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傷害

衛峋的語氣聽起來還不錯, 沒有生氣,甚至算得上愉悅。

從昨天早上開始,他就一直很開心。

畢竟最近發生的都是好事, 和宿日的結盟已經達成, 二皇子滾回自己國家了, 順便還帶走了釀善, 一下子解決兩個情敵, 如果不是威嚴皇帝的人設束縛着他,他臉上的笑容可以保持一整天。

而江遂從衛峋的語氣中判斷出他此刻的心情, 轉瞬, 他讓自己放松下來。

沒有回答衛峋之前的調笑, 他反問道:“陛下怎麽過來了?”

一邊說,他一邊站了起來, 走到衛峋面前, 帶着他往副廳走。

然而衛峋的注意力還在桌案上,他輕輕瞥了一眼遠處的寬大書桌, 目光落在那本欲蓋彌彰的書上, 他沒有過去,只是轉過頭, 垂眸望着江遂, “下朝以後,覺得無聊,便過來找阿遂了。阿遂之前是在做什麽?”

就知道他不會放棄, 幸好桌案離房門很遠, 就算衛峋視力好,也不可能看清他寫了什麽。

沉默一瞬,江遂做出一副無奈的模樣, “總之不是壞事。”

衛峋探尋的看着他,“那為什麽不能告訴朕?”

江遂閉上嘴,坐到椅子上,衛峋跟着坐下,兩人誰都沒說話,在衛峋的視線壓力下,江遂終于投降。

“陛下的生辰快到了,我在思考,今年該如何給陛下慶祝生辰。”

衛峋一怔。

他是老皇帝和一個不知名舞姬生下的孩子,那個舞姬雖然是個美人,但在後宮佳麗三千中,其實沒有那麽出衆。老皇帝和舞姬春風一度之後,就把舞姬忘到了腦後,知道舞姬懷孕,他也不在乎,說不在乎都是美化過的,實際情況是,孩子還沒出世,他就開始厭惡這對母子了。

只因為,舞姬不是衛朝人。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這句話一直刻在人心裏,縱然那個舞姬長得和衛朝人沒有任何區別,但只要想到她的出身,老皇帝就對她肚子裏的孩子沒有任何好感。本來他想直接殺了舞姬,但是那時候他年紀已經挺大了,長年縱欲壞了身子,整個後宮只有兩個皇子成功長大,孩子太少,殺一個就少一個,出于這種心态,他對舞姬的存在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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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懷有身孕、卻不受皇帝待見的異國女子,可想而知她得到了什麽待遇,生孩子本來就是九死一生,衛峋剛生下來沒多久,她就病死了。尚在襁褓的衛峋沒了母親,有個老太監心善,把他抱到了老皇帝面前,可老皇帝只是虛虛的看了他一眼,然後就讓人把他帶了出去。

出生三個月,衛峋的父皇才終于知道他的存在,而為了讓自己面子好看,老皇帝随手一指,就把他挂在了一個妃嫔的名下,對外就說他是那個妃嫔的孩子。

然而那個妃嫔過的也不好。在江迢入宮之前,宮裏還有另一位貴妃,那位貴妃榮寵正盛,衛峋的養母每天都在想着怎麽争寵,小小的衛峋在她手裏就是工具,而發現了老皇帝對衛峋的漠視之後,她對衛峋的态度立刻一百八十度轉變。

總之,這些都是過去的事了,過往不為人知,因此,也就沒人知道,衛峋的親生母親并不是太廟裏的那一位,而他真正的生辰,并非臘月初三,而是八月二十七。

皇帝可以昏庸,可以無道,但他不可以流着外族血脈,江遂一直把這件事瞞的死死地,每年到了衛峋的生辰,都是他們兩人偷偷過。

下一碗長壽面,送個價值千金的小禮物,就算過去了。

衛峋還在發呆的時候,江遂對他露出了一個溫柔的笑容,“馬上就是十八歲了,過了這一年,陛下就是真正的大人了。”

他們這個時代對成年沒有具體的界限,在他們看來,成婚了,就是成年了,而江遂做夢的時候,經常看到書下評論有這麽一句話。

——主角什麽時候十八歲啊,球球大大,讓他快點成年吧。

一張白紙的攝政王并不知道這裏的成年還有另一層含義,他只模模糊糊的意識到,成年是一件很重要的事,需要隆重的儀式感。

衛峋也不明白十八歲有什麽可慶賀的,去年他滿十七,江遂也沒專門提起要為他慶祝。

但是,他才不會愚蠢的問出來,要是問的太多,江遂改主意了,那他多虧啊。

心裏樂開了花,但是衛峋還是矜持着一張臉,他佯裝淡定的哦了一聲,搓搓自己的衣袖,他繼續淡定的問:“那阿遂想出來要怎麽給朕慶賀了嗎?”

江遂輕笑,“有些眉目了。”

衛峋端着神态,難得沉默下來,他覺得自己不該問,但是他真的好好奇啊,忍了一會兒,沒忍住,他瞥向江遂,希望他能默契一點,直接把準備了什麽都告訴他。

衛峋是個心思深沉的人,這一點毋庸置疑,當初把衛峋推上皇位,縱然有情勢所迫、不得以而為之的原因,但還有另一個重要的原因,那就是,江遂覺得他身上有帝王之氣,是個天生的裁決者。

然而這位裁決者,時不時就會露出現在這樣傻氣又好懂的一面,所有情緒都寫在臉上,像是生怕江遂看不懂。

江遂臉上仍是笑着,只是心情變得有些苦澀了,他溫聲問:“休沐一日,我帶陛下出去走走,怎麽樣?”

