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翌日,東方月等人在堂上受了賞。
魏景帝今日精神倍好,擡眸看着堂下,問:“丞相,那刺客的事,可有眉目了?”
東方黎上前,俯首說:“回皇上,那日的黑衣刺客已被禦林軍收歸長秋監,微臣同王爺查探過,但證據尚不明,還不能做定論。”
“不能定論?”景帝恍然,“為何,可是有棘手的事?”
“回皇上,微臣猜測,此番行刺與涼國有關。”
景帝大驚,詫異地看向東方黎說:“涼國已滅國,何來臣民,又怎會有行刺一事。”
東方黎說:“涼國雖已滅國,不乏有人心系朝政,他們從戰亂中存活下來,暗中隐藏身份,為得就是有朝一日可以弑君複國。”
景帝渾身一顫,目光冷厲,“丞相,你說的可是真的?”
東方黎回:“涼國人骁勇善戰,以狼為尊,手臂上都刻有狼圖刺青,皇上遇刺那日,臣從刺客身上也看到過相同印記,所以微臣懷疑,他們乃涼國殘存的奸細。”
片刻沉寂後,景帝起了身,拂袖而立,怒道:“涼國與大虞交戰多年,先皇也曾親自應戰,那日朕看那刺客招招想要朕的性命,這件事若非有周密的部署,他們也不會拼死一戰,朕不管你們用何方法,都要給朕查清楚,不可再留禍患。”
“是。”
“朕把此事交于丞相與淮南王,禦林軍和長秋監的軍,你們可以随意調配。”
淮南王同丞相一同應聲:“微臣領旨。”
今日救駕的功臣都封了賞,蕭逸仍舊掌管禦林軍,但從都尉官至四品,與東方月同級。
凡參與救駕的禦林軍也都得了賞賜。
景帝坐在高位上,四下張望了半天,仍舊沒看到人,便問:“朕記得遇刺那日有一白淨清秀的年輕人,為了救朕挨了一箭,今日怎麽沒見過來領賞啊,難道是遭遇不測了?”
李英站在一旁,俯首回了話:“皇上,奴才問了,好似是淮南王府的人。”
景帝看向淮南王,問:“皇叔可是你府上的?”
他這會兒也不直呼名諱了,恭恭敬敬地叫了聲皇叔。
淮南王聽此,上前回了話,“回皇上,那人确是我王府的人,是小世子魏恒的伴讀,也是半個老師。”
景帝說:“說來,朕也好久沒見小世子了,人長高了沒有,改日皇叔帶進宮來,朕可要仔細瞧瞧。”
“整日玩耍嘻嘻。”淮南王說,“确要讓他進宮來,皇上也好好替臣教育一番。”
景帝笑說:“魏恒年紀尚小,也正是貪玩的時候,皇叔莫要心急,大些便好了。”
景帝看了看李英,默默把話題拉了回來,“皇叔府上那人朕還想見見,不知皇叔可願?”
淮南王跪首,說:“普天之下,皆我大虞臣民,皇上想見自然可以,只是。”
“只是什麽,皇叔是有難言之隐?”
“并非臣不願,只是那奴才回了江南。”
景帝問:“皇叔是何意?”
“回皇上,昨日他便同臣告了假,今日早已啓程回了江南,說是父親遭人所害,他又是家中獨子,不得不回去喪葬。”
景帝說:“竟有這等事,也是苦了他。朕那日見他身手不凡,倒是可以在宮中當個一官半職。若是人還回來,朕一定要當面給他封賞。”
“臣帶他謝過皇上。”
東方月自打聽見“清秀”二字便留了心,一直認真聽着淮南王的話。
他想,照着日子算下來,消息确實該傳回了江南。可他這般回的過于急切了,昨晚人還在虞都,今日便啓程,那般病弱的模樣怎能經得起這般颠簸,是真實還是假意,就不得而知了。
東方月心裏疑惑,可在這朝堂上,又不能讓人去追查,難免心急了些。
景帝看向堂下衆臣時,恰好望着了他,便問:“名揚?今日怎麽這般話少,你救駕有功,朕恢複了你官職,怎麽不見你高興?”
