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梨花滿地不開門(12)
他長身玉立,竟似仙人。
他手裏那頂面具泛着黃銅的光亮,古色,在滿殿燈燭映照下,那種色澤,愈顯神秘而美妙。如同他這樣的人。
還是那張俊朗熟悉的臉。只不過比當年更顯棱角,也更添了幾分歷經世事的滄桑,愈加的飽滿,愈加的有魅力。
長發的劉榮,飄逸的劉榮,許久未見的劉榮。
從前大漢的儲君,此刻正站在上林苑建章宮大殿正中。
擡頭,看着丹陛銮座,他有一雙與皇帝一模一樣的眼睛。
陛下禦側楊得意倒吸了一口冷氣。
是他。
竟是他!
臨江王劉榮!魏其侯府的小翁主,當真長着野狼的膽子!犯下這麽大的事兒,居然連招呼都不跟他這個“忠奴”打一聲!
可要怎樣收場?
楊得意哆嗦着腿肚子,偷兒似的瞄皇帝一眼,想瞧瞧皇帝此刻是何種表情,他這“奴”,可還保不保得住命?
皇帝鐵青着一張臉,半絲表情都沒有。他竟從禦座上緩緩站起來,冕冠十二旒原想是礙事的,妨了他。皇帝孩子似的撩起十二旒,直似半掩的簾子被撩開,一雙睜的銅鈴似的眼睛便分分明明露了出來。
他吃驚地看着殿下。竟也眯了眼,生怕瞧漏了甚麽,甚或,瞧壞了甚麽。
滿座臣工見皇帝如此,只覺奇怪,那手握黃銅面具的男子正是正對皇帝,而背向群臣的,故而文武大臣只當那男子生相醜陋,驚着了陛下。卻也不見執金吾将其驅離。心中疑惑更甚了,群臣故而面面相觑,小聲議論。
皇帝終于緩過神,那“撩簾子”的手亦是恢複了正位,冕冠十二旒這才肅然,陛下正襟危坐,仿佛甚麽也未曾發生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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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本就有這樣的天賦。臨危不懼,坐懷不亂。
皇帝冷哼一聲。極冷的目光掃過窦沅。此回心裏發虛的便不是他了,窦沅才虛得緊。皇帝只用眼神說話,不想這一招極為管用,窦沅已出前跪地,谒一谒,再不情願,也憋出了兩個字:“陛下容禀!”
“朕容你禀!”皇帝似笑非笑。
殿下劉榮卻已屈身跪下,将黃銅面具輕輕擱放在一邊,雙手伏地,貼一邊。極其周全的漢禮,面天子行大谒,他做的一絲不茍。
一個響頭磕下,畢恭畢敬:“陛下長樂無極!”
皇帝木着,絕不說“免”,只冷眼瞧着,仿佛殿下之事一概與他無關。卻極有興味地打量另一人的神情,見她并未有甚反應,才淡淡收回目光,接過楊得意遞來的一盞茶,好長地呷了一口……
陳阿嬌自然臉上無甚表情,難怪皇帝半分捕捉不到。她并未認出殿下跪着那人乃劉榮。一則,劉榮在她眼裏,已是早殇之人,窦沅口風緊,未向任何人透露劉榮回長安之事。包括她,也包括楊得意;二則,劉榮離去時年歲尚輕,彼時居江陵數久,自罷儲君位後,谪為臨江王,便離去長安,印象中的劉榮,如今面目稍改,數幾年風霜雨雪,自然更顯蒼老,如不加仔細辨認,也委實難錯神便一眼認出來。
此刻即便故人就站在眼前,也恍如隔世了。
陳阿嬌此刻全副的心神仍挂在窦沅身上,她真是怕……很怕,皇帝會為難窦沅。
皇帝只覺被欺騙的恨意稍解,才冷笑着擡手,稱“免”,那面具男子擡起頭來,不驚不懼:“謝陛下!祝陛下長樂永泰!”
皇帝居然接口道:“有你們天天給朕攪翻,朕如何能長樂?更別說‘永泰’!”音量不大,卻氣勢駭人,窦沅一怔,吃愣地瞧着皇帝。
“阿沅,你別用這樣的眼神看朕,”皇帝道,“朕怕。朕怕的很!”
窦沅慌亂跪地:“妾萬死!”
“起來說話,”皇帝有些不耐煩,“一個個皆稱‘容禀’,你們倒是‘禀’呀!誰先來?阿沅,你來——還是他?”
皇帝極狡猾,他假充并未認出劉榮,假充甚麽也盡未知道,倒要看看,他們下了這一着臭棋,可要怎麽收場!欺瞞君上,藐視聖躬,這許許多多的“大不敬”,真若認真論起來,腰斬都不夠解恨!
