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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牢裏,夜闌人靜,凄清的彎月灑落稀疏的微光。
上官明棠蜷縮着身子,眼前是沖天的濃煙,殷紅的火光與紫荊山的落日徐徐相交,鋪就了滿地的血色。
紫荊山深處,箭矢亂飛,鐵甲在灼灼的火光中閃着淩冽的寒光,虎贲軍的吶喊聲淹沒了戰馬的嘶鳴。
上官明棠腿上中了一箭,從馬背上落了下來,背部的筋骨被鐵甲硌得生疼,恍惚間,戰馬向這邊飛踏而來,上官羽揮着利劍,電光火石之間橫空一斬,疾馬瞬間倒了下去。
“離兒,離兒……”
“爹……”喉間的血腥氣仿佛要沖出來,“爹,我們被圍堵了,出不去了。”
“敗了,離兒……我們敗了。”
上官明棠扶了他,疾奔過來的馬踏在了上官羽的胸膛上,頓時一口鮮血噴在了鐵甲上,映出滿目血紅。
“咳咳……離兒,爹不行了……你要活着,聽爹的話,活下去才有重來的機會。”
“爹……不會的,您不會死的,子煜已經去安西請援兵了,快了,再堅持一下。”
“還有多少将士沒有沾染疫情。”
上官明棠看着一旁病恹恹的将士,臉色一變,“爹,無人幸免。”
“敗了,我們敗了,敗給的不是外敵,是內亂啊……內亂。”上官羽仰天哀嚎,撕裂聲響徹紫荊山澗。
“嗖……”長箭劃破蒼穹,直沖而來。
緊接着是清亮又震徹得山谷的喊聲,“大将軍通敵賣國,奉聖上旨意,殺無赦。”
與此同時,胡騎踏破紫荊山的最後一道防線,浩浩蕩蕩而來,一時間,戰馬嘶鳴,血光飛劍.......
上官羽起身,目光落在遠處影影綽綽的人前,恍若未聞的擦掉嘴角的血,高亮的聲音裏,隐隐有一股視死如歸的霸氣:“我虎贲軍,決不拱手山河,今日我同衆将士一起,為荀北拼死一戰,守衛我大虞江山。”
上官明棠揮着凝碧,染着血漬的劍映出一道烈光,“殺啊——”
漫天的濃煙遮蔽了紫荊山的太陽,也阻擋了荀北人民的光。
............
“人可醒了?”東方月踢掉鞋面上沾染的髒污,擡眼看了一旁的人,随意道。
近身的獄官俯了身子,回:“禦史大人,此乃皇上欽點的犯人,奴才們也不敢造次,只是.........”
東方月目光一冷,森然的笑着:“大人這是說的什麽話,上官羽通敵叛國,我身為監察禦史自然有監察百官,糾正刑獄之責,此番來也是為了大将軍一案。”
獄官停滞了幾秒,互感脊背一陣涼意襲來,擡眸時正對上東方月看過來的目光,一瞬間跪了下去:“大人說的是,奴才這就把牢門打開。”
“有勞了。”
獄官開了牢門,就退了出去,東方月喚了一聲身邊的人,“夜羽。”
站在身後的人動了,冷酷的面容卻沒有顯露什麽神色,“公子。”
瞬時一盆涼水潑在身上,上官明棠從滿目血紅中回了神,他蜷着身子退至角落,素白的織袍被血染紅,在撕扯下顯出血痕,墨色的頭發散在頸間,幾乎辨不得模樣。
繩索捆綁的手立在胸前,隐約可以看到勒出的紅痕。
東方月傾身靠近,想仔細瞧一下,卻被一雙纖白的腳抵了出去。
東方月擡眸,借着冷月的光打量着眼前的人,那是一張彙聚了憎恨,驚恐以及森冷的面容,開裂的眼角血絲殷殷,卻也能瞧得出那是一雙何樣驚恐的眼神。
看着那雙眼裏熊熊燃燒的火焰,東方月無聲地笑了下,眉宇微凜,眼角滿溢着少有的專注神情,仿佛不見底的深海。
東方月驀地栖身過來,修長的手鉗過那雙抵過來的腳,盯着他道:“怕我?”。
“為什麽怕我?”東方月唇角一勾,臉上綻開慵懶得笑意。
上官明棠顫抖着從他手中掙紮了出來,低頭不語,卻更像是被斷了翼的鳥獸,終沒能逃開獵人的手掌。
東方月拿了塊纖白的帕子小心地拭淨手上的血污,好整以暇地看着眼前的獵物,聲音慵懶: “早前聽聞江南沈家長女沈慕婉絕色傾城,不過看你這般姿色平平,想來傳聞也不過如此,竟也比不得玉春樓的花兒和小倌。”
東方月輕笑,骨節分明的手緩慢地貼近那纖白的腳踝:“只不過,這細嫩的皮膚,卻叫人心神不定……”
上官明棠聽聞擡眸看了他一眼,他自小在荀北長大,也不曾入朝為官,自然不知曉他眼前的是誰,只是聽說,虞都城的世家公子們纨绔風流,有些人不慕紅顏,愛兒郎。
上官明棠再次打量着他,這人有着一張清朗的臉,但眉宇間卻透着股英氣,唇角淺薄,勾勒出的笑容卻讓人膽寒。言語間竟是風流龌龊之意,不免讓他生出了一絲惡心感。
“不用怕我”東方月栖近,嘴角微揚,“雖然大小姐的容顏不得傾世,我卻是最懂得憐香惜玉的。”說完,從懷裏抽出手帕。
絲白的錦帕落在臉上,上官明棠抗拒地往後退了幾下,卻被一雙手擒了回來。
東方月看着她,臉上不自覺地浮起慵懶的笑容,“既是女子,就應該憐惜自己,怎可弄得這般髒亂。”
上官明棠看着他,明白那笑容背後隐藏的寒意,他現在是斷了翼的籠中獸,亦是刀俎上的魚肉,任人宰割。
他明白,自從踏入虞都城的那天起,他就已經了解了自己的處境,也知道這個人此刻來得并非善意。
上官明棠深吸了一口氣,身子稍稍緩了下,依舊沒有出聲。
袖白的素衣在彎月下隐着淡光,連同月色下的人也蒙上了一層雲霧。
東方月看着眼前的人稍愣了下,眼底的狂傲不羁隐了去,而後漫不經心地說:“我來幫你擦拭幹淨。”
“公子,不可。”夜羽沖上前制止道。
東方月轉了大半個身子,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怎麽,現在也要你教公子我怎麽做事了?”
