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喝藥

可能是昨天晚上在外面停留的時間太長, 也有可能是最近幾天跑來跑去,不知道在哪裏受了涼,總之, 江遂光榮的感冒了。

症狀不明顯, 就是偶爾打幾個噴嚏, 腦袋還有些昏沉。

江遂最近都是住在自己家裏, 白日辦公的時候,他又不喜歡別人在旁邊待着,因此,近身伺候的宮女一直沒發現異樣。

江六和江追倒是發現了, 正好又到了江二過來給他診脈的時間,江遂讓他給自己開了一副藥,喝了兩回,感覺好一些了, 然後就沒再碰那些黑漆漆的藥汁。

之前天天喝不同的湯藥給江遂留下了心理陰影,現在他打心眼裏讨厭這些氣味難聞的東西, 如果不是特別必要,他才不願意和這些湯藥打交道。

江六勸過他,然而江遂在這方面極其固執, 他勸不動, 只好去找江追, 然而江追聽了以後,神情上一點變化都沒有, 他用毛筆蘸了一點墨汁, 一邊書寫,一邊淡淡的說道:“既然兄長不想喝,就不要再給他喝了。”

江六:“那王爺的身體……”

江追行雲流水的寫完一行字, 稍稍頓筆以後,他撩起眼皮,“小病而已,兄長自己都不在意,我去了又能說什麽,停藥也好,等小病變成大病,他就該長記性了。”

說到這,江追擡起頭,望向已經目瞪口呆的江六,他微微一笑,“放心,府中人參靈芝不計其數,哪怕兄長将它們當做蘿蔔啃,也夠啃上三五十年的。”

江六維持着震驚的表情,在心裏默默把這句話翻譯了一下。

也就是說,不管江遂怎麽作,他都能把江遂的命吊回來……

江六看着臉上帶笑的江追,總有一種他其實很期待江遂病情惡化,然後往他嘴裏灌更苦的湯藥的錯覺。

恐怕,這不是錯覺。望着明顯不知道想到了什麽美好畫面、而笑得更加矜貴的江追,江六莫名打了個寒顫。

江遂哪知道自家弟弟在想什麽,他是真沒把這點小病放在心上,目前他最關心的是明天的殿試。

他用了一點攝政王的特權,提前看到了通過會試的名單,名單上左知秋赫然在列,而且名列前茅,到時候就是他們之間的第二次見面了,江遂想給左知秋留下一個好印象,同時,他想看看,左知秋認出衛峋和自己的時候,會是什麽樣的表情。

江遂起了一個大早,精神奕奕的坐在金銮殿下面,等待貢生入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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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試和平時上朝不太一樣,大臣分列兩側,中間則是留給貢生的位置,為了一視同仁,也為了讓自己的視野變得更好,江遂命人把自己的座位搬了下來,正好就在左相前邊。

江遂這麽做的時候沒想太多,直到殿試開始,他坐在第一個,而老态龍鐘的左相站在他後面,仿佛他的跟班,他才感到了一絲不好意思。

但這絲不好意思在左知秋進來以後,就飛快的消失了,他坐直了身子,面帶微笑,目光溫和的掃過在場所有貢生,左知秋安靜的站在第一排,沒有擡頭。

江遂隐隐的興奮起來,眼睛不停的轉來轉去。

左相不解的看了他一眼,實在不明白這種場合有什麽值得攝政王興奮的。

難道貢生裏有攝政王的人?

