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晚安
江遂是吃過飯才出來的, 但衛峋邀請,他沒有拒絕。
一個人吃飯總是會感到孤單,所以江遂也拿起了筷子, 他隔段時間,就象征性的夾起一些吃的, 等到衛峋吃得差不多了,他才把筷子放下。
等他們再出來的時候, 天子望遠就沒什麽人了, 一樓大堂還坐着零星幾桌客人,有些已經喝紅了臉, 衛峋略掃了一眼,沒看見認識的人,于是,他就沒再戴那張面具。
江一走了, 江遂卻不擔心, 江一辦事最牢靠,他把江七送回去以後,肯定還會再回來,就算本人不來,也一定會派新的人過來。
走到離天子望遠有一段距離的地方,江遂左右看了看, 很快, 一個人影就出現在他們二人面前。
江一半跪在地上, “主子。”
頓了頓, 他偏轉了一下跪拜的角度,“見過陛下。”
他沒有擡頭看衛峋,衛峋卻一直不錯眼珠的看着他。
這就是王府的暗衛首領。
那個讓他數次無計可施、不得不改變策略的暗衛首領。
有他在, 攝政王府就像是一個銅牆鐵壁,他沒法在裏面安插自己的人,也沒法派人探聽裏面又發生了什麽事,收買世子不過是個巧合,誰也沒想到江遂突然想養鴿子了,衛峋手下正好有個特別擅長養鴿子的人,應急入府,後來也一直老老實實的,這才沒被發現。
連落梅司都對付不了他,只要接近王府,就必然會被察覺,最後他們沒辦法,只能守在王府附近的巷子口,由此,衛峋今天才知道江遂又出門了。
衛峋倒是不讨厭江一,江遂手下有個這麽能幹又忠誠的人,他比江遂自己還高興,但時不時地,他還是會生出一種這人怎麽這麽陰魂不散的怨念。
……
衛峋盯着江一不放的時候,江遂正在吩咐他,去趕輛馬車過來,他好送衛峋回宮。
江一應聲站起,剛要走,衛峋突然轉頭,“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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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遂,今晚,我能去你那裏嗎?”
他的眼睛黑白分明,可能是光線變暗了,那種總是讓人隐隐覺得被異類盯上的危險感和冷漠感跟着消失了,連他的神情都變得柔和了很多,抿了抿唇,他斂下眼皮,慢慢道:“就一晚,明天我就走。”
江遂就受不了衛峋做出這副可憐巴巴的模樣,好像全世界都不要他了,他也很少做出這樣的姿态,不過,每回做出來,江遂都會對他有求必應。
比如現在,江遂猶豫一陣,最終還是沒抵抗成功,他扭過頭,對江一說道:“別趕馬車了,我們走回去,你先回王府,讓阿追把主院東邊的院子收拾出來,再派一個人去皇宮,把這件事告訴秦公公,讓他提前準備好,明日好接陛下回去。”
江一的主場是王府,他偶爾也會去其他暗衛所在的地方看一看,但是他從不去皇宮。
今天不是江一和衛峋的初次見面,以往江一出現,都是帶着任務,或者過來接受任務,一個眨眼的工夫就消失了,這還是第一回 ,他親眼看到自家主子和皇帝之間的相處。
皇帝對主子很是親昵,而主子對皇帝……好像有點寵溺?
古怪的看了一眼他們二人,江一沒說話,一個頓足,跳上了旁邊的房頂,很快,人就徹底不見了。
飛快的往王府趕,江一暗自想着,看來過去的資料該更新了,嗯,事不宜遲,今晚就去找江七。
……
江追接到消息的時候,正坐在院中看書,七月已經算是夏季的尾巴,剛入夜的時候還很暖和,然而随着月亮越來越高,天也變得有些冷了。
侍女從屋裏走出來,手上拿着一件披風,她微微彎下腰,柔聲說道:“更深露重,二少爺若是不想回房,那便穿件披風吧。”
江追的面色還是一如既往的冷清,但是聽到侍女的話以後,他極淡的扯了一下嘴角,放下書,他伸出手,拿過侍女手中的披風,“好,多謝。”
侍女其實想親自為他穿上,不過江追和江遂一樣,生活十分獨立,不喜歡別人伺候的太多,侍女收起了那點小失落,直起腰,她發自內心的笑道:“二少爺折煞雪景了,雪景是二少爺的人,合該盡心伺候二少爺。”
不像江遂,身邊一個侍女都沒有,江追身邊伺候的有男有女,雪景是去年進府的,算起來,她已經在江追身邊待了快一年。
所有下人都是江追買的,但他們能不能進府,還要經過江一的審查,凡是身份有問題、或者心術不正的,都會被江一趕出去。雪景能在這裏待上這麽長時間,可見她沒有問題。
江追的目光慢慢上移,他好好的看了看雪景。
雪景被他看得渾身不自在,卻不讨厭這種打量,她不禁紅了臉,垂下頭,就在她緊張的想要攥住衣袖時,突然有人走了進來。
雪景立刻擡頭,這才發現江追已經收回了目光,他望向來人,一點異樣都沒有,仿佛剛才那一幕只是她的錯覺。
江一把江遂說過的話一字不落的轉告給江追,後者點了點頭,神情平靜道:“我知道了。”
他有條不紊的吩咐下去,不僅東邊的那座院子,還有前庭、主院,他都讓人迅速打掃了一遍。等到覺得時間差不多了,他讓所有無關人等都回避,只留下幾個信得過的仆從和護衛,負責伺候皇上,保護皇上的安全。
江遂他們回到府裏的時候,江追已經在門口等了有一會兒了。
衛峋長這麽大,總共來過攝政王府三次,第一次是溜過來想看看江遂的王府長什麽樣子,第二次就是上一次,他溜過來催江遂回宮。
前兩次都是溜過來的,江一肯定能看到他,而且默許了他的進入,但是江追不知道,是以,這還是第一次,衛峋見到江遂的親弟弟,江追。
和傳聞中的一樣,芝蘭玉樹、貌似潘安,只是坐在一副木制的輪椅上,讓人看了心生可惜。
江追看到他倆進來,随即操控着輪椅向前走了幾步,他低下頭,用謙遜的聲音說道:“草民見過陛下,陛下萬安。”
後面的仆從稀稀拉拉跪了一地,衛峋卻沒看他們,他不着痕跡的把江追從頭到腳都看了一遍,然後随和道:“不必多禮,都起來吧。是朕今日貿然登門,打擾了你們。”
皇帝可以客氣,別人就不行了,江追擡起頭,禮數周全的回道:“陛下能到王府來,是我等的福氣。”
接着,他又把頭轉向了江遂,“兄長,不知今晚陛下要在哪裏就寝?”
