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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的虞都,風雪來得早了些。

延伸至承德大殿前的百餘級臺階被風雪掩蓋了起來,那朱牆黃瓦也被雕琢得更加奪目了些。

萬春門外,臺階下跪着一人,滿身的劍痕幾乎辨不得模樣,暗紅的血滴落在湛白的石階上,紅染一片。

上官明棠低着頭,雙眼茫然的落在雪間,身上的衣物早已被紛揚的雪花濡濕,寒氣就像無形的利劍一般刺着皮膚。

昏沉暗淡的天光中,“她”擡頭只肖看了一眼,又隐去了眸色,融在了這漫天的光景中。

衆大臣踩着積雪,抻着紙傘陸陸續續趕往承德大殿,即便匆忙,卻也忍不住往這邊輕瞥一眼。

有人疑惑,來了一句,“呦,沈大人,看這又是鬧得哪出啊?”

沈淩白順着他的視線掃了一眼,說:“快走吧。”

身旁的人忽然湊過來低語:“聽說,這就是大将軍的遺孤。”

“別說了,快走吧,聖上要發怒了。”

“不是說今早不上朝?”

“聖上的心思,誰人能懂,趕緊的吧杜大人,晚了,您這老腿又要去太醫院挨針了。”

承德殿上,衆大臣依序站立,內侍李英将丞相呈上來的折子遞至魏景帝面前。

紫微帝座上,景帝神色平靜,暗淡的眸色落在奏折上,之後瞟了一眼身旁的李英,将折子摔了下去,“丞相,這便是你所謂的大将軍私通胡騎的證據?”

東方黎站至殿前,俯首作揖,“禀皇上,此乃我軍将士拼力從胡人手中而得,乃是大将軍親手繪制的我軍荀北營地的駐軍圖。”

景帝厲聲道,“大将軍果真是将此重要之物交于胡騎手中,而後又密謀了荀北一戰?”

“正是。臣在幽州之時,從僞裝的胡騎口中得之。此人由郁将軍押解虞都,皇上可召來殿前一問究竟。”

看了一眼俯首的丞相,景帝恢複如常的神色,說:“李英啊,也傳給其他愛卿參詳參詳。”

衆臣看後竊竊私語。

“堂上衆臣有何感想,淮南王?”景帝道。

魏炎上前叩首:“回聖上,臣以為,只憑一紙地圖,不足以讓人信服,上官将軍世代忠良,斷不會做謀反之事,還請皇上下令徹查此事。”

景帝側身,不動聲色道:“沈愛卿,朕看你從剛才就有義憤填膺之勢,可是有什麽想法?”

禦史大夫沈淩白上前道:“回皇上,臣以為,淮南王說的在理,上官将軍曾跟随先皇征戰多年,又怎會有謀逆之心,怕是有人故意陷害,如今人已故,若是沉冤未雪,聖上豈不是要被天下百姓诟病。”

東方黎斜睨了一眼,道:“沈大人的意思是,若是聖上不徹查此事,就會成為天下人的笑柄嗎?”

沈淩白跪下,顫抖的手放在額前,頭也不敢擡一下:“臣并非此意,望皇上明鑒。”

淮南王上前解圍:“皇上,沈大人一時語快,并無冒犯之意,望皇上息怒。”

此時,萬春門外,馬蹄聲漸起,随着漫天風雪傳至朝堂之上。

景帝欣喜的望向堂下,“李英,可是都護将軍凱旋而歸了?”

李英俯首,“奴才這就下去給您看去。”

“報……”一聲高昂的傳令聲響起,從承德殿外傳出,一層層直達殿內。

“都護将軍郁塵,參見聖上。”

人未至,先聞聲。

郁塵一身铠甲早已在搏殺中失了光澤,劍痕縱橫,身上帶着一絲血腥氣拜至殿前,“罪臣參見皇上。”

“将軍何出此言?”

郁塵俯首:“罪臣沒能替聖上保住荀北,此乃罪責之一,臣支援太慢沒有保住大将軍及數十萬虎贲軍,此乃罪責二。”

淮南王說:“将軍可是替大虞守住了幽州,可謂功臣也。”

景帝道:“淮南王說得在理,你何罪之有?”

“皇上,荀北失守,大将軍他……”郁塵還要說下去,卻被景帝一聲呵斥制止了。

“行了,關于大将軍謀反之事,朕會命人徹查,你連夜趕路,想必也乏了,關于中軍封賞的事,明日朕自會同朝臣商議,衆愛卿趕了風雪,今下也一衆退了吧。”

景帝揉了揉眉心,掃了一眼大殿,說:“淮南王留下,朕有些事想同你商議。”

衆臣識趣,紛紛俯首告退。

殿外的風雪似乎是又大了些。

朝臣三三兩兩,約伴而走。

沈淩白舒了一口氣,顫抖着的雙腿不留意陷進了雪坑裏,郁塵眼疾手快,從背後扶了他一下,“沈大人可要注意些.....”