“奴才不敢。”
東方月暗凜了神色,冷聲道,“退下。”
“公子……”夜羽還要勸慰。
東方月神色一變,慵懶從面容上消失轉而變成了滿臉肅穆,“現在連主子的話你都敢違抗了?退下。”
“奴才不敢。”夜羽,慢慢閃了身。
頓時,偌大的牢房裏,唯剩了挨在一起的兩人。
東方月依舊認真的幫“她”擦拭着面容,動作輕柔,一張一弛間盡是憐惜。而他看不到的是,上官明棠伏在胸前的手,早已握緊了拳頭,直攥得指節泛白,仿佛下一秒便要出拳而來。
東方月的眼神流連在“她”臉上,兩人挨得極近,呼吸的熱氣全數噴灑在臉上。
上官明棠只覺臉頰燙熱,仿佛那人再近一步便可以觸到他的唇。
鼻尖萦繞的香氣讓他有些恍惚……
上官明棠本能地往後,東方月又順着“她”向前,一邊追着人一邊拭淨“她”臉上的血污。
良久,見人沒了掙紮,東方月平淡的道:“大将軍一脈就剩下你一人,我自小仰慕将軍,又豈會害你。”
“還有”,東方月抓住“她”的衣袖,“牢獄不比外面,陰潮得很,所以……”
站在門外的人聽聞,走進,從懷裏掏出玉瓷瓶遞于“她”,“這是治傷之藥,公子悲憫才贈于你。”
上官明棠緩緩地收攏自己的手,擡頭望了望眼前的人,張口喑啞了幾句,沒有說出任何話語。
東方月眉峰一凜,“啞了?”
上官明棠不動聲色地“呀”了一聲。
東方月意味不明的目光在“她”身上端詳了好久,然後才收回手,袖袍一甩,出了牢門。
“公子剛才……”
“你以為我要殺她?”
夜羽點點頭。
東方月繼續道:“大将軍通敵叛國之事連皇上都未曾定論,我又怎麽會自己惹事上身。”
“況且,說帶你來看美人就是來看美人的,只不過這百聞不如一見,如今看這模樣卻也不怎麽出挑,本公子還以為有什麽傾世的容顏呢,果真傳聞虛假。”
夜羽跟在身後,雖看不見,但也想象得到此刻主子臉上的表情,“公子,此人身上多處劍傷,之前定是經過幾番争鬥,由此她肯定上過戰場……”
東方月打斷他要說的話,“爹這會兒該睡下了吧。”
夜羽說:“明日早朝,丞相這會兒怕是已經睡下了。”
“公子現在可是要回府?”
“不回了,去玉春樓。”
夜羽一怔,繼而跟上,“公子夜已深了,明日還要早朝……”
東方月回身看了他一眼,冷笑着:“本想毒啞的人卻事先啞了,你覺得是巧合還是事有蹊跷?”
夜羽不禁蹙眉:“公子剛才是在試探她?那她莫非已知曉公子的身份,所以才裝啞的?”
“知不知曉不曾得知,但此人并不簡單。”東方月回眸,臉上挂着一副欲言又止的神色,說:“爹這次參與大将軍通敵一案,朝中定會有人不滿他,若不早做防備,怕是會有人借此生事。”
夜羽不明,“公子若是怕她壞事又為何要放過她。”
東方月擡頭,望了一眼梢頭的彎月,冷冷道:“即便已是啞人,卻還是荀北遺留的禍患,或許她也同你思慮的一樣,以為進了天牢便可逃過一劫,殊不知我們不動手,自會有其他人取她性命。”
“公子的意思是,她不會活過今夜?”
“感覺而已。”東方月看着遠處,漫不經心道:“若是上官羽活着或許還有生還的餘地。”
夜羽一愣,好在反應也快,理解了他的意思,“上官羽若是活着,朝中衆臣定會哀求皇上徹查此事,如今人已故,勢已去,朝臣在這件事上便會有所松懈,提早打算。”
東方月點頭,“聽聞先皇在世之時與上官羽甚是交好,若是上官羽還活着,皇上定然思慮甚多,如此一來,爹的處境就更加艱難,不過現在看來倒是沒有大的顧慮,就算在獄中保住了性命,沒了權勢和靠山,想她在虞都也作不起大的風浪,只要看住人就好。不過,活不活得過今晚,還是個未知數。”
夜羽跟在他身後,躬身問道:“那公子今夜去玉春樓所為何事?”
腰間佩玉借着淡色的月反出一道淩光,東方月擡手扶了下,慵懶得笑意慢慢在嘴角漾開來,對着夜羽道:“聽聞玉春樓昨夜新來一對壁人,僅一天便成了樓中紅人,在這邊失了興致,本公子倒是想去看看那邊的佳人。”
“公子,明日還有早朝……”
“還用你提醒我?”
主仆兩人一前一後消失在濃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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