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換夫(下)

太陽剛剛落下山頭,天色還沒有大暗。戀雪斜着身子半卧在車廂子裏和江南風讨論為什麽海崖山區這麽一大片林子卻不見有人來砍伐的問題。這邊戀雪的疑惑還沒疑到一半,那邊耳朵裏卻聽到外面鐘晴在高聲說着什麽明天就要到明濱了雲雲。

一聽到這話戀雪哪裏還卧得住,趕緊一掀簾子從車廂裏竄出來一屁股坐到車娘旁邊豎起兩只耳朵認真聽着鐘二小姐這到底是要發表什麽言論。衆人見狀都是一笑,就連鐘晴也是笑着看了她一眼,咳了一聲,這才接着說道:“大家也都看到了,前面就是桃花鎮,過了桃花鎮明天上午咱們就到明濱了。為了感謝這些天大家對鐘某人的信任和關照,今天晚上這頓飯,我鐘晴請大家到九天樓去,大家不用客氣随便點!管夠!”

此話一出,群情激奮。戀雪目瞪口呆的看着一幹車娘夥計護衛啦啦嗷嗷的歡騰雀躍,就連那個佩劍的大師姐也是笑着搖搖頭,對另外三人感慨這鐘二小姐好大的手筆,果然是家底雄厚雲雲雲雲。

扯着唇角僵硬的配合着氣氛幹笑了幾下,戀雪看向已經出現在視線裏的桃花鎮。桃花鎮是明濱西邊第一個鎮子,是西出明濱的必經之路,因桃樹滿街而命名。她不知道此桃樹和自己世界的桃樹是不是一回事,反正此刻放眼看去,前面的鎮子是一片片的紫紫紅紅,煞是好看。江南風給她介紹桃花鎮時曾經提到過那個九天。九天樓是桃花鎮上最大的酒樓,其中的天露羹、天清粥、天府酥鴨、天河海馱、天玄肉、天墨糕、天墨餅、天惠湯以及酒中佳品九天香是該樓久負盛名的幾道主打。據說因為桃花鎮距明濱比較近,一些達官貴人經常會專程騎馬從明濱到這九天樓來,特別是每年桃花開的時候,更是食客滿桌座無虛席。當然,九天樓不便宜,并不是尋常百姓日常能去起的地方。聽江南風說過,在瞭望出發之前他和其他幾隊一樣曾按人頭交了一些銀幣由鐘晴統一保管,她們這一道吃住都是花費這些“公共財産”。如今鐘晴這意思九天這頓是她自己掏腰包,看樣子她是打算大出血啊。看了看前面坐在馬上正和佩劍的一個師姐談笑風生的鐘晴,再看看這隊伍離鎮子越來越近,戀雪不禁暗暗有些納悶,不是說桃花開的時候那九天相當火爆麽?這鐘晴誇下話在九天請客,她就那麽有把握人家能有位置??何況她們這人數可不少地說~

實事證明,沒位置的擔憂純粹是她自己在那鹹吃蘿蔔淡操心。一進桃花鎮,滿目桃樹落錯于大大小小的街道兩旁,凡房屋院落、店鋪人家,無一處沒有桃花妖冶,無一處不是落英缤紛。九天樓一共四層,後身是一大片私人宅院。看慣了自己世界大小城市滿街滿眼的歌特式、巴洛克或洛可可式的歐式建築,乍一見九天樓如此精致的飛檐翹壁、重瓦琉璃、雕梁畫棟,戀雪發現自己的眼眶竟然不自覺的有些濕。收了收神,眼看着鐘晴帶着隊伍繞過九天正樓直接奔向後身的庭院。守門的一看到領隊的是鐘晴,一張老臉都要笑出桃花來了,一揮手裏面好幾個夥計迎了出來,前後招呼着這一隊的人馬行李,于是這一行人呼呼拉拉進了這據說是不對外的九天私家宅院。

