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 我願君王心化作光明燭(18)
陳阿嬌攏了攏發,笑着向她招了招手:“來,你過來。”
宮女子真的走了過去,全無防備。面對陳阿嬌,她是無須防備的,她從來沒有想過要防“娘娘”,她的主子。
陳阿嬌的臉上卻略略現出一絲凄苦,她着大絨氅,一襲的紅色,身後是廊外茫茫一片的雪白,她那樣打眼,仿佛雪色裏綻開的一枝蓮,張揚地盛放。
她張開了雙臂,輕輕将那名宮女子攬進懷:“楚姜……”是低喃,仿佛酣睡的嬰孩,在夢裏呓語:“楚姜……”
“娘娘,婢子在。”
她的頭枕在楚姜肩上,大紅的氅子撐開,垂下的絨蘇在風裏抖動。她在哭,悲傷地哭,肩膀一顫,綴在擺尾的絨蘇便跟着起伏抖顫……
“楚姜,本宮要你做一件事,你肯不肯?”她終于這麽問。
“娘娘但說,”楚姜很開心,“憑娘娘一句話,刀山火海,婢子都敢闖!”
她是真心的,真心想為陳阿嬌做點兒什麽,前遭兒那些腌臜事,她已深覺對不住陳阿嬌。畢竟,“楚服”是她當初信誓旦旦要認的妹妹,後來發生了那麽些事,多是因為陳阿嬌對她太過信任,才未對那個假冒的“楚服”設防。
她愧對這位主子,因此誠心地想為陳阿嬌做點什麽。
“那盡好,”陳阿嬌笑道,“本宮的确有一樁事需要你去做——”
“婢子恭聽,娘娘請說。即使需豁了命,婢子亦心甘情願!”
陳阿嬌伏低身子,輕抱了抱她,忽然抽了一絲兒冷氣——“楚姜,本宮只需你去做一件事……”心跳聲隔着厚絨氅,“咚咚咚”,略有些急促,陳阿嬌用她這一生都未曾有過的陰冷聲音,向她的婢女道:“本宮——要你去死!”
那宮女子尚且惶惑時,“啊——”的一聲,拖長的語音已本能地脫口而出,是她料想不到的驚訝,她的眼睛微微地瞪大,但随之,隐藏的那絲驚訝很快消散不見,淚霧裏浮起一抹微笑,逐漸地散開來,逐漸地……變成了釋然。
金屬物與骨肉相摩擦的聲音好生可怕。單聽這聲音,仿佛都能聽出一片血肉模糊來。她的手抖的很厲害……陳阿嬌打小兒任性,膽量是十足的,卻,從未殺過人呀!
那是她第一次,親自動手,了卻一個人的性命。
陳阿嬌單手抱着楚姜的肩,另一只手握着殺人的匕首,她感覺不到粘稠的血液,只覺自己渾身都被一股莫名的力量凍住了,很冷、很累,卻半分動彈不得。
眼底有模糊的淚霧,逐漸被成片的雪色籠覆。
她在受難,淩遲與炮烙,莫過于此。
廊下衆人卻已齊齊跪下,浸在寒風侵骨的雪天裏,連抖一下都不曾有。他們齊呼:“夫人千歲永泰!”很快有一個從侍跨步上前來,欲接過她手裏的匕首,想托住那個“屍身”,她卻不肯,低眉道:“你們都退罷……本宮想抱抱她……”
她摟着楚姜,不肯放。
衆人守了好一會兒,沒有一個人退下。陳阿嬌觑一眼,知道他們都是皇帝的人,皇帝必下谕囑人盯着她,看她會不會做出甚麽過激之事來,惹他傷心……
陳阿嬌因說:“本宮處置這名宮女子,乃是陛下的旨意!本宮并未違反宮規,你們若要去告狀,也不必!”她因想及宮中處處皆是隔牆之耳,定有好事之人會捅去長樂宮那兒,便愈發生氣,索性警告道:“這宮中,唯陛下旨意是須俯首帖耳順從的!餘者皆居陛下之下,即便是太後娘娘下懿旨,亦需先稱言‘奉上谕’,既是‘奉上谕’,本宮做的問心無愧!”她冷笑:“這宮女子的命,本宮早已讨了來,陛下将她交與本宮全權負責!今兒的事,你們權當沒看見……”
那個已走上前來的從侍說道:“奴臣遵陛下旨意,為夫人效勞。……這般的事,夫人不必親自動手,只消一句話,奴臣幾人便能将娘娘眼前拾掇幹淨了!”
陳阿嬌松下一口氣。看來劉徹待她還算真心,她說過要殺楚姜一人,皇帝便派人跟她身後收拾……當真費了些心思。
她因将匕首擲下:“你們收了去!該扔扔、該埋埋,教本宮眼前清淨便行!今兒的事,并非忌諱,既是陛下表過态的,那便不是秘密!——但,要須防不明真相之人亂掰扯,還是不亂傳為好。”
“諾!”從侍幾人先面陳阿嬌,再面未央宮的方向:“遵上谕!”
她嘆一口氣,心裏便又難過了起來:“你們——都退吧……”
從侍道:“不若把這屍首也搬了去?奴臣幾個刨了坑,将屍身埋了,保準夫人眼前兒幹幹淨淨的!”
