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月朗風清的夜。
丞相府裏沖天的火光和濃煙,将虞都的夜空染成一片血紅。
東方黎被府裏的侍衛救了出來,癱坐在一旁,間或地輕咳着。
王伯一溜小跑過來,因為年紀大了,不免有些氣喘籲籲,“丞……相……丞相老奴來遲了。”
東方黎不語,臉上表情吓人,全身散發着危險氣息,“可找到了?”
王伯搖了搖頭。
蕭逸此刻從大火中沖了出來,看着東方黎道:“丞相大人,看到你安全無恙我便放心了。”
東方黎擡眸看了他一眼,厲聲道:“蕭都尉,禦林軍掌管皇城的巡防,我這丞相府如今發生了這等事,你怕是也脫不了幹系。”
蕭逸立馬跪了下去:“丞相息怒,我禦林軍值守虞都巡防,從未玩忽職守,今日丞相府中遭遇大火,并非全是我巡防之過。相府戒備森嚴,一只蒼蠅都飛不進來,又何況是人。我看這大火也只蔓延了東廂一片,或不是外人為之,而是府裏下人不小心才釀成了今日之禍。”
東方黎說:“府中人多是之前伺候的老人,又怎麽會犯如此錯誤,今日之事,本相定要查個清楚,倒是要看看是誰這麽膽大包天,敢放火燒我丞相府。”
蕭逸說:”是下官巡防不利,讓這大火驚擾了丞相,等這火滅了,下官自然會去承德殿前領罰。”
東方黎冷哼了一聲,“責罰?今日我府上損失豈是你一句責罰便逃得了的。”
“丞相息怒,大火還未撲滅,還不是談論誰是誰非的時候,如今只盼着府裏沒有人員傷亡,待火勢過去了,我同蕭都尉自然會幫丞相查個水落石出。”晨風俯首作揖道。
“相爺,火勢兇猛,老奴先陪您去皇宮避一避可好。”王伯說。
東方黎瞥了他一眼,“避?為何要避,本相要坐在這裏等火熄滅。”
王伯這會兒突然想起什麽,急忙大喊:“對,紫雲軒……快,你們快去,少夫人……還在紫雲軒,少夫人還在紫雲軒。”
“你說什麽?”
蕭逸和晨風異口同聲地喊。
王伯說,“快去救少夫人,在紫雲軒……”
兩人沒等王伯說完,便沖進了大火裏。
……
大虞和胡合部的戰争持續了數日,兩方勢均力敵,郁塵這次帶了五萬中軍,而胡合部仍舊是十萬大軍,又加上物資補給及時竟然将西南中軍逼退至幽州城內。
郁塵站在城牆上,望着紫荊山的方向,問道:“可有月公子等人的消息?”
沈安說:“回将軍,月公子至今杳無音訊。”
郁塵咒罵道,“他娘的,好好的監軍不做,非要出去浪,這下好了,若是被胡合部的抓了去,還不知道會怎麽樣呢,少胳膊少腿的不說,若是拿來威脅我大虞那就壞了,果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副将沈安說:“将軍不必心急,月公子雖然不是軍中将士,不懂作戰之法,可也是有勇有謀之人,定會逢兇化吉,平安歸來。”
郁塵看了他一眼,“沈将軍,今夜若他們不歸,守城的重任就交到你手裏了。”
“将軍,不可”,沈安抱拳,“郁将軍是軍中之首,若将軍有什麽不測,勢必會影響軍中士氣,将軍萬萬不可涉險。”
郁塵有些沉不住氣,“他們出去兩天了,一點消息都沒有,若是真出了事,回去不說皇上怪罪,丞相他第一個不繞我。”
他确實心急如焚,不只是因為東方月,還有跟着的子煜。
……
上官子煜的腳不小心被藤蔓絆了一下,狼狽地倒在了地上。
蔥白的手不知道被什麽利器劃了一道,一點一點滲着血珠。
東方月聞着空氣中淡淡地血腥味,嗤笑了一聲,“原以為是帶了個能者,沒想到竟然如此廢。”
夜羽伏在他身側,看着他,說:“公子……”
東方月嘆了口氣,說:“罷了。”
夜羽随即撕下衣物,纏在了他手上,“有狼群,血腥味可以讓他們更加瘋狂。”
上官子煜凝視着他,忍痛道了聲,“謝謝”。
東方月側身看了他一眼,又繼續凝視着不遠處的營帳。
赤色的軍旗在風中搖曳,被燭火映照得更加赤紅,再往深看,便看到“胡”字沉沉的印在大旗上。
周圍的空氣靜得吓人,除了三個人此起彼伏的呼吸聲,可以清晰地聽到不遠處狼群的長嚎。
東方月長舒了一口氣,看向夜羽,“俘虜的事,幾分真假?”
夜羽說:“七分真。前日夜巡,我換了胡騎的衣物潛入,聽一個巡防的兵說的。昨夜我去查探,發現前方營帳并非胡騎大軍所在,從值守兵來推測,可能只是先頭部隊,真正的大軍應該還在紫荊山外的曠野上。”
“先不說戰時對策,達哈爾弑殺成性,若真有我軍将士落入他手中後果不堪設想。”
“聽他揚言,要一個一個砍下他們的頭挂在城門上曝曬三日。”
“這達哈爾竟然如此狂妄,今日就要讓他知道,這是誰的地界。”
上官子煜看向東方月,“不可輕舉妄動,既然得了消息就應通知将軍,然後再做定奪。”
東方月斜睨了他一眼,笑說:“你可知監軍一職是何用意?監軍故名,監督而不受約束。”
“公子,我去引開他們。”
東方月看了一眼上官子煜,說:“在這待着,等我們回來。”
而此時,胡騎營帳內,達哈爾摘了頭巾,卸下一身的裝束。
脫下铠甲,才看得到這人的真面目。那是一張沾染了風霜的臉,蒼老卻帶着風雪吹不去的血氣。薄薄的嘴唇有些幹枯脫皮,高挺如刀削的鼻梁昭示着草原男兒原有的野性。
“大虞可有什麽動靜?”他說。
“回可汗,并無動靜,想必他們也是被可汗的英勇給吓退了。”
“大虞失了最勇猛的将領,現在的他們不過是茍延殘喘的廢人,不足為懼。”
“可汗可是有了退敵之法?”
