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景帝夜不能入眠,便起了身。

淡冷的光透過窗映在琉璃盞上,灑了一處明亮。

小玄子聽見響動推了殿門,彎腰走了進去。

景帝掀了紫金紗帳,聲音沙啞,“李英可在?”

“回皇上,李公公他去了頤和宮。”小玄子扶了景帝,“公公他讓奴才在這候着,說是您醒過來便把溫着的湯藥給端過來,伺候您喝了。”

“什麽湯藥?”

“說是特意讨來的方子,務必伺候您喝了。”

景帝看了他一眼,拖長了聲音,疲倦地道:“可知他是哪裏讨來的方子。”

小玄子忙回:“公公走時交代過了,說是以前海棠小姐在時給皇上讨的方子,有安神助眠之效。”

“那便端過來罷。”景帝說。

晚些時候,李英回了承德殿。

見景帝伏案批閱奏折,便退了出來,在殿外候着。

“湯藥可喝了?”李英問。

小玄子回他,“本來看着聖上有些猶豫,但聽說是特意讨的方子,便欣然了。”

李英笑道:“不是因為特意讨的方子,而是寫方子的人,聖上也是易念舊情的人,如今小姐已故,提起來未免傷感。”

小玄子聽着有些雲裏霧裏,也沒再回話。

“是李英回來了?”

李英躬身答道:“回皇上,奴才回來了。”

“太後身體可好些了?”景帝合了奏折,說,“昨日朕去請安,太後都未曾起榻。”

“回皇上,身體是好些了,可是這精神卻還是萎靡着。”李英上前扶着他,繼續道,“太醫說是近日勞心傷神,才至有氣無力。”

“丞相府出了這般大事,她怎能不傷神,再加上拿着當女兒疼的人就這麽去了,更是傷心了。”

“奴才是怕太後走不出來,人已故,不能再這般勞心傷神了,聖上也是,最近都消瘦了。”

“朕能怎麽辦。”景帝嘆道,“李英啊,朕現在也是身處兩難之境。先不說這無端而起的大火到底是有人刻意為之,還是府裏人無心之過,朕最對不起的便是名揚了。他在外為朕鞍前馬後,監督着中軍,朕不但沒給他解了後顧之憂,反而讓他……朕都沒臉說下去。”

“皇上,奴才聽說京輔都尉蕭将軍已經在徹查京城巡防了,很快便會有結果了,皇上不必太挂心。月公子他生性善良,也不會怪罪皇上。”

“怎能不挂心。”景帝微怒,說:“他不怪罪,我更是難受,朕對不起他啊。還有,這場火來得突然,堂上衆臣雖然不言,但心裏卻各有想法,朕猜不透他們在想什麽,卻也能思量個二三。”

李英俯首,“皇上,那不過都是茶餘飯後的閑聊,您不必太記在心上,傷了心神。”

“罷了,罷了。”景帝嘆了一口氣,“扶朕過去,休憩一會兒,便要上朝了。”

第二日清晨,大虞朝堂。

景帝看了一眼分庭而站的衆臣,抿了笑意,“衆愛卿今日可有本奏啊。”

沈淩白出身,屈膝而跪,緩緩叩首道:“皇上,臣有事奏。”

景帝說:“沈愛卿,有何事,這般行禮?”

沈淩白擡頭,說:“皇上,臣請求皇上寬恕臣無禮之罪。”

“話都沒說就讓朕寬恕你?這怎麽行。”景帝看向朝臣,“衆臣也該不願了。”

“若是皇上不寬恕臣,臣就跪在這裏等皇上寬恕了再起身。”

“你這……沈愛卿你這是逼朕呢”

“微臣不敢,只因臣接下來要啓奏之事,關系聖上,所以才想先拿了這權,以免皇上為此責罰微臣。”

“沈愛卿,若是都像你這般,那朕這朝堂可就亂了。”

“皇上,微臣要奏之事雖然關系皇上,卻也只是淺談,并非會降罪之事。”沈淩白說。

景帝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說:“聽你一說,朕倒有些好奇了,朕免你罪了,說來聽聽。”

沈淩白跪首,“謝皇上。微臣今日要彈劾丞相……”

“彈劾丞相?沈愛卿你可知你在說什麽?”

“微臣知道,臣身為禦史大夫,有監察百官之責。淵和十三年,皇上下诏令大赦天下,上官将軍之女意在大赦之中,皇上悲憫免了此女之罪,還特為此賜了婚,嫁于丞相之子。可近日丞相府大火,全府上下一百三十餘人偏偏只有此女逝于大火中,臣不得不懷疑是府內人刻意為之。”

景帝垂眸,“所以你懷疑是丞相所為?”

“正是,大将軍通敵一案也是丞相一人之意,微臣跟刑部并未找到有力的證據,而今上官家唯一的血脈也沒了,臣有理由懷疑都是丞相為了斬草除根才害死了那女子。”

“一派胡言。”東方黎站出來說,“沈大人不知道當日之事便在這裏胡言亂語,血口噴人。皇上,當日巡防當值的禦林軍可以證明老臣的清白。”

景帝擡眸,看向蕭逸,“蕭将軍,你意下如何?”

