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梨花滿地不開門(4)

皇帝的眸子裏掬着一絲清冷,嘴角卻仍挂笑意。他伸開手掌,似掬着空氣,卻幾乎要抵到窦沅額前。

他做了個手勢。窦沅輕輕退開。然後,皇帝喉間微一動,道:“擺駕——宣室殿。”楊得意領會,示意窦沅讓出一條路來,窦沅亦乖乖跟随禦駕。

一切,都按計劃進行。

楊得意素來擅揣聖意,知皇帝這麽個意思是,定要窦沅去了宣室殿密室,細細問話來,才将要差遣窦沅做的一樁“極危險”的事,訴與她。旁的外人,自然是一概不知的。

他原是只知會了窦沅,要須使個法子,教皇帝憐惜她,與陛下靠得近了,方能有機會行他們商議的“計劃”,将陳阿嬌磨鏡之事的真相說與陛下,——這自然必須陳阿嬌親自開口,層層剝絲來,一則能使陛下不難堪,二則足可取信。

皇帝突然“殺”出的一招,卻讓他們措手不及。不知聖上肚裏端的如何曲折,那——“極危險”之事,指的是?

——她窦沅尚有何可利用之處呢?

月色暈融的罅隙,窦沅眼波微轉,恰恰巧,與楊得意對視了上。

兩者皆唯唯。

跟随禦駕,行去了宣室殿。

辇子停下,早有禦前人迎了出來,青琉地面跪了黑壓壓一片人:“迎陛下回宮——陛下長樂無極!”

皇帝連哼都不哼,徑直入了殿。守值宮人奉上早已準備好的香茶,皇帝擋下:“不必,朕不渴。”因觑見了窦沅,才道:“賞窦沅翁主。”

宮女子應“諾”,向窦沅奉上香茗,窦沅一時不敢接,這碗口可都是皇帝禦用的,怎敢?

皇帝別有深意地笑了笑:“你接便是,朕如何可怕?朕不吃人。你要為朕辦事,只怕無法全身而退,朕還不舍得一只碗?!”

窦沅不知怎樣鬼使神差接了一句:“陛下吓唬我?您小瞧我的膽性,便別指着阿沅為您做事!”

皇帝驀地擡起頭,眼底掬起一股子興味,這丫頭,不知幾時……竟與那個人這樣貼近……連脾性、語調幾乎都要一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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阖宮衆人皆退下,楊得意領着阿沅随皇帝入了暗室,小意将暗門鎖起,輕敲了敲,小聲道:“陛下,奴臣這便退了?”

“去吧。”皇帝連眉都不擡一下。

只剩了他們這樣兩個人。

那樁“極危險”的事,皇帝迫她立誓,今生不準說與第二人知。窦沅仍愣着,稍緩時,才仰起頭,仔細地、小心地打量這位雄才大略的帝王。她當真是,不認識劉徹,或者說,她從來未曾認識過劉徹,他……竟如此籌謀深算。

“在想什麽?”皇帝眼底擁簇着一團笑意,問道。神情輕淡的好似,這真是一樁“極危險”,卻又“極小”的事。

“在想……陛下禦賜的香茗,阿沅果然受得起。陛下命阿沅去做如此危險之事,果然是要命的。”

“你怕了?”

“言‘怕’,阿沅便不配做窦氏子孫。”

“那盡好,”皇帝笑道,“總比讓你出塞和親匈奴要好吧?”

“那未見得。”

皇帝哈哈大笑:“朕從來不知道,窦嬰的女兒,竟如此果敢實誠!”

“未必女子如此便算果敢的,比阿沅厲害的女流之輩,多的多,”她終于繞回了最先的目的,将皇帝捅了好深一刀子,“許多年前,陛下尚未踐祚,先皇未入地宮那些天,停靈白虎殿——妾聽父親說過這個故事,那年白虎殿上面對群臣責怒而目不斜視的兩位女子,可都比阿沅果敢得多。”

“哦?你父親可什麽都與你說?”皇帝似強忍怒意,仍笑着。

“不過講一個故事罷了,哄哄阿沅,沒甚要緊。”

皇帝沉了沉:“窦沅,你可以住嘴了。”

“諾。妾遵上谕。”她不卑不亢。

從宣室殿出來,便坐皇帝親随的辇子離開漢宮。漢宮廊腰缦回,屋室千洞,未必容不下她留宿的,是她執意要回,皇帝挺好奇她這怪異的執拗,卻只笑笑,遣了親随送她出宮。

因這宮裏,于她而言,已無親人,最疼她的姑奶奶也落了地宮,熟悉的長樂宮卻住了陌生的人,連阿嬌姐姐也不在了,她不願冰冷地夜宿。不似小時候了,回府誤了時辰,便索性留下,長樂宮的镂花宮燈罩裏,融着最暖的蠟。

臨走,她不忘提醒:“陛下答應的事,莫要忘。”

“朕答應過什麽了?”皇帝一頓,看着她。

“妾接了陛下這差使,可不比遠出匈奴更苦?您……不食言才好。妾只想與阿嬌姐姐再見最後一面。”

皇帝沒說話。

那便是默認了。窦沅沒再逼迫。畢竟君上面子要緊,不能硬教他說出那個不想說的名字。

心裏胡亂想着事兒,辇子已停在魏其侯府門口,窦沅輕打了個呵欠,道:“放辇吧,我自個兒進去。”

宮裏小侍輕輕落下辇子,顧慮倒是周全的,自不能真等窦沅親去敲門呀,已有小侍上了前,剌剌敲起了門:“宮裏來人!請府上開門!”

開門迎出的竟是她的貼身侍女,因觑見那侍女神色不太對勁,窦沅心忖大抵府上是有了事兒,又不欲宮裏禦前的人打探到些甚麽,因回頭向擡辇諸人道:“你們先回吧,盡受累了——”再吩咐侍女:“去捉些錢份子來,給陛下跟前的從侍們犒賞犒賞……”

窦沅小意閃進了門,管家此時才出來,替她招呼打發了禦前擡辇人——窦沅躲門後,輕拽了拽貼身侍女的衣袖:“有何事?”

侍女也極乖靈,知道窦氏家族當此景況下,全家大族前程俱不樂觀,全不能漏半點破綻的——因瞧了瞧大門外,擡辇人盡散了去,才敢大膽向窦沅道:“翁主,您可回來啦!有個怪模怪樣的人,來府上尋了您好幾回——”

“什麽人?”連窦沅都心覺奇怪。

“這倒不知,”侍女搖了搖頭,“那人說,他本不是要來找您的,——只這天下,有一處是他去不得的地方。他去不得,所以便要‘去’咱們的魏其侯府……您說奇怪不奇怪?”

“去不得……”窦沅愣了神,似在自言自語,她正踱着步,又咂了咂這三字的味兒,忽地像是恍悟到了些什麽:“這世上還何地是旁人‘去不得’的呢?偏只剩……這巍巍漢宮了。”

原是那人,竟要去,皇宮。

作者有話要說:謝謝鶗鴃親的大手榴彈!!手榴彈!!真是破大費啦~!!!^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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