衛峋心裏已經知道答案了,畢竟他可是親耳聽江遂吩咐人打擾東院的。
然而江遂沒這麽說,“陛下住我房間。”
衛峋蹭的扭頭,不敢置信的望着江遂。
江遂緊接着說道:“我住新收拾的那間院子。”
衛峋:“……”
人生真是大起大落啊。
……
江遂的房間就在主院,他帶着衛峋往裏走,期間還給了江追一個眼神,示意他一會兒就回房間,早點睡。衛峋跟着他,還是想再争取一把,他委婉道:“那個院子長久沒有住人,阿遂你住在那裏,不會不習慣嗎?”
江遂聽了,點點頭,“是有點不習慣。”
衛峋心中一喜,然後就看到江遂回頭對他一笑:“但是我能克服。”
衛峋:“……”
兩人越走越遠,後面的交談大家就聽不到了,江追望着他們離開的背影,直到誰也看不見了,他才收回目光,對還站在身邊的衆人說道:“都散了吧,今晚加強戒備。”
大家答應了,江追推動輪椅,轉過彎來,往自己的房間走去,雪景想要伸手幫他,但是江追離開的速度太快了,保持着伸手的姿勢愣了一瞬,她才反應過來,連忙小跑過去,跟在江追身後。
別人家恭迎皇帝,要提前幾個月開始準備,整棟房子大換血,才敢戰戰兢兢的讓皇帝纡尊降貴,而到了攝政王府,江遂連大掃除都沒讓下人做,不僅如此,他還反過來,讓下人把自己今晚會住的地方打掃了一遍。
至于他自己的房間,江遂認為,已經夠幹淨了,又沒什麽見不得人的,就這樣吧。
……
衛峋進過主院,但沒進過江遂的卧房,新鮮的把周圍打量一遍,衛峋轉過身,做出最後的掙紮,“阿遂不必為我委屈,這主院應當還有其他的房間,不如,阿遂就住在這裏吧,作為客人,把主人趕去空蕩蕩的屋子睡覺,這不合規矩。”
孩子大了,居然也會拿他經常用的話對付他了。
江遂無奈,全王府的東西都是最好的,很多還是從宮裏賞過來的,王府八個院子,每個院子都滿滿當當,說一句時髦的話,那就是随時可以拎包入住,根本不存在空蕩蕩這種說法。
江遂短笑一聲,無形拒絕了衛峋的提議,“陛下,晚安。”
衛峋不解的重複:“晚安?”
這裏沒有晚安的說法,江遂微微張口,剛想解釋,卻見衛峋咂摸了一遍這個詞的意思,然後認真的點點頭,“阿遂也要晚安。”
江遂失笑,但他又不能真的笑出來,不然衛峋肯定要問他有什麽好笑的,心中搖了搖頭,江遂離開了。在他離開以後,衛峋又從卧房轉了一會兒,摸了摸江遂躺過的床,撫了撫江遂蓋過的錦被。
又過了一段時間,他才站起身來,走出卧房,穿過前廳,來到江遂的書房。
這書房的東西不如文華殿多,但江遂在家住了好幾天,總會在這裏留下一些生活痕跡,衛峋的視線一寸一寸掃過整個房間,但還是沒找到讓他覺得有用的東西。
不自覺的皺起眉頭,衛峋轉過視線,突然看到一本書冊下壓着一張紙,這張紙只露出來了一部分,寫着兩個名字,何雲州、顧風弦。
何雲州和顧風弦一個在鴻胪寺、一個還在班師回朝的路上,這倆人的公務沒有任何交集,畢竟一個是跟其他國家交好、另一個卻是跟其他國家交惡的,什麽事,能讓這兩人的名字出現在同一張紙上?
衛峋輕輕抽出那張紙,發現除了這兩人,底下還有好幾個名字,他們之間唯一的共性,就是和江遂交情都不錯,連國師寒蘆都榜上有名。
衛峋不明白,江遂寫這些是幹什麽,難不成他要辦一場宴會?
想不通,也想不到有什麽不正常的,于是,他把這張紙又放了回去。站在書桌邊上,衛峋擡起頭,重新環顧整間書房,慢慢地,他的眼神變得有些空曠,食指和中指開始無意識的輕敲桌面。
他低低的自問:“晚安……這是哪個地方才會用的詞?”
作者有話要說: 衛峋:屬下不給力,所以我親自上了
火葬場:作者不給力,所以我親自出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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