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娜娜阿姨。”

北衍在校外不遠見到了米娜娜，坐上了她的飛行器。

米娜娜舉止還是優雅貴氣十足，卻不如之前氣場大開、風儀卓然的明豔。北衍在對方眉心捕捉到一絲疲憊和憂慮，心裏提了起來，小心翼翼地問道：“娜娜阿姨，蕭柏那裏……現在到底怎樣？”

“不好說。”米娜娜苦笑了一下，“殿下不僅僅是傷，還中了毒，張崇宇那邊不得不要求幾位醫生會診……軍部再可靠，這次牽動這麽多人，人多嘴雜，難免被鑽空子。”

北衍心裏一空：“蕭柏現在還沒有醒來的跡象？”

“也許很快吧。”米娜娜伸手按了按自己的眉心，“……今天剛好是殿下手術，好像是幾位醫師一起，為他清除蔓延到神經中樞的毒素。”

北衍放在膝蓋上的手指無意識地微微抓了下褲子，衣料被他弄出幾絲褶皺，他又有些心煩意亂地抹平：“在帝都進行手術……很多人盯着吧？蕭柏的手術會不會受影響？”

“這點倒不用擔心。”米娜娜搖搖頭，“之前險些走漏消息，這已經讓張崇宇發了一大通火，要是還能讓有心人幹擾殿下的手術，軍部的人也不用混了。——好啦，別擔心了小衍，看我把你弄得緊張兮兮的，你這幾天還好嗎？精神力如何？”

“已經完全恢複過來，穩定了。”北衍也很配合地做出輕快的樣子，“就是記者有些煩人，搞得我壓力不小啊。”

“哈哈，欲戴王冠必承其重。銀華等了七十多年等來一個你，難免太激動。要不是蕭柏的事情緊跟着出來，恐怕連皇室都會過問你。”

才說要換個話題，卻又是一不小心回到了蕭柏身上。米娜娜笑了笑就沒再說話，北衍知道她憂心，因為他自己心裏也很沉重。

北衍見過的3s戰士不止蕭柏一個，上輩子他就見過四五個，但蕭柏……怎麽說呢，他隐隐覺得，是最特別的一個吧。或許是因為上一世銀華是宇宙霸主，3s戰士不算多但也說不上稀奇——那些人，除非戰功卓著，否則比起他這麽一個珍貴的年輕3s靈植師來說，是沒有那麽受人關注和敬仰的。北衍也沒有對那些戰士太多關注，心懷敬意倒是有，但銀華之威無人敢犯，這些戰士更多像是展櫃裏的大規模殺傷性武器，起着威懾的作用，但真刀真槍的戰争幾乎沒有——最多是打打星盜。

直到到了這個時代，北衍才真正的理解了，3s戰士被稱為“帝國的屏障”的原因。整個國家，絕大多數人都是崇敬與熱愛着蕭柏的，因為他是國家的守護者。是這個男人，以一己之力，扛起了銀華最後的防衛。從四年前冒着風險無藥物突破、晉升為3s戰士，到後來一次次剿滅星盜、對戰星空荒獸、和周圍國家小規模戰略性武力試探……這個絕對還說得上年輕的戰士，生生将銀華從二流國家的邊緣挽回回來，他和他身側威風凜凜的銀獅也揚名宇宙。

是的，這是一個英雄主義的時代，一個人的力量有時候就能改變整個局勢。

但同樣，這個人，也注定背負着更多。

3s的戰力，對一個國家來說，太重要了。那麽多叫着蕭柏男神的，将他譽為帝國的保護神的，一片的鮮花掌聲，關懷熱切。因為他是皇儲，元帥，3s戰士。他們熱愛他，像熱愛一個符號。他不能倒下，不能受傷，甚至不能懦弱，因為他是銀華最後的屏障，是別國在面對銀華時斟酌猶豫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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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衍在來到這個時代不久就從各種渠道認識了這個人。新聞，媒體，論壇，身邊人的口中……他們提起蕭柏那麽驕傲，也那麽依賴。北衍幾乎是本能地在腦海裏勾勒出一個威風凜凜無所不能的戰士形象。一夫當關，萬夫莫開，莫過于是。

