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 我願君王心化作光明燭(19)
元朔三年,武安侯田蚡入宮晉谒,着短衣,不遵儀制,武帝惱其粗鄙無禮,蓋因犯“大不敬”之罪,武帝廢其封爵。
王太後大怒,怨怪皇帝人情不近。
這一日的長樂宮,太後與皇帝相對坐,劍拔弩張。
許久,皇帝撩袍起,向太後道:“母後若無旁的事,朕先告退,朝務繁冗,朕不便久坐。”
太後冷冷瞥一眼:“皇帝,哀家從來不知,你連見母後都生惡了,——這是從幾時開始的事?”
“沒有的事,”皇帝笑了笑,“母後無須多心,朕近日來憂煩朝務,是甚少絮叨家常了,改日朕再陪母後好好說說話。”
因起身欲走。皇帝行将告谒時,被王太後冷冷一句話又蹭燃了心裏的火,太後不滿道:“皇帝,您朝前繁忙,與你舅舅有何相幹?為何狠心削他封爵、落他面兒?他畢竟是皇帝的舅舅,這般來,臉上好看?——帝舅無面子,陛下臉上也未必好看!”
是很重的語氣,口含責備,這一時,太後外戚與皇帝勢力第一次這麽明昭昭地對上,皇帝蹙了蹙眉,這回是再不能含混過去了,因清了清嗓子,說:“母後,後宮不議政。高祖皇帝時傳下來的規矩,朕不必再提醒吧?”
劍拔弩張。
一時間,殿內連空氣都凝固了。
太後忽然揚袖,掌風狠狠落了案上,這怒氣極盛,連皇帝都回身去看她,太後怒目撐張,質問皇帝:“這是你與母後說話的語氣?皇帝!你便這樣指摘母後錯處?”因退後一步,手起,又緩緩地放下來,眼神吃痛地收緊——她太了解皇帝,皇帝雖重法度,但更重這孝悌之義,皇帝是個硬性的脾氣,若與他硬撞硬,是讨不了好的,但她若偶爾服軟,皇帝一定受不了,心覺愧對“孝瑾”二字,母子的情分,才能好生利用來。
皇帝果然軟了聲兒:“朕不是這麽個意思,母後莫介懷。”
太後道:“既不是這麽個意思,——徹兒一向孝順,這母後知道。那你舅舅之事……?”太後輕笑,執意追溯往事,已求得皇帝恻隐,因說:“哀家早年入掖庭,服侍先皇,後承福祚生得平陽、南宮、隆慮三孩兒,因無男嗣,日子過得一向困苦來,多虧你母舅田蚡,一路扶持,待哀家不離不棄。徹兒你出生後,哀家總算有了個‘兒’,苦盡甘來,日子過得頗算順遂,後争儲君位,哀家抱着幼子如履薄冰、險步而走,每每回想,皆是血淚。若無你母舅一族扶持,哀家能有今日?——陛下能有今日?!”
皇帝說道:“這些朕都記得。”
太後拉皇帝手,言真意切道:“陛下既都記得,卻為何……”是試探的口吻,再半句話,便不說了。
皇帝略略擡眉,眼神瞟向王太後,好半晌,方說:“恩是恩,罪是罪,并不能混為一談。朕不想做個昏聩的君王——田蚡有罪,朕不能姑息!”
到底狠心,是塊為君為帝的料。
王太後因乜他:“田蚡是何罪?值當陛下這般上心的?不過着短衣入朝晉谒,自家親眷,須這般綱線不肯讓麽?”說了這份兒上還算沒過線,但太後話鋒一轉,便指責皇帝另一樁事:“陛下近遭兒是否太過流連後宮了?枕頭風吹的多了,連您的明辨善言都用錯了地方!這後宮歪風,哀家怕是要肅一肅了!”
“母後!”皇帝啞然:“您……”
擺明挑刺兒呢,誰都知,皇帝最近夜夜宿桂宮,要說“流連後宮”,還不如說流連于桂宮遠瑾夫人的溫柔鄉!
明煌煌的,竟将矛頭指向陳阿嬌,皇帝心中一震,只覺太後下狠了心要出手了,連他免田蚡封爵之事,都要怪罪到陳阿嬌頭上!
因争辯:“母後這話岔了,朕整肅朝綱,從來不會賣後宮的面子!枕邊風一說,當是诳言,還望母後不要輕信。”
太後仍不依不饒:“從前皇帝不是這樣的。皇帝與母舅關系一向好,田蚡縱然有錯,賣個面兒,還能斬盡殺絕?皇帝莫要被狐媚子迷了心智,卻全然不知!母後這都是為你好!徹兒,你好好兒想……母後能害你不成?”
“朕從未想過要對武安侯斬盡殺絕,”皇帝冷冷,“朕只是罷他封爵,給個教訓。”
“那他已經不再是武安侯了……”
“他還是朕的舅舅。”
半絲不肯讓。這便是為君之道,其實王氏從前是為有這樣殺伐果決的兒子感到驕傲的,劉徹眼底野心勃勃,有這樣的皇兒掌權,她這個太後的位子都坐的熱乎又穩妥。但這回她卻不高興了,皇帝被一個女人迷了心智,連他舅舅都看不順眼了!
