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 我願君王心化作光明燭(4)
“倏”地一聲響,殿前大門被緩緩拉開——流照的燭光溢了出來,皇帝一時不适應,撇着頭,微眯了眯眼睛。
宮人提镂絲宮燈魚貫而出,精致的宮燈形如一只只碗,盛滿了流動的光。皎皎的這麽掬着,一盞又一盞,流過皇帝的眼前——宮人們依禮行谒:“陛下萬年無極!”
他頓在那裏。
兩路宮燈的盡頭,王太後華服雍容,正立在那兒。
“母後……”皇帝欲言又止。聲音沙啞的教人心疼。
“困了?”她當真是慈愛的母親:“且歇着吧,你這一路舟車勞頓,太辛苦。”
“您知道我并不是這個意思……”
皇帝并不管顧平陽不斷向他遞來的眼色,今兒既已回程,他便未想過要空手離開長樂宮。
王太後立在那兒,臉上平波無色,眼睛裏卻掬着一抹極為陌生的驚訝,好似……她根本不認識自己的兒子了。見皇帝仍杵着,無名的怒火反上心頭:“皇帝!您是一國之君!您瞧瞧、大半夜披露趕回,這是軍情急報麽勞您這般大動幹戈?您緊要坐穩您的江山,這普天之下的美人,皆是陛下您的!——犯不着今兒為這麽一張‘臉’,與母親不好看!”
王太後怒而拂袖,愣是打翻了身邊一盞琉璃宮燈,燈油潑的滿地都是,那捧燈的宮女子唬駭的慌忙跪地,“砰砰”碰着頭……
皇帝一揚袖,“撲通”一聲竟也跪了下來:“兒臣不敢!”
“哀家才不敢、不敢擔皇帝這大禮!”因是擡了擡手,示意平陽去扶皇帝,平陽走近了去,跪在地上要攙他,皇帝卻無動于衷,平陽無奈,趁着太後不注意,貼近了皇帝耳邊,輕聲道:“莫急,她……笞了兩鞭,不大礙事的。我雖來的晚了些,卻也算來的巧,母後手裏救了人,給她送桂宮去了,——桂宮,可是你賜的麽?”
他看着平陽,點了點頭。
“嗳,到底急了些,”平陽道,“帝王擡舉多少寵,她若受不住,往後都要還回來的……”
皇帝眉色一怔,似吃了驚,可不是麽,平陽局外人,看的才清楚,他賜桂宮,親封遠瑾夫人,于滿朝文武面前,對她擡舉了多少寵愛,這……只怕不是愛她,甚或反是害了她!
“你也別急,慢着來,煮湯需用溫火,慢慢兒地煨着,那味道才能熬出來。”平陽向他使了個眼色,示意他此番先軟和下來,哄得太後高興了,甚麽不能慢慢籌謀?莫說賜一座桂宮,即便入主未央,那也不過是皇帝一道聖谕的事兒……平陽因扶他,皇帝瞧她的眼色都柔緩了許些:“阿姊,朕先謝過你……救她一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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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說這些個,你和她都好,阿姊便滿足了。”
皇帝支着平陽的胳膊,緩緩站了起來,因腿略微有些打趔,才一站起來,便已有內侍迎着上去扶。
皇帝這時看起來卻有些虛弱。
“進來說話……”王太後已背身對着皇帝與平陽,疲累地揚了揚手:“好看呢,既已來了長樂宮,還打門前站着,成個什麽樣,進來說話——哀家不敢怠慢皇帝!”
到底還生着氣,這太後的脾氣擰的跟麻花似的,不似年輕時那般溫柔了,面對翅膀已長硬的兒子,多多少少置着氣,頗有些無奈,不知此般心境,可與當年窦太後如一?
平陽先行,皇帝随後跟入。
仍是那般巍宇恢弘,長樂宮明燭通透,恍如當年窦太後在時一般。皇帝環顧四周,竟有些惆悵,漢宮“長樂奉母後”,這一宮殿從往昔奉養皇祖母窦太後,到如今,易了主,改換了他母後居住。時光苒苒,那年他年少,方禦極未久,上元燈節時攜阿嬌偷偷溜出了宮,那一夜鬧的盡夠,在長安街頭瘋跑,彼年之事,仿佛就在眼前。
一晃,多少年過去了。
他還記得那個算卦先生說的話,他當時便覺那人招搖撞騙,盡是胡謅,卻不知為何,明是算卦的胡言,他卻記了這樣久。
——這姑娘命裏主貴,卻不長久。
那人說嬌嬌命中富貴太短。
他原是不信。如今再溯及,不想一語成谶。
可憐嬌嬌陪他這麽多年。
少年夫妻。他們這一路扶護,走過了多少艱難的路,再多的險阻都拆不散他們,卻不想,這份深濃的情誼,終是敗在了倨眉傲骨的猜忌上。相似的心性,相同的倔強,誰也不肯低頭。
皇帝只覺有些難過。
想及今晚在建章宮所頒聖谕,才稍稍緩了點兒心中懊悔,桂宮,他賜她一座桂宮,從此……雖不能與往日身居未央的顯貴相比,好歹比之長門的日子,好過不少。
只期今後,有莫多的相處,他再帶她夤夜溜出宮門,去看那一年上元燈節長安的繁華夜。
他還像他。她更像她。
王太後已居中坐,拂了拂袖:“你也坐吧。”
“謝母後——”皇帝禮儀周全,才坐下,已有宮人奉茶來。
平陽也随之落了座。
殿內氣氛有些古怪,各人各揣心思,許久都不說話。平陽心知皇帝此刻心思全不在這邊,因向太後道:“母後,徹兒這一路趕回來,沾風帶露的,怪勞累,不如教他回去歇着罷?”