——直到他真的見到蕭柏。

踉跄的，狼狽的，虛弱的，毫無知覺地趴在地上。如果不是那頭即便快要虛化還是不屈不撓地盯着自己的獅子，他絕不能想象，這是這個帝國的保護神。

——那一刻，他才恍恍惚惚地意識到，這個帝國的保護者，也只有二十九歲，對于二百五十多年的人生來說，是一個很年輕很年輕的男人。大部分這個年紀的人，還是初出職場的新人，還有資格被別人稱上一句“年輕不懂事”，甚至還可以啃啃老也不算過分，還在為被前輩欺壓、和戀人鬧矛盾不開心和糾結。

而這個男人，他經歷了幾十場大大小小的戰役。

他在媒體上的形象永遠是溫和微笑，但眼神無比堅定的。

他因為能力和資質被拱上元帥的寶座，那時他只有二十六歲，沒有人問問這個剛成年的年輕人是不是惶恐與迷惑，全帝國都在歡呼——我們終于有了3s戰士，我們的國家安全可以安然無憂了！

北衍看過那男人的就職視頻，高大俊美的戰士軍裝筆挺，唇邊是從容不迫的笑意。他說，感謝你們的信任，我會用我的一切守護這個國家的安全。願銀華國泰民安，長盛不衰。

他的聲音平靜，眼神卻銳利堅決得讓人下意識地想要信服。不知為什麽，看到那個男人的全息投影，北衍忽然就想起上一輩子最後，站在實驗臺邊對助手們笑着說“沒有問題，交給我吧，我會帶着銀華走上新的境界”的自己。

——其實他很怕。他二十六歲，卻要承擔無數3s靈植師都沒有承擔過的事情，他要開創的是未來，但同樣意味着失敗的概率很大，而越高級別的實驗，對靈植師的精神和感官的壓力也越大，失敗造成的傷害也越大。

其實他很怕。

但他不能說。

因為他是隊伍的核心，是實驗的主導者。

他必須有信心，哪怕手心裏全是冷汗，臉上也一定要有笑容。

記憶閃回的剎那，北衍看着全息裏二十六歲成為元帥的男人，想着二十六歲的自己，忽然就覺得有些胸悶。所以，在見到倒在地上的那個男人時，他沒有考慮後果地拿出了3s的藥劑。

因為他們是一樣的。

他北衍倒在了二十六歲，心裏帶着對銀華前景的期盼，背負着全部的榮耀與壓力，最終沒有完成他的願望。

他不能讓這個男人倒在他的二十六歲。

他是銀華的屏障。也是……和他北衍一樣，願意付出所有去扛起一個希望的人。

他沒辦法看着那個男人在自己眼前變得冰冷。

認識之後才發現，公衆形象一直親民溫和又強大果決的男人，其實會開玩笑，會有點小腹黑。他沒有一般權勢煊赫的人看誰都用利益衡量的習慣，雖然也有利益考量，但會願意坦誠，會願意等價交換。

蕭柏有着和他北衍一樣的對于國家的熱忱，甚至付出得還要更多，一路走來更艱辛、更艱難。明明，他出身不凡，可以有更簡單的道路走，就算一事無成，也能有個貴族的爵位。可他選擇以尚不算成熟的肩膀，扛起了這個國家的安全線。

現在，對方昏迷不醒，需要一場手術。

北衍看着窗外，忽然覺得眼睛有點脹痛。他眨眨眼，眨掉丢人的水汽。

真正認識之後才明白，傳說中強大的無所不能的帝國戰神，是冒着怎樣的風險。認得才多久呢，他已經被死神約了兩次了。

北衍相信那個男人不會這麽簡單地倒在這種事情上，但還是不可避免地，覺得心裏有點疼。是惺惺相惜，是敬佩與欣賞，也是一種……不知因何而起的，感同身受。

其實，也才認識沒多久不是嗎，卻已經不再将蕭柏這個名字作為一個符號來看待，而是真的當成朋友和在意的人。他可以用藥劑培養出其他的3s戰士，但蕭柏是蕭柏，不止是全民眼中的英雄，不止是國家級的男神，不止是未來的元首和軍部首腦……

而是他北衍，在乎的人。

會讓他因為對方的受傷昏迷無心上課的存在。

蕭柏重傷的消息被二皇子發現後，雖然及時止損沒有捅到公衆面前，但貴族圈子和議會裏卻有不少人知道了。米娜娜他們奔赴醫院的時候張崇宇正在議會焦頭爛額地和一幫貴族老爺們扯。

