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三重

兩人一直對視, 卻沒有一個人說話,這場面比江遂想象中的還要尴尬。

過了一會兒,江遂主動打破沉默, “上午的殿試結束了?”

“嗯。”

江遂哦了一聲, 今天的他對時間不怎麽敏感, 但他也能感覺到, 好像現在距離午時還有很長一段時間,“提前結束,今天的殿試還能完成嗎?若是時間不夠,陛下下午的時候就要加快進度了, 這是陛下第一次獨自進行殿試,不能出現纰漏。”

衛峋聽他說這些,心裏頓時一陣無名火起,恨不得立刻站起身來, 指着他的鼻子将他斥責一頓,然而, 一來,他舍不得,二來, 他不敢。

他怕看見江遂沉默又無措的樣子。

衛峋盯着他, 憋了半天, 最後還是徹底洩氣下來,他無可奈何的長嘆一聲, “你能不能關心一些應該關心的事?”

江遂緩慢的轉了轉眼睛, “比如……”

“比如你自己。”還比如我。

後半句被衛峋吞進了肚子裏,江遂聽到前半句,立刻放松了心神, 原來是因為這件事,他還以為衛峋終于決定對他發難了。

江七闖禍的事情,江一第二天就告訴他了,江遂雖然不在乎江七身份的曝光,但他怕衛峋因為這件事心裏不痛快,忐忑的等了幾天,什麽都沒等到,就在江遂以為他要把這件事當做沒發生過的時候,衛峋又來了今天這一出,搞得他以為衛峋反射弧已經長到這種地步了。

“原本就是小病,之前我也喝過藥了,只是沒想到,本來早就好轉,過了幾天,竟然又去而複返。我向來都很關心自己的身體,陛下多慮了,其實我本來就打算,上午結束以後就回府,下午在家歇息,不回來了。”

江遂說的很真摯,然而衛峋還是不買賬,他冷哼一聲,伸出手,重重的掖了掖江遂的被角,把他兩只手也塞到被子裏,然後說道:“你才回家住了幾天,就把自己弄成了這個樣子,以後你還是在宮裏住着吧,看來必須要朕時時刻刻的盯着,阿遂才能健健康康的。”

江遂:“……”

這也太強詞奪理了,是人就會生病,難道他在皇宮住着,讓衛峋守着,就能百病不侵了?衛峋是皇帝,又不是玉帝,權力好像還沒那麽大。

風寒入體後,疾病來勢洶洶,江遂說幾句話就發困了,根本沒精神跟他理論,很快,醫童帶着藥回來,苦着臉把兩碗藥都灌進去,江遂一連吃了七個蜜餞,才把嘴裏那股味道壓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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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完以後,他就躺下睡了,衛峋一直守在他身邊,不讓別人進來。

對江遂來說,衛峋在與不在沒有任何區別,他的大腦好像已經把衛峋當做了衆多桌椅板凳中的一員,感應不到任何需要警惕的信號。他睡得不怎麽舒服,之前身上很冷,如今身上很熱,臉頰紅撲撲的,手腳總是不老實的想要把被子掀開。

衛峋用自己的身體把他錦被的側邊壓住了,這才阻止了他不停的撲騰。

把那條已經變溫的帕子拿下來,換上一條新的,衛峋視線偏移,落到那兩個空空的碗上。

江遂聞藥色變,可實際上,他喝藥很痛快,一點怕喝藥的抵觸之情都看不到,至于連吃那麽多個蜜餞,與其說是他在壓制舌苔上的苦意,不如說那只是一種心理作用。

畢竟沈濟今知道江遂的性格,他用的都是味道最淺的藥材,只要一個蜜餞,就能讓藥材殘留的味道徹底消失掉。

很多人讨厭喝藥,是因為讨厭那個苦澀的味道,而在江遂這裏,他似乎不怎麽讨厭藥味,他只是……讨厭喝藥本身。

縱然熱的不行,但江遂還是沒有發汗,他鬓角的頭發被帕子上的殘留水珠打濕了,衛峋轉過身,拿過一條幹燥的長巾,擦拭的時候,怕吵醒江遂,他盡量放輕了自己的動作。

明明是很簡單的事情,可是過了很久才擦好,而且衛峋有種自己剛剛做的其實是體力活的錯覺,胳膊都開始發累了。

衛峋拿着那條長巾,眨了眨眼睛,突然笑了一聲,他垂下頭,認認真真的把那條長巾疊好,放回原處以後,他依然坐在江遂的床邊,安靜又乖巧的看着陷入熟睡的江遂。

雖然這樣想不好……

但是,他真的感覺有點開心。

不是因為江遂病了,他才開心,而是因為他可以反過來照顧江遂了,看着他躺在這裏,無知無覺、願意依賴他、又只能依賴他的樣子,他心裏就會湧上一股特別溫暖的感覺。

伸出手,摸了摸江遂鬓邊軟趴趴的頭發,衛峋的神情漸漸變得柔和,而在他一下又一下安撫般的觸碰下,江遂也睡得更沉了。

攝政王病倒了。

這個消息不到一個下午,就傳遍了整個朝堂,何雲州百忙之中抽出時間想去探病,結果發現江遂已經回宮了,他進不去,只好收起探病的心思,繼續圍着宿日那邊的事情轉。

鮑富也是一樣,縱然在外急的團團轉,聽着流言傳的越來越兇,他也沒法親眼看一看江遂如今是什麽模樣,只能按捺下情緒,耐心的等江遂自己好起來,到時候再找機會親自獻上關心與慰問。