“請陛下密室詳談,臣有要事相禀。”劉榮道。
這聲音極熟悉,圓潤清淡,帶着略微的沉喑,這許多年流離颠沛,他咬字更沉了些,卻不帶半點江陵口音,完完全全是幼時長安的音調。
好似有一股說不明的粘力,将她狠狠拽回去——陳阿嬌猛一回頭!
正對上那張臉!好漂亮的眼睛,直如皇帝一色的,只他清潤些,沒有皇帝那般高傲孤冷;眉骨也好看,鼻梁像極先皇,嘴唇微抿,帶着上揚的弧度。這整副組合,在他臉上無比貼契,美男子,有書生的氣質。漢室皇宮中,已鮮少能數見這般落拓清雅的孩子,難怪他雖為庶皇孫,當年窦太後卻那樣疼他。
是他了……比記憶中更成熟些……也更清俊些……
榮哥哥……
他……居然又回了漢宮?!
她幾乎要哭花了一面妝,只無聲地流淚,原來大喜大悲一念間,人生之念真正到了這一步,哭泣是靜默的,絕無嚎啕。沉默的眼淚冷硬地淌在心底,她死不敢信,僵硬的步子卻執着邁開,一小步一小步,那麽艱難地邁過漢宮的青琉地,那麽難地,想要站到他的身邊……
一張臉只剩了扭曲,變了原來的形狀;素衣脂粉,再淡再濃,于他眼裏亦不過一片光影,于這萬世繁華亦不過彈指剎那間……
隔了那麽遠的記憶了,錯失那許久,如何沉痛與悲傷,漢宮十年的寒燈冷蠟,俱成悲號;隔了那麽遠的記憶了,她此刻終于站在他的身邊、他的眼前。那最好。
劉榮劉榮!
榮哥哥。
隔着模糊的淚光,她合唇形沉默喚出這三個字。陌生卻決然!
決然不改!
她此刻站在這裏。漢室建章宮。卻披了別人的面皮,用了別人的身份,風雨來見他。而真正的陳阿嬌,只能老死長門。
她卻得了這一生最珍貴的應呼。
劉榮說:“是我。”極緩地從他口中拉長,不斷拉長:“——真的是我。”
仍是那樣圓潤清雅的音調,仍是素衣翩翩的佳公子模樣,于殿上,于群臣矚目下,他那樣大膽地承認——是他,如假包換的劉榮!
回來了。
免她擔憂,便冒着一死,痛快淋漓地承認!
他何等聰明,知陳阿嬌苦于身份之困,便只解她心頭疑惑,連稱呼都免,絕不叫她“嬌嬌”,一個溫柔含情的眼神,她便知,他在喚他“嬌嬌”。那便足夠。
劉徹心中翻覆澎湃,杯盞握在手裏,一層青色茶水微微抖動,晃起薄薄的漣漪。
君王故作鎮靜,面上沉冷一笑,旋即撂翻了杯盞:“大膽草民!爾敢自稱‘臣’?!你是何處的臣,朕是你的君?!”
陳阿嬌本能地回身擋在劉榮身前。
皇帝目色一滞。
每一細微的動作,盡收眼底。她的眼神,柔軟到極致處。
皇帝竟有些吃味兒。
楊得意親蹲了身,去拾碎瓷片,正躬身時,卻聽皇帝問他道:“楊得意,那‘草民’眼熟的很,你倒是說說,他像誰?”
楊得意此刻恨不能生吞了自己舌根兒!這皇帝祖宗!問他這麽個問題,他是要如實回答教皇帝龍顏震怒,撿個速死的罪呢,還是不實誠地回答,欺君罔上腰斬為上呢?
好為難人的!
楊得意哭笑不得,只得伏地惕惕然,除了腦袋磕如搗蒜,全身上下哪一個部位都不敢亂動,只聽“砰砰”有聲,腦袋砸的跟石墩子似的!
列席臣工肅肅然,方才還被皇帝這一悶砸杯盞唬的豎起了滿背驚痱子,還未緩過神來,滿殿氣氛竟完全變了樣兒,這……唱的是哪出跟哪出呢?
誰料這竟還不是高/潮,皇帝拊掌狠一拍座撐,喝道:“楊得意!朕問你話呢!”
連衛子夫都驚駭的轉過臉來。她并不識得劉榮,因此也并不知殿上這幾番翻覆有何內情,只覺好生奇怪,皇帝像換了個人似的,不過幾個時辰,整座建章宮,都籠罩在一層詭谲的密雲中。
她壯着膽子輕拍了拍皇帝的手,示意皇帝冷靜,這無名火既出,只怕寒了臣工的心。
那陳阿嬌卻像根釘子一樣杵在她眼裏。她卻也無法。
皇帝卻連看也不看她,已宣令羽林衛:“——羽林衛聽令!将那‘草民’捉起!膽敢當衆調戲朕的宮妃,好大的膽子!”
羽林衛出列。
群臣嘩然。
皆交頭接耳不已。
作者有話要說:我還在外地…今天拼死趕出了更新…明天還在外地,應該還會拼死趕粗來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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