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風雪吹着草原上的行軍人,茫茫荒野,落下深淺不一的馬蹄印。

迎面而來的風雪吹進了他的袍領,東方月被冰得一激靈,大呼:“本公子何故來受這般罪。”

“過了這草原,沿着河,不出半日,便到幽州城了。”郁塵看了一眼,調轉馬頭,向着隊尾而去。

郁塵說:“兄弟們,堅持下去,馬上到幽州了。”

只聽隊伍中有人喊:“将軍,這荀北可真不是人待的,太冷了,我在安西可沒遭過這冷天。”

“是啊,是啊,這簡直跟咱們安西不能比啊,一個火坑,一個冰窖。”

“他奶奶的,這次定要打的那胡人站不起來,讓他們見識見識我大虞可不是好侵犯的。”

“對,打的他們滿地找牙,給我們虎贲将士報仇雪恨……”

本來冷的瑟縮的隊伍,一下子翻騰了起來。

郁塵見勢高喊,“這一仗,我們要贏。”

“必須贏……”

“必須贏……”

荀北是大虞的邊防要塞,紫荊山是入口,幽州城是那最後的防線。

如若幽州城被攻陷,那胡合部打入虞都是早晚的事。

衆人皆知這一道理,可偏偏都裝作看不見一樣,沉溺在自己臆想的太平盛世裏,安逸享樂,紙醉金迷。

幾十年前,胡合部還是邊陲一個小民族,以游牧為主,氈帳為居,随所遷徙,不足為懼。可後來,部落裏出現了一個勇猛的大力士,那人憑借着骁勇之謀,以雷霆之勢,統一了邊陲六部,致使胡合部不斷壯大,而後統一了那蠻夷之地。

他的野心遠不只此。

那時的大虞忙于涼國的功伐,沒能注意到胡合部的意圖,達哈爾就在這時,趁亂侵入了紫荊山,斷了幽州的命脈。

得幸那時候大将軍殺伐決斷,率領虎贲軍橫過草原,翻過紫荊山,像一頭猛虎一樣逼退了達哈爾,扭轉了這一局勢,不然,今日執掌虞都得都不曉得姓甚名誰。

“上官羽跟達哈爾周旋了那麽多年都沒能占得便宜,就憑你們,能贏?”東方月突然嘆道。

隊裏又有人站了出來,“你誰啊,能知道什麽,大将軍跟那人打了那麽多年杖,除了這次,哪次不是勝利得歸。”

“就是,就是啊,我可是聽說了,大将軍是想讓胡合部向咱們大虞朝臣,可那達哈爾一直不同意,所以大将軍才……”

“才怎樣……”,東方月停下馬,“和談不成就應該直接率軍進犯,直搗他們的大營,而上官羽做了什麽,退守紫荊山,本該進攻,卻守在城裏死防,難道這就就是你們說得忠肝義膽?若不是他別有用心,又怎會落得今日下場,背上了通敵叛國的罪名。”

東方月一番話直接叫那幾個出頭的啞口無言,行軍的軍隊裏竟有人開始竊竊私語。

“難道他說得是真的?”

“說起來還真是那麽回事,明明能打,卻總是退回來守城,這不對啊。”

……

郁塵恨恨的咬掉嘴唇上的幹皮,揮着刀向着東方月砍了過去,“你他媽還有臉在這說,若不是你爹假傳聖旨,大将軍怎麽會死,若不是他私通胡騎,賣了我軍的駐軍圖,達哈爾又怎麽可能從紫荊山逐鹿而來,是你爹,這個奸佞之徒,害了我師傅,害了荀北,害了大虞……”

東方月眼疾手快,迅速拔劍抵住了他的刀。

郁塵手下再用力,硬生生砍在了他的盔甲上,東方月擡臂,刀劍再次相觸,“你是瘋了嗎?到底是誰通敵叛國,你我心知肚明,又何必在這惺惺作态。”

“我今天定要殺了你,替大将軍報仇雪恨。”

揮着的刀被攔在半空中,“将軍,住手。”

郁塵不可置信地看向上官子煜,冷冷道:“什麽意思?”

上官子煜目光淩厲,“大敵當前,怎可自亂陣腳,你難道忘了?胡合部第一次侵入荀北之時,不正是因為兩虎相鬥而忽略了一旁的狐貍嗎,你想看舊事重演?”

郁塵頓時卸了力,收了刀,“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今日我不同你計較,通敵叛國之事到底是誰人為之,自會有真相大白的那日。”

東方月微笑着:“那我等着那天。”

經過這一番争鬥,行軍的隊伍裏再也沒人敢再談論一二,行軍的速度倒是提升了不少。

郁塵貼着上官子煜的馬,眼神暗淡:“若不是你拉我,我定要砍了那小子。”

上官子煜,一手牽了馬,一手揉着他那發腫的右手,“若是不拉着你,只怕你早已是他劍下的亡魂了。”

郁塵不明:“什麽意思?”

