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上官明棠看向他說:“撐不起月公子的喜歡, 休息好了就走吧,我與你不同路。”

東方月擡眸瞧了他一眼,濕着身子靠了過來, 笑着說:“別呀, 我們兩個都這般熟了。”

上官明棠打開他伸在脖頸處的手, 說:“不熟。”

“怎麽又氣上了,哪裏不熟了,咱們可是經歷過生死的。”東方月咂舌道, “我倒是記得有一句話來着,救命之恩當湧泉相報,那我就不湧泉了, 也沒泉眼啊, 你看看這人怎麽樣。”

上官明棠驚愕地看向他, 而後又換做了溫和的模樣, “怎麽浪成這般,人不要還硬要塞。”

“你都說了嘛, 硬塞, 那不硬也沒法……啊。”

“什麽污穢之語。”

東方月眼裏存着笑, “若離啊, 一道吧。你不是想入朝為仕, 跟着我,你月公子一樣可以幫你。”

上官明棠回眸,對上他的目光,愣了片刻,湊上前,聞着他說:“今日也沒吃酒啊,醉得可是不輕。”

東方月借此貼近, 兩人鼻尖相觸,順着他的話說:“倒是想醉了,醉生夢死總好過被你擯棄啊,夢是好的,也柔,眼前人可是差遠了。”

上官明棠将人推開,“那你跟夢裏人玩去啊,在我車上坐着幹甚。”

東方月無賴地擺擺手,昏昏得躺了下去,含糊道:“累了,累了,要睡了。”

上官明棠看着那緊閉的雙眼笑了笑。

原本閉着眼的人卻在他回眸後,睫毛顫動。

誘惑?還是罪孽?

懸崖峭壁,也要将你看住,即便一同墜下去……

傍晚時候,三人行至汴河縣。

東方月自打睡着了就沒醒過。

上官明棠這會兒看他唇色發白,擡手一摸,發現這人正病着,想來是淋雨鬧的,便讓高揚停了車。

“公子。”

“他病了,前路找家客棧吧。”

高揚應了。

可這車沒出去幾步就被一群人攔了下來。

看那群人衣衫破敗便知道是窮苦百姓過不下去了,想來讨些什麽。高揚停了車,下身吼道:“去去去,做什麽呢。”

“大爺,行行好,給點吃食吧。”裏頭一很高的人,抱着高揚腿撲了過來。

那眼神就像是餓瘋了的野狗,見人就啃。

一群人蜂擁而至,搖晃着馬車。

高揚來了為難,這人多也驅趕不了,說不聽,打弱殘這事他更做不出來。

上官明棠聽到聲響也掀了簾,說:“高揚,何事?”

“公子,是一群要飯的。”

“那給些銀兩打發了便可。”

高揚看着不遠處越來越靠近的人群,皺了眉說:“公子,給了一個,給不了一群。”

上官明棠探身,就看到遠處蜂擁的人群,再看周圍,是荒涼的小縣,寸草不生。

“把銀兩扔出去,他們自會搶。”

上官明棠回身進了馬車,看着還昏昏睡睡的人,心底莫名煩悶。他擡手不輕不重的給了東方月一巴掌。

東方月哼唧了幾聲,沒醒。

上官明棠氣憤,一腳将人踹下了馬車。

東方月摔在了地上,有什麽東西正好磕着了脊背,疼得他猛然一激靈,醒轉了過來。

上官明棠隔着窗瞧着他,眉眼含笑。

東方月驟然轉身,眼帶寒光的看向人,說:“可高興了,踹我這一腳。”

上官明棠也不躲,直迎着他審視的目光,笑着說:“解氣。”

東方月起身,靠着馬車,慵懶得笑了,“往日在虞都裏,人人見我,殷勤地點頭哈腰,你不一樣,上來就給我一腳,甚好甚好。”

上官明棠笑了笑說:“上瘾嗎?再來一腳可好。”

東方月刻意掩了耳朵,問,“說什麽。”

上官明棠擺了擺手,道了一句,“月公子,好自為之。”接着對着高揚喊:“高揚,快上來。”

東方月立刻起了警惕心,以為他又要跑,卻見那人,從窗戶裏瞧着他,眉眼盈盈,笑的溫潤。

還未等東方月反應,一群人一擁而上,團團将他圍住。

“公子,給點吃的吧。”

“大爺行行好吧,給點吃的吧。”

“給點吧,我孫女快要餓死了。”

東方月環顧四周,才看到,這裏的人都用異樣的眼光看着他,像惡狗撲食一般,拽着他的衣服,扯着他的腿。

是饑餓,貧窮,才讓他們弄成這般模樣。

東方月拔了劍抵開還要過來得人群,随手從懷裏掏了些銀兩扔了出去。

剛才一擁而上的人順勢改變了方向,向着銀兩飛出去的方向去了。

東方月舒适的呼了一口氣,看向上官明棠,“刻意把我踹下去,給你解決麻煩的?”