東方月跪首,回道:“皇上,臣很是高興。只不過臣近日得了一心寵,上朝時聽府裏下人說沒找見,臣這會兒正急切呢。”
景帝揚了嘴角,疑問道:“噢?朕從剛才就看你神情不對,是什麽心間寵啊,竟惹得你這般着急。”
“回皇上的話,是一只受了傷的小狐貍?他還病着,臣怕他亂跑,被人捉了氣了,難免咬傷人。”
“哈哈哈,你倒是想得多,能讓你放心間寵的,應該不是一般的小狐貍,改日也抱來給朕瞧瞧。”
東方月抿着唇角,笑說:“皇上可是錯了,雖然他毛色順滑,在族群裏也可說得上俊美,但,是個愛咬人的性子,見人就咬,可不是好馴服的主兒,微臣怕他傷了皇上。”
“可是個寶,竟然能拿住你。”景帝笑說,“丞相,名揚他該是這個性子,朕也是喜歡同他交談。”
東方黎俯首作揖,道:“皇上也知曉,名揚他一貫是如此,心思都在玩上,微臣都怕他擔不起監察禦史之責,辜負了聖意。”
“哎,丞相多慮了。”淮南王上前說,“貴公子不僅有文者之才,更有勇者之謀,何來擔不起啊。”
景帝也說:“丞相向來嚴苛,對朕也是。不過,朕看名揚确是能臣,只要多歷練幾番,定成大事。”
東方月一聽,臉上浮起不羁的笑,忙跪下道:“多謝皇上誇贊,名揚一定不負衆望。”
淮南王瞧着他那樣,頓覺不爽,漸漸斂了眉色。
若說他對東方月,起初還沒有什麽想法,直到後來,東方月入朝為官,他才起了妒心。
他是淮南王,姓魏,也是皇帝的叔叔,本該與皇帝是最親近之人。可實際,他只是應了淮南王的頭銜,真正與皇帝有商有量的是個外姓人——東方黎,平日與皇帝稱兄道弟的也是那東方月。
任誰遭遇這般,心裏也不會痛快。他看着東方月嬉眉笑臉的模樣,暗暗咬着牙。
沈淩白一直貓着,沒說話,看景帝心情上好,氣色尚佳,便上前跪首說:“皇上,微臣有本奏。”
景帝一直刻意忽略他,本想着東聊西談這朝會便過去了,沒想到最後還是沒能逃過。
景帝看向李英,李英會了意,向前一步,恭敬地對着衆臣說:“皇上今日乏了,衆大人若是有事,明日再奏,退朝……”
“皇上。”沈淩白跪着上前,喊:“臣看今日皇上氣色尚好,昨日微臣谏言,皇上說要同大臣商議,衆大臣今日也都在,臣看今日時值正好。”
“沈大人,皇上遇刺那日受了驚吓,今日上朝也是提着精神,這會兒确實乏了,有本明日再奏便好。”
沈淩白不依不饒,不肯站起來,“皇上,晚一日便讓兇手逍遙法外一日。堂上的老臣有知曉此事之人,微臣望皇上早做決斷,不可再耽擱了。”
李英俯身,貼着帝座問景帝,“皇上,沈大人他……”
景帝一只手扶着腦袋,略帶慵懶,說:“罷了,罷了,朕也不想再聽他叨擾。”
李英看向沈淩白,說:“沈大人,皇上準了,有要事你且講吧。”
沈淩白又拿出那份血書,當堂念了起來。
東方月本是一副看好戲的樣子,直到聽到了南宮寒,這才起了精神。
香憐的身世鮮有人知,之前東方月也沒查到,若不是香憐主動交代,并尋求幫助,他也不會将人留在身邊。
香憐原是他埋在玉春樓的一顆棋,這麽多年,玉春樓的大事小事都映在他眼裏。
那顆棋子也甚是好用,雖然有情,卻從不僭越。
哪知有一日,這顆棋子竟背叛了他,他原是打算棄了,可那日牢獄裏,香憐說得那番話,他亦是沒能明白。
香憐為何會背叛他,即便跟了好的主兒,她又怎麽會知道,那人一定能幫她。況且,這麽多年他一直沒能想出切入的辦法來,那人又怎麽會……
現在東方月似乎是懂了。
無毒不丈夫,而他之前缺的便是狠心。
如果早做決斷,也不至于會落得此般境地。
如今他已經将自己暴露于人前了,不知哪日也招來殺禍。
聽着沈淩白侃侃而談,衆臣面上也有了不一樣的神色。
沈淩白說完,看向景帝,說:“皇上,微臣知曉的只有這些,所以請求皇上下令徹查此案。”
景帝看向東方黎說:“丞相覺得如何,朕該不該下這個令。”
東方黎說:“皇上,冤案要查。”
景帝說:“那丞相說說,該如何查。”
“皇上若要問此案,臣想,沒有人會比杜大人更清楚,杜大人當時掌管刑獄,自是比在座的衆位都了然。”
景帝又轉向杜衡,說:“杜大人,你說呢。”
杜衡顫巍巍地跪了下去,說:“皇上,清者自清,微臣不怕徹查,還請皇上即刻下令。”
景帝起身,“好,那這個案子朕就交于沈愛卿辦了。”
上官明棠坐在馬車裏,臉色驟然。
他沒想到東方月會這麽快查到江南,原以為他還會再忍幾日,看看形勢,哪成想,他就這麽把人殺了,搞得他現在不得不回江南,也因此打亂了他原有的計劃。
上官明棠想,這次趁着景帝遇刺一事,本可以一箭三雕:禦林軍救駕,香憐自盡,而自己也可以入朝為官,但被東方月這一攪和,他不得不思考接下來的計劃,情勢已經不在掌控之中了,必須重新入仕挽回局面,才可以在朝堂上攪動風雲。
上官明棠半合着眼,思慮萬千。他倚靠在馬車上休憩,忽而聽到侍從喊他:“公子,前面有驿站,可要落腳?”
随身的侍從是蕭逸從禦林軍中調出來的,名喚高揚,人看着是兇了點,但做事利落。
趕車半日,湯藥飯食,準備得甚是妥當。他甚至覺得,這人做得比子煜要好。
上官明棠端身掀了簾,仰首望着荀北的方向。
又是一年風雪,也不知荀北如何了。
高揚扶着他下了馬車。
去年今日,他還跪在萬春門外,而今歲,已經可以在這皇城裏行動自如了。
他擡眸,那裏,北處的山脈,是他的家,是他生長的地方,此刻他卻不得不抛棄荀北,在這虞都裏茍且偷生。
上天造就的這場曠世賭局裏,他一無所有,卻要為了萬千将士,拼力一戰。
他面前,是寂然的山脈,更是保家衛國的将士們的英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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