“去吧,”陳阿嬌緩慢揮了揮手,“去吧……收拾利落些。”
她一個人卻站廊下,石墩子似的杵着。出神地望着遠外一片雪色,茫茫的,将眼眶子都滾了一層水,悶着,擠出了一片酸澀的淚……
許久,才說:“回桂宮。”
這一年的冬天成了整個後宮消散不去的噩夢,嚴寒逼仄,每一處宮裏,皆守着寂寞,煎熬地捱着。
外頭是隆冬,宮裏比之宮外,更冷。
整個漢宮,最溫暖的春天挪去了桂宮。與未央只隔一線,皇帝的盛寵,再也沒有跨遠。
誰都知道,桂宮的遠瑾夫人,有最出色的姿容,着一襲紅氅時,那種張揚明豔的美,毫不矯飾。她是盛放在雪地裏的紅蓮。
冬天裏最美。
皇帝像是失了心,自打寵幸桂宮遠瑾夫人起,便成日失魂落魄,散了朝便擺駕往桂宮,幾乎夜夜留宿,少難得的幾晚,皇帝居宣室殿獨自夜批奏折,聽說還是遠瑾夫人将皇帝推出了門,稱身體不适才未侍寝。
皇帝萬分的心全都撲在了那個明豔張揚的女人身上,人人都說陛下入了魔,陛下瞧遠瑾夫人的眼神,不惟是寵愛,竟還溺着一種少難得的歡喜,猶自內心的歡喜——
那必是“愛”。從來君王少有。君王只會“恩寵”,鮮少會“愛”。
古來帝王專情是禍,皇帝入魔似的恩寵連長樂宮都警覺起來,王太後直覺兒子像換了一個人似的,也曾敲打過,皇帝卻連谒長樂宮的次數都少了。
長樂宮這才感覺到了危險。
而後所發生的一切,也許只是出于身為太後的本能,或者,更可以說,是身為母親的本能。
這世上既然曾有過烽火戲諸侯的周幽王,必也會有帝王前赴後繼地為美人賠上江山而不顧,只為搏卿一笑。
劉徹從來不是這樣庸聩的皇帝。
但他年輕時也曾為一個女人這樣瘋狂過。年後日久,他再想及,竟然連自己都發憷——曾有一個人,汞水一樣急速地占據他的心……
她曾經在長安街頭回眸一笑,握着他的手瘋鬧,她轉身的瞬間逐漸融進上元節長安街頭的燈色裏……模糊卻清晰。
再回首,能觸及他心底最柔軟深處的,唯只這一聲“嬌嬌”。
不管他多老,不管他的江山行過多少風雨飄蕩的夜晚,他擁攬天下皇權,仍是會寂寞,那一個俏糯的聲音永遠在極遠、極近處喚他——“徹兒……”
回首已是百年身。
徹兒。
普天之下,只有她一個人敢這樣喊他。只有她一人,能這樣喊他。
融雪初春時,大地回暖,萬物複蘇,懶騰騰的人總算有了出來走動活絡的心思。
宮門口歇着一駕馬車。
值宮門羽林衛攔了下來,馬車中有人輕輕撩起帳子,簾下伸出一只手,捏了玉牌一揚,宮門羽林衛認真瞧了兩眼,很快收戟行谒:“問遠瑾夫人安!”
遠瑾夫人大名,此時宮中還有誰人不知?
那邊輕飄飄地揚了揚手,示意放行。
馬車卻并未動。
簾子被輕輕掩下。
她收起了玉牌,再握住對面那人的手:“自己小心些,出了宮門左拐不遠,趙忠在那兒等着。這是本宮唯一能為你做的——往後你好生保重,好好照顧自己!莫憂心我、莫記挂宮裏,這邊的事,本宮都已交代好,無人會追究的!”
她哽咽:“謝娘娘這般厚待!婢子、婢子不知要說什麽好……”
雙手交疊,遲遲不肯放開……
陳阿嬌忍淚:“莫要說這些,你能過的好,本宮也放心!往後天南海北,你便與趙忠扶持相依,過你們的日子去!這般的福分,本宮今生是求不來了!”
說起來,又是一番難過心酸,陳阿嬌連忙打住,只向她交代了一番,又說:“楚姜,你這號人早已花名冊上銷了名兒的,是個‘已死之人’,往後便是自由身了!你須好好珍惜日後的福分呀,本宮求也求不來!”
原來那人正是楚姜,在長門宮時,陳阿嬌在衆人面前親自動手“殺”了她,卻是個障眼法,她設了這麽個局,讓楚姜得以脫身,也算是用了一番心思了。
陳阿嬌說道:“本宮只能幫你到這般。這宮裏……可不是人待的地方,你若不離開,早晚被生吞活剝,自‘磨鏡’事發後,本宮便寒了心,你們能走的,且都走吧!走一個是一個……”她含淚喃喃:“走一個、是一個!都走罷!”
“那娘娘怎麽辦呢?”
“本宮……本宮自有磨頭。”
作者有話要說:前文曾提到過的,楚姜的表弟,是叫趙忠嗎?這個小配角,都有點忘了,如果不是,請指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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