“大虞這次派來的是什麽中軍,常駐西南,根本适應不了荀北的天氣,他們現在退守不過也是在為自己争取時間,只要阻斷了他們的軍備供給,想贏.....無非甕中捉鼈。”
軍師說:“可汗所言不虛,但事事變幻莫測,大虞陰險狡詐,我們要提早做防才是。”
“報”
軍師說:“何事如此慌張。”
“報……可汗,大虞軍隊忽然調了一萬精軍從紫荊山後方侵入。”
“你說什麽,此話當真。”
“已……已經在路上了。”
達哈爾将石桌一踹,酒杯滾落一地,“快,召集人馬……”
“慢着……可汗不必驚慌,不過一萬精軍,想來也作不起什麽大的風浪,我們就在這帳內不動,以免中了他們調虎離山之計。”
“軍師何意?”
“前日可汗不是派人放出風聲,說要将抓來得俘虜砍下頭來挂在城門暴曬,想來他們是要出手營救了。”
“軍師的意思是……”
“可汗只要派兵嚴加把守,我們就可以來個甕中捉鼈。”
“不愧是軍師,果然妙啊。”
東方月換了胡騎的衣服,躲在草垛後面觀察着各個營帳的情形。有兩個特別奇怪,一個帳前只有一人看守,另一個卻有很多士兵守在帳外,且相隔甚遠。
“聽說大虞調遣了一萬精軍想要來功打我軍,果然不自量力。”
“可汗為何還不出兵”
“軍師和可汗商量緩兵之計,不是你我能懂的,我們就在此嚴陣待命就好。”
東方月躲在帳後,聽着士兵的談話。
他想,如果他們不出兵,那麽緩兵之計又是什麽,若非真的有我軍将士落入他們手中,現在必須盡早決斷........
記憶中那渾厚的聲線又在耳畔響起:“兵者,詭道也。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月兒,你要記住,行軍打仗要的不只是殺伐決斷,還要學會詭詐之術,審時度勢,靈活應變,方可取勝....... ”
若是要甕中捉鼈,必定會制造假象,那麽營帳中便只有……
東方月攆着手裏的火折子,面上是狂放不羁的笑,原以為師傅所教之兵道這一世是用不得了,不成想還真給了我嘗試的機會。
“火……着火了快救火……”
“營帳着火了……”
……
落日的餘晖,金燦燦的灑落在這幽州城內。
郁塵站在城牆上眺望着遠處連綿起伏的紫荊山脈。
那座山的盡頭是茫茫無際的曠野,更是一眼望不到邊際的營帳。那是胡合部的領地,是他們數年來不曾踏入的地方。
東方月拿了酒壺,不知何時早已站在了他身側,“想去看看?”
郁塵回眸,“不只是看看。”
“想要?”
“想……做夢都在想。”
東方月微眯着眼把酒壺遞給他,“喝吧,喝多了就夢到了。”
郁塵回神打掉他手中的酒壺,不悅道:“你什麽意思?”
“做夢?”東方月看着他道,“說你憨蠢你果真是稱得起這名號,你跟着大将軍馳騁沙場就學了這點本事嗎?”
“關你何事。”
東方月垂了眼眸,“你可知王道?”東方月看着他疑惑地神情,咂舌道:“想來你也不懂,所謂王道,是說以仁義治天下,以德政安撫百姓……”
“你想說什麽?”郁塵看他,“你我都不是王,你何必在此賣弄學識。”
“我只是想說我來這裏看清的東西。”東方月飲了一口酒,“都說民心趨之,那何謂民心,又怎得安之?”
“國家昌盛,百姓安樂,無災無恙,便是安穩。戰亂頻繁,最擾的便是民心。”
“今日喝了不少酒吧,在這耍什麽酒瘋。”郁塵奪過他手裏的酒壺,痛飲了一番,“燒營帳的事幹的好你怎得知道胡騎營帳中并沒有我軍将士。”
東方月置若罔聞,醉醺醺地說:“若要民心趨之,便要免內亂,正所謂無家則無國,無國亦無家。”
郁塵以為他是醉了,便順着他的話,問,“何為家,何為國?”
“月兒,何為家,何為國。”
“師傅,統治為國,住所為家。”
男子微笑着看向他,說:“一兵帶一戶,一戶謂為家,萬戶萬家意為國。”
東方月迷蒙着眼,仿佛又看到了師傅模糊的模樣,他挺直身子,義正言辭地地對着郁塵說:“一兵帶一戶,一戶謂為家,萬戶萬家意為國。”
郁塵扶了他,卻聽這人呢喃道:“他說上官羽有家國胸懷,今日我終于明白了這話何意。”
“你說什麽醉話呢。”
東方月推開他的手,“你為何還是看不懂,明明監軍一職古往今來都是宦官,而你身邊确是我,你自己都不思量一番嗎,皇上手中握着兵符,卻沒握得住....沒能握住軍臣的心,正所謂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皇上要的不只是你們的言聽計從,還是……”
“是什麽……說啊。”
東方月狠瞪了他一眼,切實的癱倒在他懷裏。
是搖尾乞憐的哈巴狗,是放出去知道回來的忠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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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