沈淩白回眸:“多謝郁将軍。”

郁塵走至他身前,輕拍了下他身後沾染的積雪,淡淡地嘆了一聲:“沈大人終日為國事操勞,可要注意身子。”

沈淩白盯着他,“郁将軍戰事告捷,此番辛苦了!聖上這次必定會論功行賞。”

郁塵揚手一言:“戰士保家衛國,何談辛苦,這是臣子應盡之事。如今胡騎入侵,虞都臨難,不求什麽賞賜,荀北關系虞都命脈,這次大将軍出事,荀北再無将領,幽州城百姓苦不堪言,只望皇上早做決斷。沈大人是禦前重臣,還望在皇上面前多提及此事,那邊等不得人。”

“郁将軍豪氣幹雲,為國為民,乃國之棟梁。只不過,大将軍他一生肝膽,卻被……唉……”

“沈大人為忠良谏言,在下也是佩服,只可惜聖上他聽信了小人之言。”

東方黎聞耳,邁了過來,“郁将軍此話何意?”

郁塵斜了他一眼,冷哼道:“在下并非文臣,只懂行軍打仗,自然不知曉丞相是何用意?丞相受百官擁戴,想說誰有罪就說誰有罪,哪是在下這種凡夫俗子得罪起的,只怕是哪天丞相看着不順眼了,就讓我發配邊疆去了……”

“郁将軍此話可是折煞老臣了,賞罰之事乃天子之意,将軍此番守城有功,皇上定會大賞,老臣還等着吃将軍的慶功宴呢。”

“大雪未恥,在下不敢領賞,丞相久居虞都自然不曉得邊陲人民疾苦,國危家難,吃酒吃茶的事在下可幹不出來”,郁塵扶了沈淩白就往外走,不願再跟他多費口舌。

“郁元清,你竟然……”

幾位大臣見狀也忙扶了東方黎,“丞相息怒,郁将軍他也是因事急言,并無冒犯之意。”

郁塵扶了沈淩白行至萬春門,往一旁望了一眼,恰巧那跪着的人也擡了頭,直直的目光對上那雙翻湧的黑瞳,霎時卻見那人眉角一勾,竟漾出了一絲異色來,郁塵向那邊邁了一步,下一秒那人便收回了目光。

郁塵擡手扶了一下随身的佩劍,長嘆了一口氣,頭也不回的走了。

至此,那素袖白衣與漫天風雪融為一體。

...........

內殿,龍榻上,景帝脫了黃袍斜卧着,方才幽深的瞳眸也突然散了去,看着倒是和善了許多。

淮南王在外等了良久,景帝才喚人進去。

“皇叔對于此事可有對策?”

“皇上所謂何事?”

“荀北失守,大将軍通敵之事已經人盡皆知,只是這事裏有人信自有人不信,朕想知曉皇叔有何想法?”

淮南王說:“臣愚鈍,還請皇上不吝賜言。”

“先皇在世之時曾叮囑過朕,若是有一天上官将軍謀反定要嚴懲不貸,如今真如先皇所言,朕又不得不聽從文武百官的意見,大将軍向來忠厚,民心趨之,現發生這等大事,查自然是要查的,只是朕想把這件事交于丞相,皇叔意下如何?”

淮南王微微擡頭,“丞相乃國之重臣,又得朝臣尊愛,交于他,自是最妥之法,想必丞相定不會辜負聖上之托。”

景帝長舒了一口氣,淡淡道:“即便大将軍之罪重大,朕也不想趕盡殺絕,虎贲軍戰死荀北,上官一脈,又牽連甚廣,如若過分罪責,恐怕難掩幽幽衆口,皇叔可有辦法?朕曾聽聞先帝在世之時曾賜兩家姻緣,可有此事?”

“回皇上,先帝在世之時,确賜大将軍與丞相兩家聯姻,只是先帝薨逝便無人再提,如今若是皇上完成先帝遺願,不僅留了賢良之名,同時也給丞相免了百姓的诟病,算是喜樂之事。”

景帝眉眼一擡,“皇叔果然是朕的明眼,年關将近,必要大赦天下,朕也正有此意。”

淮南王俯首,“皇上聖明。”

景帝瞧着淮南王,說:“現在幽州守将空缺,胡騎現在退至紫荊山外,冬日他們不好過,年前必不會來犯,可年後一定會起兵,兵部已經給朕遞了折子,幽州派誰去守城朕還是想問一下皇叔的意見?”

“放眼虞都,除了郁将軍怕是沒有合适的人選了。郁将軍師承大将軍,也是從荀北調至西南邊境,這幾年即便沒在,卻也是對荀北地勢最熟悉的将領,依臣之言,荀北将軍一職非郁将軍不可。”

李英拿了件外袍給景帝蓋上,“皇上,夜涼。”

景帝看了他一眼,維持着卧着的動作,說:“朕也正有此意,只不過若是将郁将軍調去幽州,那麽安西便沒了将領,中軍勢氣勢必會受影響。西陲邊境也不安穩。”

淮南王沉着道:“禁衛軍都指揮使晨風将軍可以接替郁将軍的職位,統管西南中軍,皇上意下如何?”