“當然不是,月公子作為大虞的官當然要體諒一番百姓疾苦,我不過是在幫你。”

東方月點頭,淡淡的應了一聲,“嗯。不過這裏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上官明棠努了努嘴,說:“去問啊。”

東方月順着他的方向,看到一個坐在牆角的小孩,他縮在那裏,像一只縮着頭的小烏龜,怕得要命。

東方月緩緩走近,那小孩怕得縮成一團,喊着:“不要,不要殺我,我不要你的錢,不要的。”

東方月見狀收了劍,上前撫摸着小孩的亂發,小心翼翼地說:“別怕,哥哥不會傷害你,可以告訴我,鎮上發生什麽事了,告訴我”

小孩驚恐地看向他,全身顫抖,不敢開口。

東方月收起淩厲,從懷裏拿了些米糕給他,說:“餓了吧,給你吃,吃完可以告訴哥哥嗎?”

高揚抻着頭,懷疑道:“這……這怎麽不一樣。”

上官明棠笑了笑,沒回話。

該是哪樣?他自己心裏也不清楚,只見過渾樣,這确也少見。

良久之後,東方月才一臉陰沉的回了馬車上。

上官明棠見他回來,擡頭問:“怎麽樣了?”

東方月皺眉,說:“旱災。”

“哦。你怎麽想啊,監察禦史大人。”

“大旱,莊稼沒有收成。”東方月臉色微沉,“可秋初之時,皇上已經下令,分配了糧食下來,為何情況沒有緩解。”

上官明棠挑眉,眼珠子一動,撇嘴說,“這誰知道呢,明棠又不是官。”

東方月從懷裏掏出剩餘的米糕遞給他,“剩下的,吃了。”

“不吃。”

“嫌棄了?”

上官明棠暗暗瞧了一眼,硬聲道:“不嗜甜。”

“吃吧,一路上也沒見你吃東西,原本就是趕路買給你的。”

上官明棠調戲說:“月公子還有這種心思?”

“行了,別瞧着頭,我沒那麽多心思,也別猜測了。”東方月嘆了一口氣,繼續道:“之前看你只吃了幾口,就買了,剛才見那孩子可憐才拿出來贈了他一些……”

上官明棠接過來,吃了一口,有些綿軟,入口即化,還透着絲絲甘甜。

東方月看他吃得津津有味,臉上的陰沉也緩了緩。

上官明棠看他,忽覺有什麽不對勁,便疑問道:“不是衣服濕了嗎,怎麽之前沒看到你……”

“之前你也沒看我,本來是想接着給你的,你非要不依不饒的同我鬥嘴,我也給忘了。”

“怎麽突然變性了,對我這般好。”上官明棠瞧着他問。

“這不是讨好你嗎?想日後借你馬車一用啊,畢竟我的馬也跑了,不跟着你,我沒處去,怪可憐的。”

“果然,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別說的這般嚴重,搭個車而已,瞧你這般小氣的。”

上官明棠放下東西,要走,一時間卻又被東方月拉了回來,馬車一晃,兩人順勢倒了下去。

霎時,兩人貼了面,呼吸燙熱不堪,噴灑在對方面上,狹小的馬車內,萦萦繞繞,多了幾分旖旎。

東方月擡眼瞧着他,笑意滿滿,“怎麽了這是?怎麽一見你月公子就裝柔弱,是要我憐香惜玉呢?”

上官明棠起了身,坐在他腹部,俯視說:“明棠沒那意思,還望月公子不要動不動就上手。”

東方月見他要走,擡手猛然擒住他的脖頸,用力将人摁了下來,鼻翼相近,東方月氣喘着道:“不動手動腳,還要動口不成?”

上官明棠掙紮着,手撐地,怒道,“無賴,放開我。”

“你聽話,我不會怎麽你,商量好了就讓你起身。”

上官明棠見他額頭滲着薄汗,耳廓也不自覺得變了粉,忽然也不抵抗了,直接趴在了人胸口,揶揄道:“那就不放了,這人肉墊子也不錯,馬車颠得我難受,可以好好休憩了。”

東方月不自覺地吞咽了一口,撐地坐起來,将人丢在一邊,說:“不玩了,我出去透透氣。”

說罷起了身,出了門。

高揚站在一旁跟那小孩說話,見東方月從車裏下來便迎了上去。

“大人,我們接下來怎麽做,要去哪裏?”

東方月整了整衣衫,方才糾纏着還亂了幾縷發,也順勢打理了一番。

“先去會會這縣太守,可認路?”

