚子火氣。我瞧着心窩子裏也冒火,搶了酒樽:“憑你撂着火,上宣室殿冒去!本宮沒空奉陪!”
他好似眼角冒了笑意,緩緩伸出手,我當他是問我要酒樽,卻不肯給,反而撂了遠去。他卻不動,也不将手收回。我正納悶,他托了手來,将我腰身收去,一用力,我半個身子都撞進了他懷裏……
“陪朕喝酒!”
他心裏藏着事。我從不見他這樣的,眉頭微微蹙着,似掬了濃稠的酒意。他确然也喝了很多酒。
皇帝宿醉,瞧我的眼神迷離恍惚,從進我椒房殿,他便沒笑過一分,這回倒是笑了。酒樽裏清辣的酒晃動,他盯着,仿佛是個孩子,在晃動的酒影中不斷搜索自己映下的眉眼。
我看的煩了:“喝便喝,不喝叫人收了!”
他擡頭盯着我,許久輕緩一笑:“你倒是兇……”
“未見得……陛下第一天認得我?”
“那倒不是,”他醉着,口齒倒還算利落,“朕只是瞧你……比往日美了許多……”
果然醉了,連話都沒頭沒腦,毫無邏輯。
我自然不肯嘴上饒他:“陛下,您這是在椒房殿,可知道?本宮還以為陛下睡糊塗了呢,往日在別的宮裏,那麽多嫔妃,皆是個個誇下來的吧?”
他目色一滞,面色不太好。但也只這麽一滞,一瞬間又平複如常,醺醉中帶着一抹笑意:“朕知道是你,嬌嬌……”
他喝了很多酒,醉的不行,我向在谒宮女子使了個眼色,着人将酒樽收了去。沒想被他擋了。
Advertisement
我不防他,卻被他一手捉住腕,下了好大的力,我喊疼,他也不松手。再擡頭時,卻見一雙龍目狠狠瞪我,直像要從我身上剜個洞來,我從未見過皇帝這般的眼色,便知是他醉的沒邊兒了。
“徹兒,你松開……”
他不動。許久,輕輕吐納,噴了我滿臉酒氣。他像醉着,那音色,卻又像醒着:“嬌嬌,朕只問你一事,你可要如實答……”
好嚴肅的神情,又不似開玩笑。這倒怪啦,皇帝禦極多年,亦從不曾拿我當臣工待,若說私房話,向來插科打诨,好沒正經的。
“你先松開,徹兒……”我被他勒的實在疼。
“我不松。”這話倒像鬧孩子氣啦。
他糊裏糊塗地揮手:“叫她們退開!”他自己卻不下令教在谒諸人退下,卻命我,我只覺好笑又好氣,當真醉的這樣過分。
他低頭,額前珠旒簌簌流了滿案,側顏竟似睡着了,長的睫毛,挺的鼻,好漂亮的模樣。真不似帝王,他在我心裏,從來都是表弟劉徹。而非皇帝。
他趴案上,手中仍在搗騰着青玉酒樽,晃了兩下,好似才覺索然無味,擱在案上。
我總覺他今日異常,朝上與列位臣工盤磨已是十分疲累,回了後/宮,我又時常與他過不去,我若過的不順心子,母親也會找他麻煩。徹兒當真好苦、好累……
我推了推他:“徹兒,你去歇着吧,有話,明兒再說。”
我原是一番好意,他卻誤會了去,驀地擡頭,冷笑道:“陳阿嬌,你在怕什麽?朕有話問你,你不敢答麽?”
我一愣,被他的态度駭住了。緩了緩,狠狠推他:“劉徹!你這是甚麽意思?”
陳阿嬌脾性直裏直的,他向來知道。誰敢惹我,我必十倍百倍還了去,他常說,我好似舞着前爪的虎,有活力,更是有脾氣,說到我起火了,他便牙糖似的黏上來,貼一句:“你脾性倔,卻也只有當朝天子鎮的住……嬌嬌,你當真不知甚麽叫‘天作之合’麽?”笑的好沒皮臉:“朕便是喜歡,你怎麽着?”