相對比與一幹人的從容自得,戀雪驚訝的下巴都快掉下來了。一雙眼睛直愣愣的盯着鐘晴,不确定的詢問道:“鐘晴姐,這九天的後身庭院不是私人住宅麽?難道……難道這九天樓竟然是鐘家的産業?”衆人進了院子後各安頓各的,幾乎沒人注意到她這邊一副沒見過世面的嘴臉。鐘晴聽到她的疑問連手中的活計都沒停下,轉身之間只是很随意的答道,“九天樓不是鐘家的,不過其主人與鐘家久有貿易往來,其當家的與我也是朋友,她家這後身庭院空着也是空着,我們借住一下不會有問題地~”

九天的夥計領着各自找了屋子安頓後,一幹人等都嚷嚷着這飯要在這庭院吃,說是什麽前面正樓還有機會,但這後身庭院再進卻機會不多,次此不吃待到何時雲雲雲雲。鐘晴倒是也沒多說,叫了管事的交代了幾句,便在這院子就地設了宴,放任一幹人等盡情的把酒言歡,自己卻拉着陳戀雪往正樓走去。看着戀雪的一臉疑惑,鐘晴笑笑解釋道,你沒在九天樓用過膳吧,三樓有個雅間,位置能看到全鎮的桃之夭夭。

九天正樓,果然和江南風同她介紹的那樣,不但是座無虛席,戀雪甚至看到門口那有好幾份坐等着排隊的。鐘晴帶她們去的三樓雅間似乎也是不對外開放的單間,戀雪心裏暗暗腹诽,不愧是有錢人啊,這根本就是超vip待遇嘛。

她、江南風、鐘晴姐妹、古天蘭姐妹還有韶華,七個人圍坐在雅間那張長方的桌子旁倒也沒有顯得擠。戀雪依舊是讓江南風坐靠邊的位置,自己坐他旁邊。鐘晴很是大方,九天樓九道主打全點齊全,她本就是活躍人士,加上桌上的幾個也都不是死板的,這菜一上桌,酒一入杯,嬉笑談鬧中桌上的氣氛頓時熱絡起來。這雅間是半露天的,對外的那一面是半人高的栅欄,镂空雕花,戀雪沒看出來是什麽料子。只是這輕輕傍晚古樸小鎮,美食美酒,加上江南風、韶華這樣的美人,真可謂是桃之夭夭、灼灼其華,這頓飯可說是一次色香味齊全的全方面享受了。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縱使戀雪自認還算有一點點酒量,此刻頭也開始有些發暈。谷天梅看着戀雪略微帶醉的眼眸,微微一笑,狀似無意的說道:“都說酒色醉人,九天香自然是好酒,只是不知道戀雪眼裏,你對面的這個人,姿色如何?”

聞言戀雪擡起眼眸看向坐在江南風對面的人,韶華低垂着頭坐在那,夭夭陪襯之下,倒是應了那句話——人面桃花相映紅。起身給谷天梅的杯中蓄滿,戀雪的語氣很是随意,“韶華自然是一等一的美人啦。也不看看是誰家的小侍嘛,天梅姐的眼光那還差得了?”

谷天梅看了一眼始終低着頭的韶華笑的雲淡風輕,“哦?果然戀雪也是這麽覺得,只可惜了,我心有所屬,如此美人放我這可惜了他這大好時光,算是白白虛度了。”

戀雪心頭一動,這話,別有深意不成?不容多想,旁邊谷天蘭已經伸胳膊把酒給她滿了上。歪了歪頭,戀雪決定先以不變應萬變,嘴上嘻嘻一笑,說道:“如此說來,确實可惜了。”

谷天梅倒是也不在意陳戀雪一句話後就沒了下文,抿了一口九天香,說道:“我看戀雪也是個憐香惜玉之人。不如姐姐我做個主,将韶華收到你名下如何?與我是寶劍贈英雄,與韶華是守得雲開見明月,得一體貼的妻主,也不枉費他這一番風姿卓越了。”

戀雪拿着酒杯的手不自覺的抖了一下。垂眼餘光之中,鐘晴正從容自在的用勺撥弄着碗裏的天惠湯,鐘岩則低下頭自不自覺的繃緊了身子,幾乎是屏住呼吸在等着她的回答。頓了一頓,戀雪盡量讓自己保持着随意的笑容:“谷姐姐這番話可是折殺妹妹了。我只是一個海客,初到此地人生地不熟的,也沒什麽作為。我們故鄉有句話叫做無功不受祿,這份大禮,妹妹實在是受之有愧啊。”

谷天梅對戀雪的回答并不意外,微微的舉了舉杯,笑道:“這倒是有趣又形象的一句話。若非要說什麽功祿的話,戀雪不妨考慮将南風借我一夜,也免得我的這份禮妹妹收的不踏實。妹妹放心,我定然不會為難或委屈了他,畢竟在你這個妻主面前,以後韶華還要勞煩南風多多幫襯呢,是吧?”