“……伯爵閣下，元帥是3s戰士，您應該相信他的能力……”

“要是真的沒事就讓皇儲殿下出來說幾句話嘛，大家的信心是很重要的啊。”

“殿下正在處理一樁機密事務，現在不在帝星，同時不便聯絡……”

“全息和我們打個招呼就好嘛，小張啊，你可要和殿下好好說說。”

“我現在也聯系不到殿下……”

“哦，為什麽，難道殿下真的出了什麽事情？那就是你的不是了。小張啊，真的出事情了呢，你一個人也兜不住啊，你要早點和議會這邊交代一下嘛。大家一起想想辦法嘛。你說你一個人兜着，到時候是要受懲罰的不說，對公民全體的信心也很不利啊，這是何必嘛。”

“閣下……”

張崇宇簡直要被這群議員氣暈了，論起戰鬥力，他一個頂他們一群，但論起溜嘴皮子、見縫插針挑毛病、扣帽子，十個他也玩不轉！

正在這時，他的光腦一陣閃爍——其他的訊息都被屏蔽了，只有內線的人可以通進來。見到有信的通訊要求，張崇宇簡直如蒙大赦，連聲說着“我先接個聯絡”就一溜煙地從議員中間穿出去。看了看聯絡方，董維。

“董維？”

“大校，是我。”董維的半透明影像彈了出來，“米娜娜子爵閣下和北二少爺要來看元帥，您覺得呢？”

“他們？”張崇宇沉吟了一下——關注蕭柏的人太多了，這兩天他和董維還有其他幾個弟兄擋了不知道多少波，但這兩個卻不大一樣，是一起出去然後一起遭遇了各種事情的。想了想，張崇宇和董維又确認了一遍保密情況，這才點點頭：“讓他們過去吧，不過殿下的手術正在進行，你和他們說一下。”

“是，大校。”

于是，在米娜娜和北衍經過重重安全篩查之後進入到醫院裏、蕭柏的病房外的時候，就看見外面“手術中”的燈牌。董維從旁邊過來和他們打了招呼，表示手術還需要進行一會兒，如果兩人不介意，可以等到手術結束後。

北衍和米娜娜都沒有什麽意見。董維這幾天忙得腳不沾地，過來招呼了米娜娜二人之後，歉意地表示還有事，就要離開。北衍猶豫了一下，還是起身叫住了他：“董少校，請您等一下！”

董維愣了愣：“北二少爺，您有什麽事嗎？”

“都說了叫我北衍就好。”北衍又糾正了一次稱呼的問題，然後才試探性地說，“雖然有點冒昧，但我想你們現在應該在查這次拍賣會背後的事情。我記得之前張大校說過，調查發現拜倫薩先生的薩爾托加靈植社對愛洛星團非常關切。我回去之後想起來，北家八百年前有一位先輩，提示愛洛星可能有和超過3s級別相關的東西。雖然消息不足，但我有種直覺，這次拍賣會甚至雙3s藥劑（品相和級別雙3s）都和愛洛星有關。”

見董維聽得認真，北衍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這也只是我的猜測和直覺，希望能給你們提供一個思路，也不一定靠譜。”

“沒有，沒有，您說的東西很重要。非常感謝。”董維說着用光腦記錄下來，“愛洛星團，我們這幾天一直針對維納斯星盜團在調查……您給的消息是一個新的突破口。”

北衍笑笑說只是自己的想法而已，心下卻多少舒緩一些——他就是有種直覺，整個事件背後的根源，甚至可能就是愛洛星團。董維既然重視起來，他也就可以松一口氣。

這時候，在旁邊長椅上坐着的米娜娜忽然一下子站了起來，北衍循着她的目光看去，但見對面手術室的标牌已經從“手術中”變成了“手術結束”，一時也直勾勾地盯向了手術室的大門。

門開了，幾位醫師率先走出來，看到米娜娜幾人緊張的臉，不等他們問就主動開口：“已經完全清楚了毒素，手術非常順利，幾位放心。”

“謝謝，謝謝您！”米娜娜聽到這個回答，頓時激動起來，董維和北衍也跟着連連道謝。

“護士們在做最後的收尾，你們等一下，待會兒他們會讓你們進去看望的。”醫師交待過之後，又拿不定主意地看了一眼董維，“張大校不在？”

