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梨花滿地不開門(8)
萬壽佳節,皇帝幸上林苑。
這一處宮落,接祖龍所遺舊宮苑,連天遮蔽,規模十分宏大,昔有司馬相如作《上林賦》,謂之:“沣鎬澇潏,纡馀委蛇,經營乎其內。蕩蕩乎八川,分流相背而異态。”皇帝幸內,停銮畢,親衛羽林軍已悉數迎出跪地,甲光向日,好不威風。
“谒陛下萬歲!陛下長樂無極!”
望過去黑壓壓一片,羽林親衛跪了遍地,餘音逡回。
皇帝擡了擡手:“免”。聲音并不大。卻已有內監傳了聖谕去:“免——”尖細的嗓音拖了老長,過幾個節點,又是一個內監傳話:“免——”
皇帝羽林親衛山呼萬歲:“謝陛下隆恩——祝陛下萬壽無疆——”
聲如洪鐘。
這一年皇帝萬壽,海內升平,四海晏清,高牆漢宮之內,又得皇長子,皇帝發下隆恩:于百姓,免雜役;于天獄,大赦之;于朝廷,列位臣工皆随行上林;于掖庭,諸位美人亦皆随行,毋論品階。
且不論放諸四海,百姓頌皇帝仁德。單說這後宮,何人不感念陛下甘霖天降呢?哪怕是并不得幸的後妃、膝下無所出的宮婦,亦是感念君心仁德。平素掖庭行走,高牆冷苑,連皇帝面兒也見不得,如今個,卻能随禦駕入上林苑,目睹四方威儀,與滿朝文武、椒房殿母儀,共賀皇帝萬壽節。總也能見見世面,這般想來,寒燈冷蠟獨過多少年,那份凄苦,也算咽了去,稍有安慰。
這些個“失寵”妃嫔裏頭,莺子也算其一,因有楊得意照應,初來上林,竟也無甚不适。
只偏偏漏了一個身居長門的棄後。
楊得意初時并不敢在皇帝面前探口風,只怕惹惱了君上,自個兒吃不了兜着走,瘆的慌。窦沅那丫頭卻膽兒極肥,直頂着皇帝面兒問:“陛下此一番宴請後宮衆人共賀萬壽,這原是好,各冷宮無受幸的宮妃皆有這個福分,卻為何不請長門宮裏那位?”
“長門宮”三字觸耳,皇帝顯是一愣,頓了良久,窦沅站他邊兒上,直覺心都要突突跳出了喉嚨口,手裏攥了一把冷汗,皇帝因見她變了面色,問道:“怎樣,你竟也會怕?既懂得怕,行事……便該有些分寸!”皇帝冷笑。
窦沅不依不饒:“陛下尚未回答我的話呢,陛下是‘怕’?”
皇帝當真着惱,卻十分知,魏其侯窦嬰慣出來的死性子,皆如陳阿嬌一般的,有膽沒心,他再惱,那丫頭亦是不怕的,硬碰硬,她姓窦的拿手好戲。他劉徹怎敢得罪那姑奶奶?因說:“窦沅啊窦沅,朕待你不錯,你別扣着這個拿捏朕。你既是朕手中一副好牌中極重要一張,朕自然不會怎樣你。朕卻有這個能耐,能‘怎樣’你窦氏滿門。”
窦沅當真心跳了,卻仍笑:“陛下威脅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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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也笑:“不太君子,朕不愛幹這個。這邊廂,你便随朕一塊兒去上林苑吧。”
“您怕我在皇宮中攪亂什麽?偏這麽急的要把我帶身邊……”
皇帝觑她一眼,那份子靈透,果然像極某個人。
皇帝幸上林苑,貼身随侍的,竟乃魏其侯府上小翁主,窦沅。這可使人猜摸不透。是個甚麽理兒呢?竟不帶得寵宮妃在身邊的。
上林禦苑後頭那些個女人都是好嚼說的,三言兩語便歪曲了人意思,先頭有說太後娘娘欲教翁主窦沅遠出匈奴,換大漢一夕安寝,陛下得知,竟龍顏大怒,不惜頂撞生母王太後,恐君上愛美,這裏頭,另有些說頭吧?
因是盯的窦沅更緊了些,那小翁主一旦有些個風吹草動,女人們總也不肯放過。窦沅哪能知呢,才入得上林,氣兒還沒喘夠,便去約見了“那個人”。
好巧被人瞧見了,女人們的話,傳得風似的快。待皇帝說問窦沅時,她驚的沒能耐,皇帝反打趣她:“怎樣?你是被朕‘許’了人家的,在朕的上林苑,可要收斂?好歹皇親宗室,都是知道的。你若壞了名聲,怎樣嫁進劉家門?”
“阿沅不知陛下在說些甚麽……”她扭捏,小意絞着帕子,偏他臉上沒羞沒臊,要用這樣的話,來打趣她這沒出閣的姑娘家家。
皇帝嗤笑:“聽說還是個俏生,是麽?”
“您說甚麽?”她裝傻。心裏卻撞着撥浪鼓。
“朕說甚麽……朕是說,”皇帝笑了笑,“你在上林苑承光宮後頭那院子裏,見了個俏生,那俏生想來不姓劉,不是你未來夫婿,——那是誰呢?阿沅,你可要謹記,你的命是朕的,你的婚姻大事,都操在朕手裏,朕要用你,組一副極好的牌!保朕的江山萬萬年不傾不頹!”
皇帝言語中并未有埋怨,多的只是提醒,窦沅放了心。皇帝只是在提醒她,此刻的她,絕不可依自己的性子做事,她走壞一步路,便會壞了皇帝滿盤大局!
皇帝絕不會敗在一個女人手裏!
窦沅點點頭:“陛下的意思,阿沅明白。阿沅絕不會亂來,我的命——捏在陛下手裏。阿沅是生是死并無所謂,好歹陛下記着自己的承諾——好賴看一眼阿嬌姐。便足夠。從今而後,阿沅會聽話。”
她時刻記得與皇帝的交易,時刻記得,皇帝叫她做的那一樁“極危險”的事,伴君如伴虎,她怎敢怠慢?
只是,皇帝有一點是猜錯啦,她承光宮後院約見的那俏生,自不是淮南王劉安之子,卻也姓劉。
是劉榮。
劉榮,是她此行的目的,是她的計劃中,極為重要的一環。奉上藏锱铢的地圖,換得窦氏短年安穩,她能做的,只有這些。窦氏後祚如何,只瞧造化了。
皇帝野心勃勃,若能發一筆橫財,充作北伐匈奴的軍費,讓他對兩族勢已微單的外戚手下留點情,并不算太為難。
她和劉榮,都太了解皇帝。
但她也許略計了一點,劉榮此番險入長安,無異羊入虎口,無論他這個臨江王是生是死,是真是假,皇帝都不會容下他。
也許……他從未想過,活着離開長安。
作者有話要說:晚安麽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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