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壞事
又說了幾句, 江遂從何雲州住的院子裏走出來,江六盡職盡責的守在院門口,因為他周身的氣勢太強悍,何府衆人不敢靠近, 只能躲在三四米遠處, 不停的張望着。
看見攝政王出來, 膽小者呼啦一下子跑光了, 膽大者上前點頭哈腰,想要打聽攝政王這一次的來意。
随意打發走這些人,江遂出了何府,天空湛藍明亮, 連雲都沒有幾片。
“撲棱棱——”
江遂擡起頭,看到一只熟悉的白色鴿子往南邊飛去。
鴿子麽,都長一個樣, 毛色也差不多,要麽白色,要麽灰色,而且它飛的那麽高,肉眼根本看不清它具體的長相。
但江遂還是擡頭看了好一會兒, 那只鴿子很快就飛沒影了,江遂的視線下移,望向遠處的建築。
何府建在黃金地段, 連攝政王府都比不上這裏,蓋因, 從這條街走到盡頭,再拐個彎,便是紫禁城。
看他停留的時間過長, 江六才問了一句,“王爺,不走麽?”
江遂收回視線,他斂着眸,嗯了一聲,然後走向馬車。
從江遂離開王府,到回到王府,總共用了不到一個時辰的時間,江五跟個受了委屈的小媳婦一樣,一直低着頭,站在主院的牆根底下,然而,主院那麽大,四面都是牆,他偏偏站在西南面,那裏空曠、陽光強烈,離江遂的書房十分近,而且,視野極好。
他不僅能迅速洞察主院附近的動靜,每個進入主院的人,也能一眼就看到他。
江遂剛走進來,便看到江五垂頭喪氣、仿佛霜打的茄子一般的模樣。
江六站在江遂身後,見狀鄙視的翻了個白眼。
王爺關心部下,這是人所共知的事實,所有人都以為江遂會走過去,親自關切江五,然而江遂只看了他一眼,就繼續往前走了,進入書房之前,他轉過身,對院子裏的兩個人說道:“江一跟我進來,你們兩個出去吃飯吧。”
距離午時還有半個時辰呢,根本就不是吃午飯的點,但江六立刻就答應了下來,順便還帶走了裝可憐失敗、一臉不敢置信的江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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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時,江一不知道從哪跳下來,輕盈的落在江遂身後。
一主一仆進入書房,江遂看着他關上書房的門,然後直接問道:“陛下派了多少人監視我,你知道麽?”
江一詫異的擡頭。
兩人對視,江一停頓一秒,不答反問:“主子問的是哪一年?”
江遂有片刻的怔愣。
他其實不知道衛峋在監視他,他只是基于對衛峋的了解,覺得自己身邊應該有類似暗衛的人存在,問這個問題的時候,他是做好了心理準備的,但他沒想到,衛峋監視他,已經不是一年兩年的事了。
江遂的心情有些複雜,“不管哪一年,全都告訴我。”
江一垂眸回答:“主子身邊出現外人,是從乾元二年開始,乾元二年四月,有兩名羽林軍跟在主子身邊,乾元三年六月,增加了六名羽林軍,一共八人,乾元五年,主子身邊的羽林軍換了一批,實力比上一批增加了不少。一直到今年七月,這批羽林軍才被撤走,換成了四名屬下看不出路數的人,他們像是羽林軍,但是比羽林軍殺氣更重。”
頓了頓,他繼續道:“為首者,和屬下實力相當。”
乾元二年……那時候衛峋才十二歲。
江遂問:“這些人……全都是監視我的?”
江一搖頭,“屬下觀察過,羽林軍只在主子出宮的時候才出現,若主子回到王府,他們就守在王府周圍,與其說是監視主子,倒不如說是保護主子。”
江遂的表情沒什麽變化,他繼續問,“那四個不是羽林軍的人呢?”
