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米娜娜的顫音梗在喉嚨裏，絕望的眼淚從她美麗的眼睛裏大顆大顆地落下來。可是，她再心疼這個孩子，也不會再說什麽。因為……張崇宇在救治的是蕭柏，她看着長大的蕭柏，銀華最後的屏障與人們的信任。

“對不起，對不起。”

優雅的女士無法忍受地低低痛哭着，她一直是在實驗室裏被保護得很好的貴族小姐。這一天裏發生的所有，顯然超過了她可以接受的範疇。

她感覺到枕在她膝上的孩子痛苦的聲音從大到小，最後弱化成細細的呻吟，她感覺到這個之前鎮定地安慰她的少年輕微地抽搐着，身體如同極寒而發抖……

明明是她的錯！是她的不小心激怒了那個變異人，可是承受後果的卻是這個還未成年的孩子！

而她……甚至無法救他，只能眼睜睜看着他掙紮着，生命力一點點流逝……

米娜娜幾乎要崩潰，她不知道變異者的攻擊是什麽效果，卻清楚地明白那是針對于精神空間的。一個變異者，雖然獸性和兇殘被放大到極點，卻同時擁有了最頂尖的能量。

……3s。

3s的精神攻擊啊！

這個孩子，能撐到現在，是有很強的潛力吧？他隐藏在廢物的表象下這麽多年，是有着自己的考量和夢想的吧……現在，他在自己的膝頭痛苦地呻吟，手指微弱地伸張又收緊，做出求救的姿态。可是她……她卻一點辦法也沒有……

不，也不是沒有辦法。只是……在只一個半吊子醫生的情況下……

他們，選擇了放棄他。

明明是他們一群成年人将他帶了出來，卻在最危險的時候……

放棄了他。

置他的求助于不顧。

米娜娜的撫摸着北衍頭發的手指無法抑制地顫抖着。眼淚大顆大顆地落下來，落在她的衣襟上，還有北衍的頭發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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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要是自己是3s的靈植師，有3s的精神力安撫劑，就算不能修複少年的精神力，至少可以阻擋那種狂暴力量繼續肆虐……她一個靈植師，卻沒有辦法！該死的沒有辦法！所以她的過失，要讓這個一直優雅出色的少年承擔……

他甚至，還來不及成長啊……

米娜娜的視線一片模糊。明明對于靈植師來說，手是最重要的，這時候她卻仿佛忘記了一樣，自虐般地狠狠地咬着自己纖柔的手掌，直到鮮血不斷地流出來。

“……別……別……”

米娜娜覺得自己出現了幻覺。

但是那道微弱的嗓音又一次傳了出來：“娜娜阿姨……不要……”

米娜娜如同壞死的機器人一般呆滞地僵坐了五秒，然後急促地低下頭去，速度快得幾乎要拗斷她美麗的脖子。

她看到，膝上的少年那纖如蝶翼的睫毛輕輕顫抖着。

少年慘白的臉上幹澀的雙唇輕輕張開一線，正吐露出含糊到幾不可聞的聲音：“我……還活着……”

那聲音如此幹澀沙啞，在米娜娜的耳中，卻勝過世上最美的天籁。

銀華設置在γ-7731小行星的人員為了皇儲的安全，幾乎是不顧一切地阻攔了跟蹤的人，甚至不惜以命相搏。在這些人不顧一切的努力下，從維納斯拍賣會場逃出來半小時後，幾人到達這個星球的據點，将一路吊着帶回來的變異人丢給他們的人，然後迅速乘飛船駛離這個星團。

——畢竟，這裏的醫療水平，實在是太差了。

“我們的目的地還有很久。”董維擔憂地看着蘇醒了一次後就一直眼神似睡似昏的北衍——之前在據點，他們給昏迷的蕭柏迅速用治療儀治療了基礎傷，但對于北衍這種精神力上的問題……簡陋的據點根本沒有辦法。“北少爺還是去恢複艙休息吧。”

“好的。叫我北衍就好。”北衍勉力睜開眼睛，蒼白着臉笑笑。他的臉色着實不好看，也難怪董維他們問了好幾遍——特別是米娜娜，這位女士在他清醒之後完全抛下了貴族的禮儀抱着他狠狠地哭了一通，然後幾乎片刻不離地想照顧他，直到北衍表示他一個人比較舒服。

北衍現在大腦如同被無數鋼針狠狠穿鑿過，整個人幾乎都疼得麻木了。但他同時也感覺到自己的精神力觸角在慢慢複原生長，複原速度之快讓他隐隐找回了前世的感覺。

——北衍想，他大概知道自己是個什麽狀況了。

雖然受這具軀殼所限，北衍的精神力一直未能恢複到應有水平，但他3s的精神力還是在的，只是隐藏起來，需要慢慢适應。在服用過精神力穩固劑和d級——後來又用了c級——的丹參滋體涅槃露之後，他現在軀體與靈魂已經适應得非常良好，可以承受他龐大的精神力了，精神力也開始慢慢增長。

原本北衍就預計，等這個月過去，就會到a了。

誰知，突然遭到了精神力堪比3s的變異者攻擊。換成別人，恐怕精神力早已被對方的狂暴所卷碎。但北衍，表面是b，實際上，也是3s級。

在感受到巨大的威脅之後，北衍的精神力臨時爆發，回到原來的水平，與外來的力量鬥争——這也是害得北衍意識不清被困入精神世界的原因。最後，北衍的精神力取得了勝利，但代價也不小——不少精神觸手完全是被碾碎重新拼湊起來的。這種強行的突破與反抗，讓他的精神空間劇烈震動，也讓他頭痛欲裂。