“皇上,當日确是我禦林軍巡防值守,微臣見到那沖天的火光便急忙趕了過去,是臣将丞相從大火中救了出來,臣可以作證。至于那女子,臣跟晨風将軍進去營救時只找到了被火焚燒的屍骨。”

“蕭将軍怎麽作證?若是丞相刻意為之,将自己置身險境再利用蕭将軍來迷惑衆人,這又當如何。”沈淩白說。

東方黎說:“沈大人竟然有此謀略,本相真是佩服。”他看向景帝,不疾不徐地說:“皇上,微臣向來光明磊落,行事坦蕩,從不結黨營私,事事以皇上為先,為民所求,今日卻被這般構陷,無非是因朝堂上素來傳言我與大将軍不和,才有了今日之事,試問,若真的不和,又怎麽答應兩家聯姻。先皇在世之時,我與大将軍跟随先皇出生入死,攻打涼國,讨伐雲萊。我與上官将軍實乃生死之交,又怎會無故陷害。”

“上官羽通敵叛國,老臣比誰都要痛心,試問昔日一起戰鬥的兄弟變成了這般,怎能不痛,可微臣心懷國家大義,才不顧衆臣和黎民百姓的咒怨親自把罪臣繩之以法,不知真相,又怎麽懂得我的難處,微臣懇求皇上命人徹查相府大火一案,還老臣一個清白。”

景帝嘆了口氣,看向東方黎。

沈淩白突然上前,說:“皇上,不可再包庇罪人。丞相是皇上的老師,衆人皆知,黎民百姓已經有了怨言,這次不可再替丞相開脫。”

景帝發怒,“大膽,沈淩白,你這話何意?是說朕以已之私包庇丞相,只因丞相是朕的老師?”

“是,之前微臣已經說過了,臣要奏之事跟皇上有關,若不是皇上刻意偏袒,丞相又怎會如此狂妄,所以,微臣懇請皇上,将此事交于微臣,誰是誰非,臣自當給皇上和衆臣一個交代。”

“咳咳咳”景帝突然咳了起來,李英忙上前替他順着背。

“皇上身體有恙,煩請各位大臣明日再奏。。”

景帝低頭擺着手,“不必,咳咳……朕今日便要把這事解決了,以免衆臣埋怨朕與丞相私通。”

“朕将相府大火一案交于沈淩白,同時淮南王從旁協辦,陷你們五日內找出真兇。”

李英一邊扶了景帝,一邊朝堂下喊,“退朝。”

……

虞都城外,小路崎岖。

淮南王坐在馬車上,面色沉重的喊了一聲,“停車。”

管事上前,掀了簾,說:“王爺,馬上就到了。”

“停下,本王自己走。”

“王爺,這路實在難走,還是不要髒了您的腳。”

淮南王從車上下來,面色冷峻,“古有劉備三顧茅廬,才請的諸葛亮下山,今日本王不過下來走兩步,難道還怕濕了腳,做大事者,必定能屈能伸。”

管事俯首,殷勤道:“王爺教訓得是,老奴該罰。”

穿過密林,便可以看到一處簡陋的房落,栅欄做門,青石鋪路,門匾上規規整整的寫着“陋室”二字。

管事上前,叩了門。

不多時出來一男子,白衣勝雪,袍袖翩飛,頗有一股仙風道骨之感。

“何人來此?”

管事側着身子讓出一席空間,魏炎上前,說:“淮南王魏炎來見先生。”

“家師已經提前打招呼了,王爺請随我來。”

通往院落的只有這一處青石,路旁是栽種的花草,路過時便可聞到一股淡淡的花香。

進門時魏炎便聽到了悠悠的琴聲,越往深處走,這聲音便越是悠揚。

“先生好雅興。”

公子翊撫琴的手微頓,“既然王爺來了,那小人就換首曲子,以表此刻心境。”

微風輕淡,吹起了他寬大的袖袍。

悠揚婉轉的琴音,頓時高昂,隐約間,透着一股風起雲湧的霸氣。

一曲罷,公子翊起身,微微颔首,“給王爺獻醜了。”

魏炎說:“先生謙虛了,這琴雖停,可先生彈奏的琴音還在耳畔回旋,餘音袅袅,着實令人蕩氣回腸。”

公子翊看向他,緩緩道:“王爺謬贊了。”

魏炎輕笑了一聲,帶着一絲狡黠,“先生可知我今日為何而來。”

“自是為謀而來。”

“先生既然已知,可願祝我一臂之力。”

公子翊楊眉一笑,“小人受過王爺恩惠,也曾答應過王爺,若有事所求,必會相助,只是……小人不才,已厭倦塵世紛擾,如今只想避世于山中,貪享山水之樂。”

魏炎說:“先生可知今日本王來便是下了決心,若不請先生出山,定然不會離開。”

“王爺……”

“若是先生不肯,本王就同先生一起避世于山中,一人飲酒,總比不上兩人酣暢。”

公子翊微微仰首,望着那湛藍的天,長舒了一口氣,“士已老矣,不得于世,如若王爺不嫌棄,他可助王爺一臂之力。”

“他是誰?”

“我唯一的弟子,上官明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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