“愚不可及,愚昧無知,臉憨皮厚……”

“愚昧無知?你說我?”

“不說你,難道還說鬼?”上官子煜沒應他,丢了一句,駕馬而去。

他想,公子是對的。

東方月淡漠地掃了一眼盔甲上的劃痕,臉上又挂起了慵懶的笑容。

他這一趟請纓來得值了。

……

夜色如墨。

李英熄了內殿的燭火,輕手輕腳地退了出來。

一旁伺候的小太監,立刻上前扶了他,“公公,皇上睡下了?”

“睡了,不可再發出聲響,驚擾了聖上。”

小太監攙了他往外走,說:“皇上離不得公公您,這一會兒見不到就要找,沒您在根本睡不下。”

不知何時,天空飄起了雪。

李英仰了頭,嘆道:“皇上沒有離不得誰,他只是累了……”

小太監聽着他的話,一頭霧水,顯然是沒能理解這話中的意思。

“你還小,自然不懂得這宮中事?”李英嘆息了一聲,“我在這宮裏做了幾十年的差了,打從先皇那時候就在伺候着,先皇走了我又伺候皇上,如今也老了……”

“公公是要長命百歲的人,怎可說老。”小太監說。

“都一把老骨頭了說什麽長命百歲。”

“公公身子硬朗得狠,完全瞧不出來。”

“這身子骨啊,好壞只有自己知道。”

看着他一深一淺地走着,不忍又追了過去,給他披了件長袍,“公公,夜裏風寒,當心着涼。”

李英整了整身上的外袍,看着他說:“你叫什麽名字?”

“奴才,小玄子。”

“你以後就跟着我伺候聖上吧。”

小玄子立馬跪了下去,“承蒙公公厚愛,小玄子以後定當盡心竭力侍候公公您。”

李英笑說:“你要侍候的可不是我,是皇上。”

“公公伺候皇上辛苦,奴才定然要先把您伺候好了,公公收了奴才就是奴才的主兒,下人伺候主子天經地義。”

李英笑說,“這張嘴倒是挺會說。”

“奴才說得句句誠懇……”

“行了行了,奉承的話就不必說了,以後啊,你我齊心協力一同伺候好皇上就行。”

“謹遵公公教誨。”

“你回了吧”,李英從他手裏接過燈籠,“聖上醒來若是喚我了,就過來通傳一聲。”

小玄子應下,目送着他離了承德殿。

……

頤和宮裏,上官明棠掀了珠簾出來,左右兩側的侍女行了禮,上前詢道:“太後她老人家已經睡下了?”

上官明棠照着她們行禮的動作做了個回禮,拿了紙筆寫下回答:太後她老人家已經睡下了,姐姐們若是無事也去歇了吧,我在次候着便可。

右側的侍女看了一眼,說,“小姐先去歇了吧,這幾日都是你在照顧太後,也該是累了。”

上官明棠繼續寫:照顧太後是應盡之責,怕是太後醒來會頭暈,想在一旁伺候着。

“如若太後醒來尋你,我們自會去傳,小姐就去歇了吧,這要是傷了身子,奴才們了擔待不起。”

“那勞煩兩位姐姐了”,上官明棠寫道。

上官明棠剛出了房門,便聽到了耳後傳來的竊竊私語。

“好好的一人,怎麽就啞了呢?”

“太醫院看過了,說是受了重大刺激。”

“或許是不是因為恐懼而拒絕發聲啊。”

“這就不知道了,家破人亡,唯今只剩了她一人,看着也着實可憐。”

“若是我爹通敵叛國,我定然不會茍活于世。如今看她,倒是活得自在。”

“不然能怎麽樣,報仇雪恨還是畏罪自殺?”

上官明棠站定,長舒了一口氣。

濃黑的夜裏,看不見他此刻的神情,卻依稀感覺到他身上散發着淩厲的氣息。

那是鮮血和烽火的味道。

上官明棠揉了揉微皺的眉心,淡淡地笑了下,他知道,未來的日子裏他還會聽到比之更甚的言語,或許不只有議論紛紛,惡語相向,更或許是刀劍無眼。

那是他日後要承受的苦楚,他不能怕,更不能被此擊倒,他身上背負着的不只是上官家的清白,更是數十萬虎贲軍的英魂。

他從煉獄歸來,他要掌控自己的命運,他要活着還不可以死。

上官明棠收起心神,面上波瀾不驚。

太後那日留下“她”時便賞了一處地方。

那是一座荒蕪的宅院,坐落在頤和宮一角,僻靜幽深。

上官明棠推門進院,剛上前走了幾步,便警惕了起來,院裏只有他一人居住,但此刻,房間裏卻燈火通明。

電光火石之間,房門随風而開,杯盞奪門而出,向着他便飛了過來。

屋內的人突然笑了起來,“早已等候公子多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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