太後冷冷:“他自找的!”因向皇帝:“陛下,您說哀家此言可差?”
皇帝唯唯:“母後說的極是!”到底是生恩厚重的母親,他不忍扯破了這面兒,哪怕魂不守舍,心裏急的沒能耐,亦不敢在長樂宮發君威。
太後道:“你是哀家生的,肚裏繞着幾根腸子,哀家能不知?——皇帝,有什麽要問的,你便直說!你是哀家嫡親的骨肉,哀家不會與你記着隔夜仇……哀家只怕做壞了事,苦了我的皇兒……”
皇帝壯起了膽子:“孩兒問母後……她……”他頓了頓,似難以啓言,太後倒是蹙着一雙眉,直打量他,眼神卻是柔和的,仿佛在說“好孩兒,母親面前,不必這般深究措辭,有話便講”,——皇帝似聽了這鼓勵,不再躲閃目光,問道:“她——她怎樣?”
“誰?”
太後不免又裝傻。真到頂了尖兒上親聽皇帝問出了來,又不是那麽回事兒了。心裏只硌硌的,怪難受。兒大不由娘,當真是這樣了!他是皇帝,後宮佳麗三千,她身為太後,原不管這些個,遠的不說,只說高祖皇帝初辟大漢,傳及今世,哪個皇帝沒個三宮六院?便是他那頂好頂好的父皇,已故景皇帝,當年也是沒少過“知心人”……
但這又是兩個說頭,皇帝若心拴三宮六院,她反深感欣慰,偏偏她的徹兒,那般無趣地心裏只拴了這麽一個人,她身為太後,心裏卻左右不是個味兒……
平陽捏了絹帕輕嗽了聲,王太後這才回過神來,有些支吾:“徹兒,母親聽說……那女子生了一副不太好的相……這恐怕……”
眼神飄飄忽忽的,便轉向了一個人。
皇帝一瞧,這下心裏怒火更生了幾鬥,原是昭陽殿阮美人正侍立在側,他方才來的太急,一時沒注意,心裏便明了萬壽節當晚建章宮君上親加封之事,已被人嚼了舌根。
因此前陳阿嬌磨鏡之惑,窦沅已陳說明白,所有矛頭皆指向一個來路不明的楚服,這楚服原又是昭陽殿當差的,個中關聯,與阮婉必撇不清。皇帝尚未來得及清算,這個火燎燎的當口,昭陽殿那位正主竟又撞了他火口上,皇帝正愁有氣沒處撒呢,因撂袖,怒道:“好一個婉婉!朕疼你不少,你怎樣待朕?楚服那事尚說算不清,你又與朕撂了這麽一出?好好憋進昭陽殿,過你衣錦榮華的日子——不成?”因眉色一轉,目中帶着狠戾:“這天下,如今可還是朕的天下!”
王太後氣顫了,聲線哆嗦着直指皇帝:“陛下——您可是在埋怨哀家?這天下,自然是皇帝的天下!哀家還能搶了不成?”
兩廂裏這麽掙着,火藥味十足,一方是君上,一方是皇太後,誰的面兒都抹不開。饒是苦了旁觀的人,平陽唬的連跪下:“母後息怒——”總覺還少了點兒甚麽,轉身,一個頭又磕下:“陛下息怒!”
“朕——不是這個意思,”皇帝放緩了聲,因撩袍也跪下,“母後息怒。”
——母後息怒。
他說這四個字的聲音盡好聽,原就是圓潤清亮的音色,他穩着,盡量把躁了的情緒放緩,聲帶微喘,皇帝像小狼一樣與自己的母親掙。
大殿裏澄明如斯。是他再熟悉不過的場景。他曾在這裏谒過無數個早晨與黃昏,與一代女主窦太後論争他的天下、他的大漢,彼時他年少,卻全不知畏懼,亦無退縮。
此刻,長樂宮一如往常,只不過女主換成了生養他的母後。孝謹的皇帝卻仍不得不論争,為他的後宮,為他愛慕的女人。
皇帝卻忽然有些想念他的皇祖母。
窦太後。
作者有話要說:第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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