這麽一想,左相更加打起精神,在心裏判斷着哪一個像是攝政王的門生。

貢生進來前,宮裏有人給他們教過規矩,不能直視天顏、不能随意亂看,因此左知秋始終沒擡起過眼睛,他是第三個,很快就被衛峋點到了名字,而念完他的名字以後,衛峋也頓了一下。

居然真的有他……

啪的一聲,合上卷子,衛峋臉冷了幾分,但他還記得這是什麽場合,沒有過分刁難左知秋,只是問了一個在他問題名單中最難的問題。

左知秋是才子,自然答得出來,只是在作答的時候,他總覺得陛下的聲音聽起來有幾分耳熟,然而仔細想的話,他又想不起來是從哪聽過了。

飛快的把自己的見解說完,左知秋繼續跪在地上,衛峋等了幾秒,才輕哼一聲:“還算有自己的見地。”

按衛峋的性格,這就相當于是很滿意左知秋的作答了,然而左知秋并沒有感到高興,因為剛才衛峋哼了一聲,而他立刻就從這個哼聲裏想起一個人來。

年齡好像對得上……

不、不會吧?!

這下左知秋就是想淡定也淡定不了了,聽到衛峋讓他起來,他連忙站起,順便利用站起的機會,往旁邊看了一眼。

這其實是他的本能反應,人在慌亂的時候總會下意識的尋求周圍人的幫助,然而這麽一看,他又看見了一個熟人。

乞巧節相遇的豪門貴胄江兄,正坐在左列大臣的首位,一眨不眨的看着他。

左知秋:“……”

我涼了。

左知秋這次隐姓埋名的回到京城,是為了洗去罵名、複興家族,京城大小人物全都被他打聽了一個遍,作為大人物中的大人物,連攝政王祖上是幹什麽的,他都打聽出來了。

自然也就知道,攝政王沒有會走路、還穿的比他更氣派的弟弟。

所有細節都對上了,上面的那個人是誰,已經不言而喻。

他和皇帝竟然這麽早就相遇過了,這個放在以前可以讓他狂喜的消息,如今卻讓他欲哭無淚。

因為太明顯了,衛峋就差把“我不喜歡你”五個字貼在腦門上了!

左知秋原本覺得狀元之位唾手可得,而現在看來,能保住前三甲就不容易了,假如陛下是個小心眼的人,搞不好他還會排到幾十開外。

左知秋心情如同過山車一樣七上八下,而江遂終于看到了左知秋變臉的瞬間,他一臉心滿意足的收回視線,撐着頭,繼續聽下一個人的作答。

大概是之前興奮過頭了,現在平靜下來以後,江遂才發現,自己額角一抽一抽的疼,而今天天氣明明很好,他卻覺得手腳發冷。

久病成良醫,如今簡單的把脈他也會了,雖然把不出來究竟病竈在哪,但脈象紊亂,他還是能把出來的。

上午的殿試至少還要持續一個多時辰,等過了中午,下午又是一場,江遂默默估計了一下,覺得自己還能撐到上午這場結束,于是,他什麽都沒說,就安靜的坐在椅子上,慢慢捱着。

後面的貢生說了什麽,衛峋又問了什麽,江遂一律記不清了,他只記得秦望山悄悄的從上面走下來,問了他幾個問題,然後他就被秦望山請了起來。

這一切進行的無聲無息,攝政王突然離場,大家注意到了,卻不會多想,畢竟殿試麽——不是說它無聊,而是真的很無聊。

……

真正能牽動所有人神經的,是攝政王離開以後,陛下的耐心立刻一落千丈,在龍椅上多坐了一刻鐘,他實在坐不下去了,提前宣告上午場結束,至于下午場,提前一個時辰,用來補足上午場。

貢生們有序退場,皇上已經走了,剩下的大臣自然也要離開,禦史大夫周公正比別人慢了一拍,等他準備走的時候,殿內幾乎都沒人了,發現左相還站在原地,他好心的過去,提醒了一句,“齊大人,走了。”

左相回神,他愣愣的看過去,發現周大人正在疑惑的看着自己,他呵呵一笑,“好,就來。”

說來也怪,聽殿試的時候昏昏欲睡,回到文華殿,江遂反而精神了。

宮女心疼的拿着一條浸過井水的帕子給他擦額頭,語氣無比自責:“都是奴婢的錯,要是奴婢能細心一些,王爺就不會生病了。”

