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黑。

好黑。

模模糊糊的，似乎有誰在說話。

“……小衍？小衍。”

爺爺？

北衍掙紮着想要回應，卻覺得自己身上被壓了千鈞的巨石，無論如何努力卻連嘴皮子也動不了一下。

爺爺！

他想要大喊，卻發現自己一動也不能動，一點聲音也發不出來。

“……一定要這樣做嗎？”一定？做什麽？爺爺的聲音為什麽這麽疲憊？

“是的，爺爺。”這個聲音……是自己？可是，不對啊，自己明明一句話也沒有說出來！

“風險太大了孩子。你還沒有在3s的級別上徹底鞏固下來。”那個有些蒼老的聲音飽含着滿滿的嘆息與關懷，“何況這不是你一個人的責任。”

什麽意思？什麽風險？

北衍覺得自己暈暈乎乎的，什麽也搞不清。

可那個自己的聲音還在繼續：“不用勸我了爺爺，我不會改變主意的。那是銀華的千年榮光，是北家的榮耀！也是我從小最大的執着。對不起，爺爺。無論如何，我不能讓別人搶在銀華前面。”

然後是老人悠長的嘆息。

而北衍只是困惑。他想說話，想掙紮，想看清眼前的一切，卻只是徒勞。一片漆黑，沒有知覺，這讓他有短暫的心慌，然後憑借一貫的理智開始分析現在的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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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不光無法出聲與動彈，甚至沒有辦法感受到自己的肢體。雖然可能是被人害得失去知覺，但更大的可能是……這裏是精神空間。而自己聽到的對話，也不是真正的對話，而是一段回憶。

……回憶？

可明明，自己就不記得。

而且，如果是精神空間，以自己對精神力的掌控程度，想要脫離應該是輕而易舉，怎麽可能被困在自己的精神世界深處徒勞無助得像個孩子？而之前呢……之前發生了什麽？怎麽一點也不記得？

不，這不對，一定有什麽非常，非常重要的東西，被自己忘記了。

——那邊的“對話”還在繼續。

“小衍，從古到今，多少人都嘗試過突破3s的等級，但最後大多失敗，甚至因此精神力崩潰。”爺爺的聲音全是憂慮，“那是上天給人類劃定的界限，挑戰的人只能失望，甚至絕望。”

“可羅曼有了突破。”年輕人的聲音堅決到執拗，“他們可以，我們為什麽不行？”

老人半晌沒有說話，長長的嘆息之後，苦澀的聲音響起：“孩子，你有着北家的血脈，也繼承了這樣的固執……我知道，無論我怎樣擔心，因為信念，你還是會做出這樣的選擇。那麽，記住爺爺的話——”

“如果真的到了沒有辦法突破的時刻。到愛洛尋找你的答案。”

“這是三百年前北家的老祖宗留下來的，他就像你一樣驚才豔絕，一樣固執，一樣希望挑戰人類潛能的壁壘……”

“這是他最後留給他的後人的話。”

“或許，他一直都在等你出現。”

老人的聲音漸漸隐去，與此同時，北衍感覺到了疼痛，起先微弱，只是細微的刺痛，慢慢愈演愈烈，直到疼痛到仿佛千萬個星球在他的精神空間裏碰撞，激烈的撞擊帶來了爆炸。火光四射，絢爛，卻又有着令人生畏的力量。這讓他的精神觸手躲避不及，顫抖着被沖擊力卷得粉碎。

粉碎，然後再生。再生，然後粉碎。

循環往複。

北衍終于再也忍耐不住，從喉口發出痛楚的吼叫：“啊——”

他依舊聽不到自己的聲音。

但外界，有人聽到他的聲音，努力喚醒他，卻怎麽也沒有辦法。

“小衍？——天，崇宇你快來看看！這是怎麽回事？！”米娜娜幾乎要急哭了——在短短的一天裏，他們真是遇到了之前她想都沒有想過的變故。

之前，面對變異者的攻擊，北衍直接昏迷過去，而張崇宇和董維兩個s級戰士加在一起也不是對方的對手。苦苦撐了半分多鐘，正想着四個人今天都要交代在這裏，突然，一架機甲從外面蠻橫地将原本被炸碎的大門撞得更破，橫沖直撞地開了過來。

米娜娜一眼就認出了，那是蕭柏的備用機甲。

雖然為了保密身份，蕭柏沒有用自己标志性的機甲，而是用來從未在公衆面前出現過的另一架機甲，但看着他長大的米娜娜還是認了出來。米娜娜頓時心裏一安——哪怕明知道變異者的強悍不在3s戰士之下，但看到蕭柏，幾乎每一個銀華人都會不能地覺得可靠。

但意外的是，蕭柏沒有從機甲中下來加入戰鬥，反倒是在機甲不易在室內中戰鬥的情況下還操縱着機甲接近戰團。這架機甲是2s級——這個評級與戰士的不一樣，戰力自然也不等同，但總之是比同級戰士肉體水平高得多的——而且并非精煉的戰鬥機甲，可以坐四五個人，但顯得有些笨拙。雖然機甲龐大、一路過來破壞了不少設施還差點卡在牆壁間，但憑借多年的默契，董維和張崇宇迅速閃開幫忙清理周圍，并在蕭柏靠近的時候拉着米娜娜和昏迷的北衍進入降低下來、打開門的機甲，讓機甲對上變異者。雖然笨重難以在室內使用，但機甲的火力裝配可是比人高到不知道哪裏去了。