江一沉默了一會兒,“主子沒回來的時候,那個為首者,曾試圖潛入王府。”
江一回答的很委婉,但再委婉,也美化不了這件事背後透露出來的事實。
如果是為了保護江遂,又怎麽會在江遂沒回來的時候偷偷潛入,既然在這個時候偷偷潛入,那必然是要做一些見不得人的事情。
江遂坐在椅子上,心情出奇的平靜。
其實比他想的好很多。
他信江一,江一說羽林軍不是監視他的,那就一定不是。也就是說,滿打滿算,衛峋其實就監視了他一個多月,而一個多月前,正好是他和衛峋初次冷戰的時候。
再想想,江五也是那個時候回來的。
江遂為人坦蕩,他沒有見不得人的秘密,所以哪怕衛峋派人把他身邊翻了個底朝天,他也不怕,他只是覺得後背有些心涼。
現在他已經知道衛峋不恨他、不會害他了,那他這麽做,就只剩下一個原因。
那天不歡而散,在衛峋心中埋下了一根刺,他表面上和自己鬧別扭、和好、将此事忘到腦後,可實際上,他從沒忘過,他一直都在記着這件事,試圖找到他想要離開的理由。
衛峋太聰明了,也太沉得住氣了,縱然他做這些,出發點都是好的,可江遂還是忍不住感到毛骨悚然。
別人看到的可能是衛峋有多麽情深義重,有多麽需要江遂,而江遂看到的,卻是他控制欲多麽旺盛,簡直……和他那死去的父皇一樣。
江遂沉默了好長時間,才問出最後一個問題,“江五,如今還是江五嗎?”
暗衛們來自天南海北,各自有各自的故事,來到江家之後改名換姓,他們冠了主子的姓,得到了一個好記又沒有意義的編號名,如果江五已經不再效忠江遂,那他這個江五的名字,自然也就該改了。
江一低沉的嗓音在書房裏響起,“屬下也不知道。”
江遂突然覺得心好累,讓江一出去,他坐在椅子上,半晌,捏了捏發痛的額角。
全天下的人都對帝王寵愛趨之若鹜,可江遂就是那個特殊的奇葩。
如今擺在他面前的一共有兩條路,第一條,像何雲州說的那樣,挨個試,努力讓皇帝對他死心。
第二條,裝什麽都不知道,繼續粉飾太平,等到再也裝不下去的時候,再做其他打算。
江遂沉默的想,以他的性格,他應該會選第二條。
然而片刻之後,他做好了決定。
他選第三條路。
——離開。
他想辭官已經不是一天兩天了,以前固然有噩夢的因素影響,但現在除去噩夢之後,他其實還是想走,他不喜歡權勢,更不喜歡朝堂,之前沒有立刻就走,是因為他怕一着不慎,就迎來滅頂之災。
如今知道衛峋不想殺他,他就沒什麽可顧忌的了。
只是衛峋的性子太難搞,他需要想一個萬全之策。
這樣想着,江遂立刻站起身,來到書桌前,拿出一張空白的信箋,江遂蘸了蘸墨水,筆尖在紙張上停留片刻,然後,他移動手腕,慢慢的下筆。
第一個字是臣,江遂寫的很慢,墨汁都洇過了紙張,寫完臣,下一個字應該是遂。
臣子給皇帝上書,開頭都是同樣的三個字,臣某言,而這個某,就是臣子自己的名字。江遂當了七年攝政王,他應該寫過很多封這樣的書信才是,可實際上,這是他第一回 寫送給皇帝的書信。
他和衛峋那麽親密,兩人之間都是有什麽就說什麽,哪還需要寫信,頂天了,江遂會給衛峋寫個紙條,而紙條,也是親近之人才會寫的東西,根本沒有那麽正式。
江遂頓筆之後,筆尖一直停留在信紙上,很快,紙上出現了一團黑漆漆的墨點。
而且那墨點還在逐漸擴大,強勢又惡劣的想要将附近的白色全部染上自己的黑,就像江遂現在的心情,本來堅定的想法,在一點回憶的作用下,開始漸漸動搖。
一封辭官表,割裂的不僅是他的前半生,還有他和衛峋。
抿了抿唇,江遂擡起左手,把已經寫廢的信紙團成一團,扔到地上,然後又重新拿出一張新的,這一次,下筆沒有那麽困難了。
江遂伏在桌案上書寫時,衛峋正在武英殿裏召見部下。
落梅司的司長跪在地上,對皇帝報告最近各處的情況。
其他都沒什麽重要的,只有一個,最近有幾個地方,都在傳風言風語,說衛峋的皇位來得不正當,攝政王篡改了先皇的遺诏,為的是将權力握在自己手中。攝政王和當今皇帝狼狽為奸,害死先皇子嗣、污蔑前太子,魚肉百姓、禍國殃民。