高揚說:“方才去同那小孩打聽了一下,認得。”

“啓程吧。”東方月翻身上了車,“對了,穿這種衣服在這裏太紮眼,等去了鎮上,去置辦幾件粗布衣服,再買些……”

“買什麽……”

“不買了,去瞧瞧鎮上的客棧哪家做的吃食最出名。”

“公子是要做什麽……”

東方月斜睨了他一眼,高揚忙俯首說:“是奴才多嘴了。”

是要做什麽?他自己也不清楚。

方才上官明棠趴在身上時,那人溫溫順順的樣子映在眼底,不像平日裏眉目凜凜,不甘示弱的模樣。

像是那種炸了毛的小狐貍,突然乖順了,等着主人來揉捏幾把。

東方月內心暗嘆,不咬人時,倒是怪惹人喜。

高揚看着他一會兒氣,一會兒笑的模樣有些滲人,便目視前方,駕了車。

忽而就聽東方月說:“抓緊趕路,天黑前要到。”

車內車外恰是不一樣的光景。

上官明棠悄然起身,将方才的米糕放置一旁。

內心淩亂不堪。

他在想,東方月為什麽忽然變了個樣,那張臉上的表情有幾分真假,是在試探?還是另有所圖。

作為獵人,他的忍耐力似乎有些超常了,若是作為獵物,他又太過急切的往前沖。

“聰明秀出謂之英,膽力過人謂之雄。”所謂枭雄大抵如此,荀北之事已見他有謀,今日得見也識他胸懷大義。

師傅曾說,退出朝堂方能看清形勢,而這個人有大義,卻又不慕朝堂,他這般做事又是為何,倒真讓人猜不透了。

夜深之時,馬車才緩緩而來。

一進城,東方月就下了馬車,囑咐了高揚說:“夜深了,你們先找家客棧住下,我去縣太守那裏瞧瞧。”

東方月望了望那車簾,嘆了一口氣,轉身要走。

卻聽車內傳來了聲音,上官明棠說:“一起。”

高揚掀了車簾扶他下了車,說:“公子,那我直接趕車去就好了,何必下來。”

上官明棠看向東方月,說:“走着去,順便看一下沿街的情況。”

東方月說:“交代你的事辦好,去吧。”

上官明棠站在他身側,兩人于夜色中,失了身影。

高揚望着那一抹黑,暗暗的嘆了氣說:“世家公子果然有派頭。”

兩人趁着夜色,巡視了一遍,卻見家家閉戶不掌燈,偶有一兩行人,見到他們卻避之不及。

東方月說:“這番正常?”

“不正常。夜半子時這般景象情有可原,現在不過戌時,有問題。”

東方月點了頭,說:“說得沒錯,雖然這裏比不上虞都,可以夜夜笙歌,但也不至如此,方才你可看見了?”

“是瞧見我們的那三兩人?”

“你我長得雖不說傾國傾城,可也算的上是俊逸,人人見而避之,必定有鬼。”

上官明棠瞧着他眉色飛揚,又把自己一頓亂誇的模樣,甚是反感,便揶揄道:“何必拿自己說事,月公子平日那模樣确實也吓人。”

“怎得吓人了,你倒是說說看。”

上官明棠加快了步伐,并不想回應。

“你看,不說還跑,明顯是做賊心虛。”

東方月疾步追上人,剛要開口,卻聽他說:“到了。”

縣太守府的燈籠高懸而挂,燭光搖曳而澄明。

東方月仰頭,搭了一眼,說:“這裏倒是燈火通明。”

“去看看。”

東方月順勢又把人拉了回來,說:“哎,你這是要跟我一道了?”

“我為什麽要同你……”上官明棠一想,他既不是官,也不是什麽人物,這樣進去确實會被趕出來。

卻聽東方月又道:“有兩個選擇。”

“什麽?”

“侍從和內子。”

“侍從。”

“可惜,有了。”

上官明棠看向他,打趣說:“內子也有了吧。”

“那個不嫌多啊,三妻四妾之人皆有之。”

上官明棠轉身,“那大人保重,小人先行告辭了。”

東方月拽着衣袖,将人拉至身前,“哎哎哎,別走,逗你了。”

上官明棠鄙夷地看了他一眼,頭也不回的進門去了。

“站住,這裏不讓進。”守門的小卒攔着他說。

“知道此人是誰嗎,這是我家監察禦史大人,還快去給你們太守通傳。”

東方月一步跨過來,笑着道:“狐假虎威的模樣挺招人疼。那聲‘我家大人’叫得也好聽,哪天再喚兩聲聽聽啊。”

上官明棠無語地踩了他一腳,“你怎麽一次換個花樣?”

“花樣多了去了,就怕你不跟我玩。”

兩人對峙間,一個腦滿肥腸的穿着太守官服的人迎了出來。

東方月與上官明棠對視了一眼,說:“油光滿面,定是貪官。”

縣太守上前,殷勤道:“哎呦,監察禦史突然到訪,小官有失遠迎,有失遠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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