果然!看來眼下這番行事卻是為了鐘岩,仍是将注意打在江南風身上麽?戀雪轉過頭去看向坐在她旁邊的男子。江南風依舊是安靜的坐在那裏,見戀雪看向他便揚起唇角回了一個淡淡的笑。微微的皺了皺眉,戀雪發現眼前竟不同于瞭望藥鋪衣袖下面握得緊緊的拳頭,江南風的笑容尺度給的既不多,也不少,似乎那就只是一個純禮節的笑,禮節到她無法從中找到一點點的情緒。就好像她們說的這些都與他無關,就好像無論如何回答他都沒有關系。突然間,戀雪覺得江南風那沒什麽內容的笑竟然看上去有些刺眼,竟然笑得她的心頭沒由來的痛了一下……

別過臉去,對面的韶華依舊低着頭,一張精致的面孔看上去楚楚動人,整個人卻也只是安靜的坐着,就像這話題與他也沒有關系似的。

收回目光,戀雪舉杯伸胳膊與谷天梅手中的杯子碰了一下,面上始終保持着随意的笑容:“承蒙谷姐姐看得起我和我家南風,戀雪在這裏先行謝過了。”說罷一仰脖,将杯中的酒一幹而淨,看着谷天梅也随之幹掉了杯中的酒,這才緩了緩神繼續說道,“剛剛谷姐姐說你已心有所屬?所以不留韶華在身邊麽?其實谷姐姐有所不知,我也是心有所屬的,他是我床前的那抹明月光,是我胸口的那顆朱砂痣,實在是難以取舍,無法忘懷。也許姐姐不知道,對我而言,江南風,他真的是很重要很重要。我對他,我對他真的是很敬重、很仰慕,真的是無法讓他在我這裏受半點委屈,我對他,我真的……我不知道要怎麽形容,谷姐姐的這份心意,我實在受寵若驚,可是,南風他,我實在不忍心讓他受到半點委屈,姐姐這番好意,戀雪在此心領了。”

戀雪這一番話說完,桌上幾個人都沒作聲。神情各異的靜了半響,還是谷天梅先扯出了一抹笑,擡手将戀雪的酒杯倒滿,笑道:“戀雪的這番話實在有趣,床前的明月光,胸口的朱砂痣,戀雪還想怎麽形容啊?”說罷一雙眼睛笑意盈盈的移向了江南風,“江公子今天能得戀雪這一番話,實在是難得的福氣,以後可是要更盡心的伺候我這個癡情的妹妹哦。”

————————吃啊喝啊随便閑扯啊這頓飯就吃完了的分割線——————————————

九天樓後身庭院主卧室

古天蘭一雙大大的眼睛忽閃忽閃的,懷中抱着個枕頭趴在床上看着自己的姐姐坐在桌前整理物件。

“姐,你看沒看到那個海客說這事不成的時候鐘岩的表情?我當時立刻就暗中慶幸上了,幸虧沒成,你說若是以鐘岩那鬼迷心竅的程度,成了之後萬一她連夜将江南風帶跑了,我們明兒一早上哪交人去啊。”

聽了這話谷天梅只是笑笑,邊處理着手頭的活計邊回答着妹妹的疑問:“若走那一步,無論鐘岩将不将人帶走,反正韶華我們是整個人給她了。至于江南風,那是她和鐘家的是非,并不影響我們兩邊送出去的人情。陳戀雪那個人,雖然年紀尚小,說話應對的火候都稍遜了一些,但聽言詞語氣想來不是凡品,并非那種沒腦子的,不至于不識時務。退一萬步講,就算鐘岩真把人帶走了而戀雪想要回來,她一個海客,在奉臨舉目無親連根還沒紮穩,鬥鐘家實在是以卵擊石。”