王娡畢竟婦道人家,不會高瞻遠矚,她早已瞧桂宮不順眼,那女人陰瘆瘆的長了一張陳阿嬌的臉——實則是怎麽個情況,皇帝包着,但明眼人不都清楚麽!長門宮早已是個空殼兒,所有的恩寵都移來了桂宮,皇帝把堂邑陳氏的女兒放在了心底、放在了距未央最近的地方……
這自然,在長樂宮眼中,桂宮灼人而教人厭煩,王太後此刻将眼前一切的不順心、将皇帝削田蚡封爵的罪責全都歸在陳阿嬌頭上……
皇帝畢竟念在生母不易的份上,遷就王太後許久,但這回甩下面子牽扯進太後同母弟,王太後一時不适,便當面與皇帝不好看,因說:“田蚡犯了小小的罪,陛下便這般不依不饒,陛下可曾好好想想,人非聖賢,孰能無過?難保他日皇帝心頭之人不會也犯下‘小小之罪’,陛下到時有何顏面保她?”
這可是赤/裸/裸的威脅了!
皇帝這一生最憎受人威脅,這回即便是他母親說的話,他也不願揭過,因回說:“田蚡之事,朕既已頒诏,便絕不會更改!母後不必費心。”皇帝已沒有再談的心思,面無表情道:“母後,朕願你明辨是非,不盼您為朕分憂,但至少……不要拖朕後腿!”
這話說的很重。連太後都恍是一驚:“陛下這話……是何意思?”
“母後只須明白,朕絕不是受人蠱惑,才究田蚡之責。”皇帝的語氣裏聽不出半絲起伏,仿佛只是在極平淡地陳述一樁事,他繼續說:“從前田蚡與窦嬰有隙,此樁事,朕已覺不悅。田蚡是朕舅舅,朕知他佐政有功,這許多年來,良田封邑,該給的,朕都給了。他為相這些年數,風評如何,母後會不知?朕睜一眼閉一眼容忍至今,也着實不易。”皇帝轉而冷笑:“田蚡與劉安過從甚密母後也不知?好,朕權當母後是真不知!朕現下實實在在、明明白白告訴母後,您的弟弟、朕的舅舅,他未免與淮南王走的太近了!朕的朝廷,絕不允許外戚納私結交權臣!”皇帝擡手一指——“更何況,他劉安還是個擁兵在外的諸侯王!”
王太後神色陡變。
“母後,您好自為之。”皇帝退了一步:“朕,這是在救田蚡!”
皇帝告谒退下時,天邊猛地炸響一個悶雷。
仿佛就在耳邊炸響。在他的玄色冕服拖地處炸開來。
漢宮回廊宮室,皆是一片隆隆之聲。
元朔三年夏,匈奴侵入代郡,又入雁門郡。殺掠無數。
帝派大軍征伐,盛怒無極。
同年秋,建朔方城。
秋風蕭索時,皇帝大軍出行,帝旌獵獵。
同行內宮人唯遠瑾夫人一人,盛愛非常。
帝君年輕時,也曾說過綿綿不絕的情話。後來晚年時皇帝故地重游,再經博浪沙,想及往年之事,不覺淚下潸然。
他曾經年輕過,曾經刻骨銘心地為一人憂神傷心過。
年老的皇帝,躲在長安繁華的角落,想念他的盛世青春,再悲傷地離去……誰都不會知道,長安的上元夜,藏着君王的少年,以及皇帝年輕、奢侈的愛情。
轉身離去時,滿街繁華的燈色裏,游人只記得有一個老人背影趔趄,跌跌撞撞地消失在靡靡繁華的盡頭。
這世上,無人會關心君王的深情與悲傷,史家的筆,只會記下一道又一道明君或昏君的诏谕,留待後世評。
但如果可以,他真想在那一年的博浪沙,長久地停駐。
大概連風裏都刻滿了她的笑意,皇帝伸手,拂之不去。
再擁抱。滿胸懷都裹着了她的溫暖。
陳阿嬌的溫暖。
這一年,他聲勢浩大地出行南幸,随扈美人只帶了這麽一位,衆人皆說遠瑾夫人福祚太厚,皇帝待她那樣好,南幸時連皇後都未同往,皇帝卻将遠瑾夫人時時刻刻帶在身邊。
他們都知她是“遠瑾夫人”,只有皇帝,在此時松泛了一口氣,抱着他的“嬌嬌”。
他終于可以肆無忌憚地叫她,嬌嬌。
傍晚,南幸大軍路經博浪沙,皇帝命停駐。
大軍就此駐跸博浪沙。
帝旌在風裏獵獵。
作者有話要說:明天盡量争取二更…給我力量吧!!!!但……不保證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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