他此刻卻是完全兩回的樣子。虎着一張臉,眼睛瞪的當真似龍目,好大銅鈴似的,倒真把我駭住了。
“有話便問,”我壯着膽子,倒不是怕他,但當真是怕撒酒瘋的皇帝啊,“臣妾知無不言,”再補一句,“劉徹,你酒醒了別後悔本宮跟你說……”
我敢威脅皇帝,也不是一天兩天了!
可他卻恁是嚴肅。
他擡起頭來,冕冠十二旒簌簌有聲,驚住了我一身汗。
“朕問你……你與劉榮,是怎麽個景況?”他開門見山。
我一憷,竟不妨他提起早年猝卒的劉榮哥哥,恍恍想起往日種種,淚水在眼眶裏打轉兒:“怎麽……”
話是說不出來了,我忍淚,盡是過去這麽多年,也該忘了,但心,卻仍兀自抽的疼。不想眼淚簌簌不止,皇帝看的厭煩,忽地伸手,我原以為他要作甚,他卻只是為我抹淚。玄色腕袖,一絲一絲勾錯的金線,好精細的描金,在模糊的淚霧前,糊壞了輪廓……
我疼。
他的動作忽地止住,眼底貼着一層陰郁,我只匆促一看,便不敢直視。皇帝頓了頓,喉間輕輕滾動,他的聲音仿佛從寒潭底撈出來,被風晾了幹去,冷冰冰、幹巴巴,聽不出半絲溫度:“你不必再說,朕都知道!”
我一滞,并不知皇帝知道些甚,剛想說兩句,他唇間瀝出一聲冷笑,旋即,緩緩起身,我窒在那裏,竟一時愣怔不知要做什麽。只見着他一身玄色冕服,拔高,再散開,遙遙地糊了開去……我淚仍未幹,眼角只餘這麽一抹玄,旁的,便是再也看不清了。
這一年,皇帝霸上祭掃,卻不攜中宮。榮返時,幸平陽公主府。
我在宮中,月餘未見聖上。徹兒長大了,眉目漸息清朗,當真是好漂亮的男子,亦難怪,皇帝舅舅生的相貌堂堂,徹兒生母,亦是未央後宮數一數二的美人,他集二者之成,又怎會不俊朗?
尋常女子,向來愛俏兒郎,況若深宮之中命若逐花的小女兒。她們愛徹兒,哪怕僅一副皮相,徹兒亦是足夠吸引年輕姑娘的。
這樣的愛慕者,不止宮中有,宮外竟也群豔環伺。
母親向來提醒我,要須小心皇帝身邊年輕貌美的女兒,我從不挂心上,若乏此一生,日日計較,人生又有何意思,不覺索然?
我那樣自負,竟不肯信,母親是對的。要說年輕,彼年花月正春風,我青春着,柔嫩光潔的臉龐似三月桃花,嫩的能沁出水來;若說美貌,像足母親三分,得承太皇太後風韻兩點,便已足夠豔冠後宮了!
我年輕,心氣兒高,自不肯認輸。又怎會知,這世上的情與愛,原不只究美貌,他愛了,那便是愛了。
再後來,便是那則長安街巷閑話家常、怎樣也說不厭的故事。天子攜美,好一段佳話。
“生男無喜,生女無怒,獨不見衛子夫霸天下。”
斷無我的事了。
我脾氣是差的,連徹兒也曾怨怪。鬧過、折騰過,整個後宮,被我攪的天翻地覆,終不過是咽不下這口氣。
他眉眼促狹,來中宮時,捎帶看我。我那時才細細地打量他,我的徹兒,可真是長大啦,愈發貌威,不笑時,當真叫人害怕。
我折騰胡鬧時,他反而不理我。一待安靜了,他卻來瞧我,我心說,當真是君心難測,翅膀生硬的雄鷹,連太皇太後都憷,我又怎敢,迎着他的利喙頂上去?