景帝輕咳了幾聲,李英趕忙上去扶了一下,景帝搭眼看了他一下,繼而看向淮南王。

“關于将領調遣之事,朕還要仔細斟酌再同太尉與兵部商議,皇叔今天也乏了,就退了吧,李英啊,替朕送送皇叔。”

李英扶景帝躺下,這才随着淮南王一道出了內殿。

兩人一前一後,走了很遠,李英才開了口,“這幾日天寒,淮南王替皇上分憂也要注意身子,奴才就送您到這了。”

“李公公,天寒日凍,要好生照顧皇上的身子,年關将近,可不能過于操勞。”

“皇上乃萬民之尊,奴才定當細心竭力。”

淮南王看了一眼萬春門下跪着的人,道了句:“女子身弱,還望公公在皇上面前給個醒事。”

“奴才明白,淮南王慢走。”

府中之人已在萬春門外等候了良久,随身管事扶了他上車,“王爺,回府嗎?”

“回”。

剛一進王府,便有下人過來通傳,“王爺,太尉府杜大人在府中等候您多時了。”

淮南王下了馬車,便直抵書房。

“王爺.......”

“這才剛下朝堂,杜大人前來所謂何事?”

杜衡上前俯首:“王爺,大将軍已逝,臣過來自是同王爺商議此事,不知王爺對于皇上之言,有何看法?”

淮南王斂了眉色,厲聲道:“皇上之心思豈是我等常人可猜測的,如若沒有其他事情,杜大人還是回府吧,屋外風雪之大,大人可要小心些,天氣嚴寒,本王就不遠送了。”

都這般被催促了,杜衡也不是不識眼色之人,見勢頭不對,立馬辭了別。

府中管事送完杜衡回來,抱了個暖爐遞上,“王爺,皇上留您可是為了大将軍之事?”

淮南王抱着暖爐嘆了聲:“最近若有其他大人來訪就替本王回拒了吧,朝堂之事也替我告個假,就說本王沾染了風寒,近期就不去上朝了。”

“是,王爺。”

“荀北之事乃國之大恥,冤魂未雪,社稷堪憂,皇上又怎會無為而治。自即位以來雖沒有大的功績,卻也不是貪圖享樂之人,如今大将軍勢已去,王爺與丞相勢力均衡,互相牽制,皇上這般可是盤算好了。”

一雙蒼白的手從屏風中探出來,随着淮南王的視線看過去,是一個中年,容色清朗,青白的衣衫束在腰間,書生之氣躍然眉間,再多看一眼,更是多了些仙風道骨之感。

“先皇在世之時,東方黎身為相國,滿朝文武皆聽命于他,只要他在朝上美言幾句,果真是想升誰升誰,想黜誰黜誰,自大将軍上官羽勢力漸起,又替先皇穩了大虞江山,自此丞相他便有了二心。”

淮南王微笑上前,“先生這幾日在王府可住得慣?”

中年颔首:“住得慣,讓王爺費心了。”

他坐下看了一眼一旁的管事,接着道:“大将軍忠厚,在外征戰多年才使得大虞江山穩固,背上通敵叛國的罪名百姓自然不信,但人已死,街頭尾巷談論此事也不過幾月時間,久而久之就淡忘了,皇上把這件事交于丞相也不過是個計謀,朝堂素來說他倆不和,百姓定以為是丞相故意陷害,此時若上官與東方兩家聯姻,自然化了幹戈,解了風波。不僅保住了自己賢德之名,得了民心,也護住了丞相在群臣心中的地位。皇上這招以靜制動可謂是妙計。”

他此話一處,淮南王便露出了驚訝之色,“先生果然料事如神,今日在內殿,皇上與我商議此事,想必此前就拿了主意,我也是順着先生的意思,把兩家聯姻之事提了一句。”

“王爺謬贊了,老朽也不過是審時度勢,皇上師承丞相,自然會為丞相多些考慮,如今上官家只剩了不起眼的女子,也作不起大的風浪,丞相即便介意,也不敢違逆了先皇的意思,王爺只要之前同太後念叨兩句,這事自然就成了。”

“先生,本王想問先生一個問題?”

“王爺是想問老朽為何避世山中多年,卻又回了這亂世?還想問老朽為何又來了淮南王府?”

“先生可願答?”

“老朽不為其他,今日出山只為還個恩情。”

“那先生的恩人是?”

“已經還了,只是今日又欠了王爺的恩情,老朽以後會暫居城外,如若王爺有事,大可以吩咐老朽,老朽定當竭力為王爺分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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