衛峋的眼睛立刻就亮了,他喜歡和江遂在人群中走走停停,身邊都是陌生人,只有他們兩個是彼此相識相知的。江遂的視線會一直落在他身上,若人群把他倆沖開,江遂還會立刻反應過來,緊張的四處張望。

等找到他以後,江遂的神情就會立刻放松下來。

江遂經常笑,甚至笑的太頻繁了一點,然而,衛峋最喜歡的不是他的笑,而是自己出現在他眼前後,他所流露出的失而複得的快慰。

這些複雜的心情,衛峋當然不會說出來,他還在跟江遂一遍遍的确認。

“一整天?”

“一整天。”

“不變卦?”

江遂失笑,“不變卦。”

“要是變卦怎麽辦?”

江遂:“……”

他難道是這麽沒有信用的人嗎。

“陛下以為呢?”

衛峋稍微思索了片刻,然後,他勾起唇角,笑的奸詐,“若變卦,就罰你将一日,改成陪朕三日。”

江遂望着他,沒有言語。

他只是有些想不明白。

這麽明顯,為什麽他從來沒有發現過。

別人對他好,他要思量思量再思量,私下裏吃一頓飯,他都要打起十二萬分的警惕,不想明白對方在他身上所求何事,他絕不會赴宴。可到了衛峋這裏,明明他每天都在對自己好,每天都在強調着想和自己更加親近,但是,他就是從來沒懷疑過。

不過,現在再想,好像也沒什麽用了。

思緒在須臾間閃過,江遂脾氣很好的應了一聲,“行。”

衛峋來之後比來之前的心情更好,在王府蹭了一頓午飯,回去時,他以為江遂的宿醉後遺症已經恢複,可是,他提出讓江遂跟自己一起回宮,江遂還是拒絕了。

他說想在王府多住幾天,等到了二十七,衛峋還能直接到王府來找他。

今天是十九,距離二十七還有不到八天的時間,要是以前,衛峋絕對不會答應。

但他今天嘗到了甜頭,別說七天,就是十四天——

不行,十四天還是無法接受,七天就七天吧,朕能忍。

……

最終,衛峋還是自己走了。

對普通人來說,七天就是眨個眼的工夫,還沒意識到呢,已經過去了。然而對衛峋,這七天簡直度日如年,一是因為江遂不在,二是因為他很期待七天後的行程。

相比小學生春游心态的皇帝陛下,江遂就淡定多了,和衛峋出游的前一日,他還來到了長樂山,看望住在山上的江迢。

瓊娘照例在外面守着,江迢端着茶壺,給自己和弟弟倒茶。

茶倒一半,江遂突然開口:“我要走了。”

江迢手一抖,茶水灑在了外面,沉默的擡起眼,她把茶壺放下。

“什麽時候?”

她太了解江遂,既然能這麽說,那就是已經做好了決定,也做好了準備。

江遂道:“明天。”

江迢有好多話想說,可是僵硬良久,她連嘴都張不開,這麽多年過去,她弟弟早就長大了,他不需要自己這個姐姐給他出謀劃策,更不需要自己來動搖他的心志、拖他的後腿。

但她還是問了一句,“是因為那個夢嗎?”

江遂搖了搖頭,“不是。”

至于多的,他一句都不肯說。

沒有原因,江遂不可能突然下定決心,江迢終于流露出了幾分擔心,江遂看見,扯了扯嘴角,他安慰道:“這一次,是我自己的私願,與陛下無關,也與旁人無關。姐姐放心,大家都會好好的,不會出事的。”

江迢蹙着眉。

“那你呢?”

她沒忽視江遂話裏的話,大家都會好好的,不會出事,也就是說這件事不會影響到別人,可是身為當事人,他難道能全身而退?

江遂笑了笑,“我也會沒事。”

江迢已經不信他了,但是勸他沒用,她只能打聽一些別的事,“你想好陛下會是什麽反應了嗎?”

江遂說他明天就走,說的如此篤定,可是這天下還是那麽太平,一點浪花都沒有。攝政王要是辭官了,不說全天下,全京城都要震動,可江迢沒聽到一點風聲,很明顯,這是江遂單方面的決定。

江迢不懂,他怎麽就那麽肯定,自己明天一定能走。

“姐姐,我了解陛下。”

江遂的聲音很輕,江迢默不作聲的望着他,最終,還是沒再多說什麽。

好像從很多年前開始,江遂和衛峋之間的關系就容不得別人插手了,最了解衛峋的人是江遂,最了解江遂的人是衛峋,可若說他們的關系已經金湯固若,卻遠遠達不到。

彼此信任,卻又信任的不夠,彼此珍視,卻又珍視的懵懂。

就像是走在獨木橋上,不知何時,只要稍一失足,便是粉身碎骨、再也無法挽回的下場。

江遂在江迢這裏待了半個時辰,交代完他要交代的事情,江遂就準備走了,瓊娘看他出來,連忙走過來,打算送送他,卻沒想到,這回和以往不一樣,江迢也走出了屋子,把江遂送到了大門。

只是站在門邊,江迢又問了他一句,“你确定這麽做,真的不會傷害到任何人嗎?”

江遂回頭望着她,半晌,他勾起一個溫和的笑容:“嗯。”

作者有話要說:  讀條中——

看你們一個個興奮的,過兩天哭天抹淚別找我啊(冷漠)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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