這……古天蘭眨了眨眼睛,看樣子她随口提的這個問題自家姐姐事前就認真考慮過……,果然比起姐姐她的道行還是差得遠啊。恩,得再接再勵才成。

“姐,我還是不太明白。我們為什麽不直接把韶華送去畢王府,幹嘛還要從鐘家這邊入手,弄得那麽迂回。再說了,誰能确定這鐘晴就一定能投到畢王府門下啊。”

輕輕的嘆了口氣,谷天梅耐心向自己妹妹解釋道:“對我們谷家來說,明面上的禮自然是不能減的,但那種擺在明面上的東西也很容易讓畢王府心生戒備或反感。鐘岩的那四個師姐,都是畢王府門下。由她們引薦鐘晴入畢王府,這事差不了。更何況,畢王府原就有心交識,你那個晴姐姐本身也是個厲害角色,不可能入不了畢親王的眼。我們和鐘家本來就久有合作,何不借此搭個順風車,一舉加深兩邊的關系,也算是一箭雙雕啊。”

古天蘭躺在那聽的唇角一抽一抽的,啊~~真是,好麻煩啊,一點都不嘁哩咔喳,她這轉不過來的腦袋這得修煉多久才能達到大姐那樣迂回的級別啊。“那……為什麽我們這個人情是做給鐘岩,而不是鐘晴呢?”

谷天梅看了一眼翻過來躺在床上鼓着曬膀子的妹妹,笑着搖了搖頭,這丫頭,竟然連這點都注意到了,看來小姑娘開始慢慢長大了啊:“鐘晴是瞭望鐘家的二小姐,在瞭望掌家的是她的大姐鐘君。而瞭望的鐘家是鐘氏家族的分室,明濱鐘家才是宗室。在明濱,鐘家只有鐘岩這一個嫡女。鐘晴在明濱若想站穩腳跟,首先也是要和宗室嫡女的鐘岩搞好關系。而你也看到了,無論是中午時候換夫的話頭,還是晚上的這頓晚宴,牽頭的都是她鐘二小姐。天蘭,想到什麽了麽?”

“恩……她也是搭我們的順風車,借花獻佛讨好鐘岩,對不對?”

贊許的點了點頭,谷天梅伸手揉了揉妹妹的腦袋,那臉上的表情分明寫着,不錯不錯,孺子可教也~~~。一把拍掉姐姐在她頭上作孽的手,古天蘭決定先搞清楚她最想知道的那點疑問:“姐,不管怎麽說還是讓你說中了。那個海客竟然還真的不肯拿江南風一夜換韶華整個人呢,姐,你失望不?”

停下了手中的活計,谷天梅轉頭看向自己又趴回在床上彎起兩只小腿的妹妹,“失望?天蘭何出此言?”

“中午時候姐姐不是暗示那個江南風,若收了韶華以後給他個安身立命之處麽?別告訴我,姐你這個安身立命沒有別的意思!”

聞言谷天梅頓了半響,十多年前那個少年的身影在腦中一閃而過,暗中嘆了一聲,天梅又伸出手去揉亂妹妹一頭長發,柔聲回道:“小丫頭,讓你失望了。我說的安身立命,就是給他個安身的場所那麽簡單,并沒有收他入房或者別的什麽意思。天蘭有所不知,我第一次見到江南風是十多年前,那時他的文采見地就已十分出衆,竟是生生的把我這個谷家的女子給比了下去!而且就算是現在,他的見識仍屬難得,大部分的女子都比之不上,只是可惜了是個男子。雖說如今時隔多年今非昔比,但他畢竟是年少時曾将我比下去的人。對我而言,不收他只是讓他有個安身立命的場所,是善待和尊敬我曾經的對手,是你姐姐我身為一個女人的自尊,無關風月。”頓了頓,谷天梅又加了一句,“更何況,那是鐘岩看上的人,我們谷家無論如何也不能占了他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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