短距離內的火力全開，即便是強悍的變異者也沒有什麽辦法。雖然機甲的出現吸引了不少襲擊者和星盜的注意力，同時在會場內打得束手束腳，也把周圍環境破壞得一塌糊塗，但纏鬥一陣，變異者還是重傷昏迷過去。

但機甲內的人完全不像圍觀者想象的那麽輕松，事實上，米娜娜一進入機甲就聞到了濃重的血腥味，頓時明白為何明明用機甲更費勁，蕭柏卻還是沒有出來。

“殿下。”她的聲音幾乎是顫抖的，“您還好嗎？”

——以3s戰士的身體強度，這種遲遲無法愈合、讓血腥味這麽濃重的傷口，得有多深啊？

“放心。”蕭柏一面操縱機甲一面簡短地回答。

米娜娜閉嘴不言，卻更加擔憂了——她了解這個男人，如果不是艱難到說一個字都費勁，這個有禮貌的皇儲，怎麽可能就這樣回複她？但多說一個字都是對蕭柏的幹擾，她只有緊緊攥住躺在她膝上的北衍的衣服，臉色慘白卻一聲不吭。

眼見變異者重傷無法再戰，蕭柏手指按了幾個操作鍵就要離開，躲開哪些循聲而來的襲擊者或者星盜，但一直無言的董維這時卻猶豫地開口：“元帥，如果拖上那個變異者，會給我們增加很大負擔嗎？”

“何意？”蕭柏的話已經簡短到不能再簡短。

“屬下之前發現，他……有可能會是這次拍賣會秘密中的關鍵人物。”

就這麽一句話，蕭柏果斷改變了指令，哪怕此時，他自己知道，他一向精密到堪比機械的手指，已經無法控制地輕微顫抖，甚至抽搐着。

讓機甲伸出套索拖住變異者，蕭柏給了機甲最後的返程和遇襲自動攻擊的指令，就癱軟在了駕駛位上。“殿下！”“元帥！”還清醒的三個人異口同聲地叫出來，這時他們才發現蕭柏臉上再也無法掩飾的慘白。

——可他們，甚至無法代替蕭柏架勢機甲。這架機甲雖非蕭柏的标志作戰機甲，卻也是要求駕駛者雙2s的，這裏除了蕭柏，無人可以使用。

米娜娜已經哽咽了：“還要多久？還要多久？快讓殿下得到治療啊！”

“馬上。”董維咬牙——還好，他之前為了來接米娜娜北衍就做好了準備，只是，他不能保證現在這樣的準備還是否有效。畢竟，在會場內開着機甲來了場大戰，盯上他們的，少不了。

但到了此時除了冒險一賭再無他法。

機甲自動駕駛着按照預定路線奔赴這個銀華在星球的秘密據點。因為這家機甲的級別高，可以檢測到有其他機甲遙遙跟在後面，不進攻，只是尾随。

“怎麽辦？”張崇宇按捺着擔心，一面給蕭柏做基礎的傷口處理，一邊問董維，“這裏你熟。”

“我給據點另外幾個人發了信息，讓他們趕過來引開或者阻攔。哪怕暴露據點也一定将元帥送到安全的地方。”

張崇宇手指顫了顫，咬緊牙，卻沒做聲——董維的安排，意味着他們在γ-7731小行星多年籌劃付諸東流，甚至，可能讓那些背井離鄉的可愛戰士們犧牲……

但沒有辦法，重傷的是銀華最後的屏障。

唯一的3s戰士。

為了保住他，哪怕犧牲，也不能允許猶豫。

不多時，身後響起了響亮的爆炸聲，還有纏鬥聲。

“他們來了。”董維微微松了一口氣，“這時候大部分星盜和襲擊者還糾纏在一起，追蹤我們的不多，要趁現在趕緊離開。”

頓了頓，他又苦笑道：“只是，等星盜安頓下來，肯定少不了查我們，據點……是真的完了。”以及，一些摘不幹淨的卧底和線人。

機甲裏一時靜默下來。

醒着的三個人心情都太過沉重，米娜娜怕影響兩個戰士的思考，一直死死捂着嘴巴不讓自己哭出聲來。

但就在這時，一直昏迷的北衍，發出痛苦的吼聲。這個少年一直太淡定沉穩，這樣無法掩飾的痛楚，讓米娜娜的心又一次繃緊。她推了推北衍，甚至狠狠掐了他兩下，卻無論如何也無法把這個仿佛深陷惡夢的孩子喚醒。

米娜娜只能慌亂地呼喚有一點醫術的張崇宇。

張崇宇嘆了口氣：“受到變異者的精神攻擊，只有用3s的精神舒緩劑和精神修複劑才能解決。而我們……沒有。”

“但，但崇宇你懂醫術，了解人類的腦域，至少可以幫忙用精神力延緩那種破壞性攻擊的繼續……這樣，說不定可以讓小衍……撐到找到藥劑啊！”

但後者沉默了片刻，晃了晃手中正在給蕭柏處理傷口的器械，輕輕地道：“抱歉，子爵閣下，元帥情況不太好，我必須用精神力輔助操作，恐怕，暫時顧不上北少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