天地昭昭,如今惡人當道,必然不會坐視不管。
衛峋安靜的聽着,直到最後,才冷笑一聲,“這又是哪個蠢貨在造勢啊。”
落梅司司長沒說話,他只負責探聽消息,不負責運籌帷幄。
再說了,可能性太多了,只要有人當權,就一定有人試圖篡權,那人有可能來自朝堂,有可能來自民間,也有可能來自別國。這都是老生常談,陛下也該習慣了。
看着跟個木頭疙瘩一樣的落梅司司長,衛峋突然想念起江遂來,要是江遂在,他才不會悶不吭聲,他會給自己出謀劃策,跟自己一起分析對方究竟是哪一類的魑魅魍魉。
明明才分別了半天,他就開始想了。
衛峋不禁嘆了口氣。
這聲嘆過于婉轉了,不像是生氣,也不像是陛下平時的樣子,落梅司司長沒忍住,擡起頭看了一眼,然後就發現他們的陛下一邊故作苦惱的嘆氣、一邊享受的勾起唇角。
落梅司司長:“……”
不想再跟這個行為詭異的皇帝同處一室,司長低頭道:“若陛下沒有其他的吩咐,屬下便告退了。”
衛峋回過神,“等等,有一件事。”
司長:“陛下請講。”
衛峋食指輕敲扶手,“把太傅身邊的人都撤回來吧。”
司長:“遵命。”
司長沒有任何異議,在他看來,早就該撤了,如今攝政王身邊的人都被他們查的一幹二淨了,王府他們又死活進不去,留下來其實也沒什麽用,攝政王的社交活動簡單到可憐,十天半個月才出一次宮,出宮也不見外人,簡直是司長見過最省心的跟蹤對象。
司長已經答應了,但是衛峋還在說:“如今看來,是朕多想了,太傅心性單純、天真爛漫,常懷一顆赤子之心,根本不可能被肮髒的人影響到。”
司長嘴角一抽,攝政王天真爛漫,陛下是在說笑嗎?
衛峋瞥了一眼司長,見他不信,哼了一聲,“你懂什麽,太傅和這世上的人都不一樣,他最在乎朕了,為了朕,他也不可能做出那些事,太傅疼朕,是不會讓朕傷心的。”
司長默,他看出來了,陛下不是在說笑。
他是在炫耀。
……
劈頭蓋臉的對着司長秀一臉,司長麻木的站起離開之後,衛峋也換了一身衣服,他打算去找江遂,親自哄他,讓他早點回來。而他前腳走,後腳左相就來了,聽着秦望山雷打不動的身體不适借口,左相沒說什麽,轉身就離開了。
沒過多久,他在宮外碰上了面帶微笑、溜溜達達往攝政王府走的皇帝陛下。
左相:“……”
衛峋沒看見左相,他徑直往前走,經過何府時,他的腳步停了一下。
瞥着何府的匾額,衛峋突然有種連房帶人一起扔到別國建使館的沖動。
昨天一起喝酒就算了,畢竟這是顧将軍回來以後他們三個人首次小聚,今天居然又讓阿遂跑了一趟。
衛峋沒見過何雲州喝醉的模樣,但他知道何雲州酒量不怎麽樣,經常喝的爛醉如泥,也不知道江遂昨晚是怎麽照顧他的,何雲州又做了什麽,才導致江遂今天一大早就過去看望他。
麻煩,就沖何雲州,他也要把京城的秦樓楚館全都取締了。
懷着這樣的想法,衛峋輕車熟路來到攝政王府,不想驚動王府裏的其他人,他找到後門,從後門進來了。
江一吩咐過,衛峋過來直接放行,因此看起來他是偷溜進來的,其實在他進來的那一刻,江一已經知道了,然而獨自坐在書房的江遂不知道,他還在斟酌着字句,給辭官表收尾。
寫完最後一句話,江遂放下毛筆,在心裏默讀了一遍。
讀完一遍,他又讀了一遍。
而正在讀第二遍的時候,衛峋推門進來了,江遂聽到開門聲,先擡起了頭,看見是衛峋,他頓時睜大雙眼,迅速拿過一本書,蓋在了還沒晾幹的辭官表上。
衛峋走進來,看着江遂比平時略顯緊張的模樣,不禁勾起唇角,低低的笑道:“阿遂這是在背着朕,偷偷幹壞事嗎?”
作者有話要說: 案發現場已經布置好了,演員即将就位
分期補更,今天第一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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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