“他今天去了議會。怎麽了，有什麽問題嗎？”董維有點兒緊張。

“殿下身上的毒素我們幾個醫師做了分析，非常罕見，所以才讓3s級的殿下無法自行醒來。能産生這種毒素或者類似毒素的精神獸同樣非常罕見。我們從數據庫裏一一作了比對，大致圈定了一個範圍，想必現在軍部正在調查殿下遇襲的事情吧，我們認為應該會對你們有幫助。”

董維的眼睛“噌”地亮起來——何止有幫助，這幫助大了！他一面連聲道謝一面跟着幾個老醫師就走，準備去了解毒素的相關情況。而另一邊，米娜娜一邊維持着優雅一邊在病房門口翻來覆去地踱步，時不時朝病房裏望，就等着蕭柏醒來。

蕭柏不愧是3s戰士，在毒素清除和麻藥效果過去之後很快就醒了，各項指标也迅速恢複到應有的水平，只不過為了保險還要在休養一番而已。一個軍人最先進病房——畢竟要讓蕭柏迅速了解這幾日的狀況，他出來後米娜娜和北衍才得到去看望蕭柏的機會。

蕭柏看起來意外的精神，在病床上也能坐得端端正正。雖然穿着病號服但完全不像是昏迷幾天的人，也許是3s戰士的逆天複原能力的體現？見到北衍兩人進來，他微微露出一個溫和的笑意：“娜娜阿姨，北衍。”

“殿下你可讓我們擔心死了。”米娜娜見到蕭柏氣色不錯的樣子才舒了口氣，“現在感覺怎麽樣？傷口痛嗎？”

“麻藥的勁兒還沒完全過去，沒什麽感覺。”蕭柏搖頭，“您放心好了，我既然醒了，很快就會沒事的。——對了，北衍，你怎麽樣？”

“我早就沒事了。”北衍知道他問的是自己的精神力，“受到攻擊之後自我保護了一下，然後就慢慢調理好了。”

米娜娜這才想起來，蕭柏昏迷了幾天，知道北衍出過事兒還是因為他們上機甲的時候北衍暈了，但恐怕根本沒想到北衍是被變異者攻擊了，也更不知道這兩天北衍紅遍全國的事情。于是笑道：“殿下可不知道，咱們小衍很了不得——他被變異者精神攻擊居然沒有大礙，一檢查才知道，他是精神力3s的潛質，而且罕見地能提前激發出來抵擋攻擊。這兩天小衍可是成了全國的明星呢，他和一個學生比試藥劑的視頻被傳到星網上了，兩個小時不到就能做出b級s品相的藥劑，我也就是這個速度而已！而且，月蘭大師親口說，小衍技巧不在他之下……小衍可以說是離3s靈植師最近的一個了。”

一般人噼裏啪啦說這麽一串都給人話唠之類的印象，但米娜娜語速快、卻神奇地不失優雅。蕭柏這種身經百戰的人，什麽人物沒見過？聽了米娜娜的說法，也難以掩飾地眼睛微微張大，看向北衍，表情透着一絲不可思議。

——他這是什麽逆天的運氣？

大半夜感官遲鈍撞到一個可能是全帝國唯一一個有3s藥劑的人，看好他的實力和心性決定投資和培養一下，還沒真的做什麽呢，人就變成了帝國最接近3s級的靈植師！

驚愕半晌，蕭柏扶額低低地笑出來：“看來我是撿到寶了。”

他笑起來聲音低沉，因為昏睡太久帶着些許暗啞，如同一把小小的鈎子往人的心裏頭撓。北衍不自在地動了一下，如果不是不合時宜，真想甩甩頭，把那把仿佛掃在耳廓上的聲音拂去，也摒除那種細微的麻癢。嘴裏卻道：“撿到寶了？這話我怎麽聽不明白？”——他什麽時候被人撿到過？這人，一句話就把自己往他的地盤上撈。

蕭柏看着北衍故作不爽的模樣笑得非常愉悅：“聽不明白？我是說，早早把你圈到我這裏，是個明智的決定。”

北衍聽見米娜娜壓抑不住的低笑，感覺自己的耳根忽然有點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