但非要說大礙，卻是沒有的。

只要等着北衍強勁的精神力自我修複完畢、慢慢修養兩天就好。只是不知道，這次沖擊之後，北衍的精神力是什麽級別——有可能上升，也有可能受到損傷而退級。

知道自己沒什麽事情，但也确實需要好好休息一番。北衍一邊向恢複艙的方向走，一面忍不住關注起了現在還躺在飛船療養艙裏的蕭柏：“蕭柏的傷怎樣？”

“不好說。”接話的是張崇宇。這個被蕭柏評價有點單純的副官現在陰沉着一張臉，居然有點可怕。“我醫術不夠，必須到可以信任的醫院去。”

對方的臉色讓北衍心裏也有點堵。如果要說銀華全國有哪一個人絕對不能失去的話，不是現任的皇帝陛下，也不是皇後殿下，更不是那些貴族會議的元老，而是蕭柏。

——為了銀華，請千萬、千萬平安無事。

北衍在心裏一遍遍這樣念着，按捺下心裏某一個角落擔憂惶恐得仿佛不僅僅是出于愛國之心的心情。

北衍和蕭柏各自在恢複艙和療養艙躺着，而其他三個清醒的人卻無法擺脫擔憂、後怕和難過自責的情緒。對于這架私人飛船裏的人來說，這一趟路絕對說的上是漫長。

到達銀華的境內，幾個人卻完全沒有松一口氣的意思——畢竟，雖然脫離了其他國家和勢力的範圍，但國內對皇儲或元帥之位虎視眈眈的也不少，無孔不入的媒體更是緊緊盯着蕭柏。一旦傳出“帝國元帥重傷”的消息，就是蕭柏醒來不說什麽，他們也想以死謝罪了。

等到終于到了确定安全的地方、将蕭柏送到安全級別最高的病房進行治療、也把還在沉睡的北衍送去檢查後，米娜娜三人才長出了一口氣，一夜沒睡的疲憊也後知後覺地襲來。

“子爵閣下！”

“怎麽了？”米娜娜回頭，見給北衍檢查精神力的醫師一臉難以置信的表情步伐匆匆地奔過來，整顆心都提了起來，聲音也急促到淩厲，“小衍怎麽了？出了什麽事情？！”

“啊？”醫師一怔才反應過來，連忙擺手，“不不不，子爵閣下您不用擔心，不是出了問題。事實上，那位小先生很好——雖然受到了嚴重的攻擊，但他自己的精神力修複能力非常強，我們不用做什麽，只要讓他自己恢複就好。最多用一點精神力補充藥劑。”

“真的？”米娜娜第一反應不是放心，而是懷疑北衍的問題太嚴重，對方只是安慰自己——畢竟，那可是等同于3s級的精神攻擊啊！能活下來絕對是上天開眼，但要是沒什麽事情……絕不可能！“到底出了什麽事情？！說實話！我撐得住！”

那醫師有些苦笑地又擺擺手，然後又一次露出了無法掩飾的震驚——或者說，驚喜？——的表情：“子爵閣下，我怎麽敢對您撒謊？事實上，這位小先生真的沒有大礙。因為他的精神力……”

深深吸了一口氣，醫師露出有些狂熱的神情：“潛質sss級啊！他的精神力似乎在這次攻擊中受到刺激，突然把潛在的潛能完全釋放出來！雖然在反擊後已經逐漸退回到了s級，但能夠在低級的時候就爆發出全部的潛在能量，這簡直聞所未聞！他一定能窮盡他的潛質，達到sss級！——上天啊！——這麽多年，帝國終于要有一個潛在的sss級靈植師了嗎？！”

“……”

醫師語氣高亢地幾乎是吼完這段話之後，半晌沒有任何回應。于是他把高高昂起的頭又慢慢低到了平常的位置，疑惑地看向米娜娜，還有她身後的董維、張崇宇，然後就看到了三張大張着嘴、眼睛瞪得滾圓、一副被噎住了的模樣的臉。

“子爵閣下？”

醫師小心翼翼地問——這幾個人，怎麽這副模樣？那位小先生他第一次見，為他的3s潛質精神力震驚是正常的。但是這三位怎麽也一副被吓住了的模樣？這位小先生的精神力的潛質，他們是知道的吧？

……等等？！

醫師忽然反應過來——他剛剛檢查完的小先生叫什麽來着？

北、北衍？！

傳說中的……那個北衍？！精神力廢柴的北衍？

……精神力廢柴……

廢柴……

柴……

醫師終于也成功地陷入了雙目無神嘴巴張開的神游狀态。而這時候，米娜娜終于消化了那個令人震驚的消息，完全抛棄了她平日的貴族做派，幾乎是狂熱地一把搶過醫師手裏的體檢報告，一目三行地看下去，終于找到了對病人的檢測一欄：精神力：s（sss）

體質：e（e）

感知：s（s）

其中冒號後面的是現在的狀況，括號裏的是潛質（但北衍用了啓明星遮掩，所以體質和感知的實際狀況被掩飾住了）。米娜娜看着這短短的三行，卻好像在看什麽精深的文本一樣足足看了一分鐘，然後才用手捂着嘴巴發出一聲仿佛興奮的驚呼，又仿佛壓抑的悲泣一般的聲音。

——是興奮，為帝國終于有了可能的希望。

——是釋然，為這個孩子到底平安無事。

——也是茫然。在這麽多年，帝國的沉寂甚至每況愈下之後。

米娜娜最終雙手捂着臉，似笑似哭地沉默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