江遂剛要張口解釋,另一個聲音比他更快。

“觀脈象,王爺已經病了好幾天,怕是王爺不想讓人知曉,這些天一直瞞着,所以,姑娘不必自責。”

宮女愣了一下,立刻扭頭看向江遂,原本楚楚可憐的大眼睛,如今裝滿了譴責。

江遂:“……”

自知理虧,他幹笑一聲,然後望向坐在他床邊的男人,“沈禦醫真是華佗再世,連這個都診的出來。”

沈濟今把東西收進藥箱,笑納了這句綿裏藏針的褒獎,“王爺謬贊,沈某身為醫者,自然是有什麽說什麽。”

走到一邊,把開的藥方寫出來,遞給一邊的醫童,想起江遂不愛吃藥的臭毛病,他叮囑了一句,“所有藥材分成兩份,煮成兩碗,早中晚各一次,明日我再來看看情況,若不見好,還要再加量。”

江遂聽着,瞪大了眼睛,“等等,一天六碗藥?”

沈濟今聽到他的問題,轉過頭,慈祥道:“王爺聰慧。”

江遂一噎,沈濟今的語氣跟哄小孩一樣,別以為這麽說他就聽不出裏面的嘲諷之意了。

“同樣的藥材為什麽要分兩次煮?”

沈濟今已經收拾好了東西,他施施然的站起,神情不變道:“這張藥方裏加了很多刺激脾胃的藥材,若是一次性全部喝進去,對身體不好,分兩次煮,可以弱化副作用,事半功倍。”

江遂:“……”

別扯了!哪裏有事半功倍,明明是浪費柴火浪費水!仗着自己學過幾天醫術就瞎說八道,他也是看過醫書的人,沈濟今這麽做,除了讓他多喝一大碗難喝的水以外,和單煮一次沒有任何區別!

江遂氣的想要下床,和沈濟今好好理論一番,恰好在這時候,衛峋走了進來,看到皇帝,沈濟今自然而然的想要跪下,衛峋卻對他擺了擺手,沈濟今裝作不經意的擡頭,望了一眼如今皇帝的表情,心裏有數之後,他微微低下頭,順應着衛峋的旨意,腳步加快的向外走去。

江遂眼看着他離開,內心更加氣憤,他指着沈濟今已經消失的背影,對衛峋說:“你怎麽讓他走了,你知道他剛剛說了什麽嗎?”

衛峋臉上沒什麽表情,“知道,一天六碗藥,朕在外面就聽到了。”

“……那你還讓他走?!”

六碗藥。

六碗。

六碗啊!!!

江遂不怕疼不怕苦,偏偏就受不了喝藥,沈濟今絕對是故意的,然而衛峋不管,那他也沒辦法了,郁悶的躺回到床上,衛峋坐在他身邊,給他掖好了被角,然後用手背測了測江遂額頭的溫度。

江遂的注意力全在藥上,根本沒察覺他做了什麽。

他還在心裏想着,書裏評論的用詞太精辟了,沈濟今就是一個長在他雷點上的男人,每次他出現,準沒好事!

攝政王并不懂雷點真正的意思,他以為這個詞約等于不喜歡,那沒錯,沈濟今就是他的雷點。

其實沈濟今是個很厲害的大夫,他從小就在太醫院,老皇帝還在的時候,他是一個醫童,如今他已經是禦醫了,衛峋對他頗為信任,如果自己和江遂有什麽頭疼腦熱,都是叫沈濟今來診脈。

江遂獨自生了半天的悶氣,等他反應過來已經很久沒人說話的時候,整個房間就剩下他和衛峋兩個人了。

江遂愣愣的擡頭,這時候他才意識到,衛峋從進來開始,就一直是這個表情,即面無表情。

江遂:“……”

衛峋好像很不高興,怎麽,他又做錯什麽了嗎?

作者有話要說:  衛峋:朕為什麽不高興,你心裏還是沒數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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