綜上,江遂覺得,在皇宮養病真是太完美了,沒人探病不說,還能享受到皇帝本人照顧的至尊級待遇。

宮外的人進不來,但宮內的人還是行走自如,在衛峋設下的銅牆鐵壁裏,竟然還真有一個人,可以穿過重重羽林軍,帶着東西來到江遂面前,問候江遂的病情。

那個人就是國師寒蘆。

他走進來以後,江遂覺得,原本溫度适宜的文華殿,瞬間變冷了幾分。

……

寒蘆坐下以後,也不廢話,直接從袖子裏掏出來一個銀制、嵌着寶石的小號寶盒,看起來像是女人會用的首飾盒。江遂默默接過,啪的一聲打開蓋子,果不其然,裏面又是一堆藥丸,不過這回是銀色的。

江遂原本對道家煉制的丹藥沒什麽感覺,他沒吃過、也不怎麽接觸,自然對它沒好感也沒惡感,但是那天晚上做夢,他記得很清楚,書裏寫到煉丹時,評論裏一水的說這些丹藥有毒,裏面有重金屬、吃了會死人。

江遂不知道何為重金屬,但他知道何為死人,從此,他對這些東西敬謝不敏,上回寒蘆送他的小香爐,如今還原封不動的放在王府裏。

寒蘆正在說着,“這是可以祛除寒氣的藥,沒有味道,想起來吃兩粒,對你有好處。”

江遂展顏一笑,“知道了,謝謝你。”

寒蘆點點頭,又問:“上次我送你的丹藥,你吃完了嗎?”

江遂張口就要說吃完了,然而想起寒蘆詭異的讀心術,默了默,他又改了口,“還沒吃完。”

寒蘆再次點了點頭。

江遂心裏十分驚訝,他好像找到對付寒蘆的辦法了,只要不說謊,他就發現不了,那他以後回答時,換個角度回答不就好了嗎?天衣無縫啊!

剛想到這,寒蘆就皺了皺眉,“你想騙我嗎?”

江遂一驚,脫口而出:“沒有啊!”

說完他就後悔了,果不其然,寒蘆小眼神涼飕飕的,他盯着江遂,篤定又譴責的說道:“你有。”

江遂:“……”

大人有大量,寒蘆不準備跟江遂計較,但他還是有點生氣,為了表達自己有多生氣,他還抖了一下寬大的袖子。

然後,江遂聽到了好多瓶瓶罐罐碰撞的聲音,仿佛翡翠軒在寒蘆的袖子裏地震了。

江遂:“……”

寒蘆:“……”

發現江遂的目光複雜的落在自己袖子上,寒蘆遮掩性的把胳膊收到懷裏,然後正色起來,“你還是要小心。”

江遂嘴角一抽,不再思考寒蘆的袖子裏到底有多少東西,他問:“怎麽了?”

“我今天早上又确認了一遍,你确實命犯桃花了。”

江遂:“……”

又來了。

怎麽,這東西還需要反複确認的嗎?那看來寒蘆自己也知道,他說的話不是很靠譜。

江遂點點頭,敷衍道:“我知道了。”

寒蘆對着他,豎起三根手指。

江遂不解,“什麽意思?”

“意思是,你要有三重桃花災,一次比一次難纏,一次比一次嚴重,到了最後一重,搞不好還會有性命之憂。”

江遂默然無語,大清早的,能不能說點好聽的。

江遂嘆了口氣,既然寒蘆說的這麽嚴肅,那他就配合的問上一句,“國師覺得,我該如何破解呢?”

嚴肅的國師搖了搖他的小腦袋,“沒法破解,我只是告知你一聲,讓你有個心理準備。”

江遂:“……”還能這樣?!

江遂開始懷疑,寒蘆其實是因為學問不到家、連怎麽當神棍都學不會,才被他師父扔下山來的。

江遂這一病,宮內比以前和諧了不少,衛峋不再動不動就發脾氣,秦望山的駝背都改善了許多。而宮外,也因為他這一病,産生了一些微小的漣漪。

比如長公主府,釀善連續好幾天胃口不佳,聽說江遂生病以後,她連早飯都沒吃,只把自己一個人關在房間裏,枯坐在椅子上,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從七月十五中元節以後,釀善就是這個狀态,都不用問別人,長公主也能猜出來,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沒有去安慰釀善,長公主回到自己房間,沉默了好久,才親手寫了一封拜帖,讓下人送過去。

上回側面打探過江遂的态度,長公主覺得扭轉江遂的想法有點難,她需要一個更快、更有成效的辦法。

好在這是一個講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時代,本人的意願,其實沒那麽重要。

作者有話要說:  國師:看看,我又說什麽來着

第一重這不就來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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