他啄我呢。好孩子,連他的阿嬌姐也啄。
我記得那一日在椒房殿,仍是通明的燈火接了連天,帷帳被裹挾而入的風吹得揚起,他清俊的輪廓在燭光下更顯清透、清冷。我坐着,只剝我的瓜果,一點一點地用小刀剔透,他原只在殿中立着,不知何時,到了我跟前來,我沒防一片陰影籠了上來,也只一頓,只顧削我的瓜果。
卻聽他道:“這還能吃麽?”
要說往常,我必嗆他一句“這不管你事”,但那一回,不知怎地,我連說話都懶怠,只覺累,渾身乏透的累,竟不理他。
他大概是生氣了,更不肯像往常一樣低聲下氣哄我,稍滞,便擺駕回宮。我連黏上他耍賴的興致都沒有。
那一刻,我眼前一陣發蒙,心裏空落落的似掉了甚麽東西,再也撿不回來。
他變了,我竟也變了。
他原不該怪我,他變成了皇帝。我卻也要變成皇後。
作者有話要說:謝謝晴夭夭的霸王票^_^
同類推薦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從她過完十四歲生日那天起,就跟她說了以後不準半夜偷爬到他的床上來,她小嘴一張一合,已經不知道跟他說了多少次最後一晚。孟祁寒真的是寧可相信世界上有鬼,也不相信孟杳杳這一張嘴。
“以後我要是娶妻了,你也這樣爬上來?”
“娶妻?人家都講你不舉,除了我孟杳杳誰要你?”
某男邪魅一笑:“我都不舉了,你還要我幹嘛?”
“暖床啊,你知道你身上有多暖和嗎?”話未落,已被他壓在了身下,“只能暖床,那豈不委屈了你?”
他是殺伐果斷的冰山少帥,唯獨寵她入骨,他說,杳杳,這輩子我不會讓你哭的,除了床上……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皇叔,不要了,潇潇疼。”“乖。”年輕帝王伸手,動作輕柔地拉住她受傷的小腿,聲音低沉沙啞,難掩心疼:“忍忍,塗了藥,一會兒就不疼了。”她是後宮寵妃,心狠手辣,惡名昭彰。新皇登基,她被殘忍賜死!重活一世,誓要一雪前恥,虐親姐,鬥渣男,朝堂內外所有人的生死,全在她倚姣作媚的一句話間。“皇叔,朝中大臣都說我是禍國妖妃,聯...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試問這天底下誰敢要一個皇子來給自己的閨女沖喜?
東天樞大将軍文書勉是也!
衆人惋惜:堂堂皇子被迫沖喜,這究竟是道德的淪喪還是皇權的沒落?!
----------------------------------------
文綿綿,悲催社畜一枚,一睜眼卻成了大将軍的閨女,還撈到個俊美又多金的安南王殿下作未婚夫,本以為從此過上了金山銀山、福海無邊的小日子。
豈料......
府中上下不善理財,已經到變賣家財度日的地步......
人美心善的王爺一臉疼惜,“本王府中的金銀滿庫房,王妃随便花。
”
文綿綿雙目放光,“來人啊,裝銀票!”
從此...
“王爺,王妃花錢如流水,今日又是十萬兩。
”
“無妨,本王底子厚,王妃盡管花。
”
“王爺,王妃花錢無節制,您的金庫快見了底了!”
“無妨,本王還能賺!”
“王爺,王妃連夜清空了您的金庫!”
“什麽!”
富可敵國的安南王殿下即将裂開。
文綿綿款步走來,“王爺別着急,我來送你一條會下金蛋的街!”
----------------------------------------
【社畜王妃VS沖喜王爺】
文綿綿:一時花錢一時爽,一直花錢一直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