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死心
江追懷疑自己聽錯了。
他沉默一瞬, 問道:“兄長是在說笑?”
江遂和他對視,半晌,扯起嘴角:“你猜?”
江追不想猜, 甚至還教育了他一句,“輕浮非君子所為。”
江遂想翻白眼,不過到底忍住了, 他嘟囔一句, “小老頭。”然後就揮了揮手, 讓江追出去。
江追還是覺得他不對勁, 但是看江遂的模樣,好像和以前也沒什麽兩樣,思索了一會兒,也不知道他想到了什麽,收斂起表情, 他聽話的出去了。
而江遂在他離開後,也慢慢沉下了臉色。
昨晚他一夜沒睡,腦子太亂,後面他甚至開始想,他沒睜眼, 僅憑感覺猜測衛峋在幹什麽, 也許, 他不是在親他, 而是在做別的。
可這借口太拙劣, 就算江遂從沒體會過什麽是親吻,他也知道那觸感絕非一般。
後來他又想,也許衛峋親他,不是喜歡他, 只是衛峋太依賴他了,所以才會這麽做。
……很好,這個借口比上一個還拙劣。
哪怕極度開放的夢中世界,也沒有哪個弟弟或者後輩會去親自己長輩的,更別說是親頭發。假如他能發評論,他把這件事發出去以後,評論立刻就能蓋起高樓。
而且底下肯定一水的回複:親親,這邊的回答是愛情呢!
……
江遂想不明白。
衛峋怎麽會喜歡他,衛峋為什麽會喜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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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官配不是左知秋嗎???
書裏的他對左知秋愛的如此隐忍又霸道,他為左知秋掃清一切障礙,為左知秋争風吃醋,為左知秋只身涉險,怎麽一夜之間,就全都成空話了???
好,就算書中都是假的,本來就不會成真,可……可那個人也不能是他啊!
為什麽不能是他?
腦中突如其來的反問讓江遂愣了一下,随後,他的神情更加沉重。
對啊,為什麽不能是他。
最先接觸衛峋的人是他,讓衛峋吃飽穿暖的人是他,教導衛峋長大的人是他,送衛峋走上帝位的人是他,陪伴衛峋變成真正帝王的人還是他。他一個人占據了衛峋的整個人生,每一個衛峋需要的角色,都是由他來扮演。
假如,衛峋從沒對他起過疑心,假如,衛峋一直都是那個依賴又聽話的孩子,那麽,喜歡上他不是很理所當然的事嗎?
甚至,基于他做的那些事,想要讓衛峋不喜歡他,都成了一件很困難的事。
如此一來,很多讓江遂覺得過界的、奇怪的行為,也都有了解釋。
因為喜歡他,所以不管去哪,都想跟他在一起,時刻不分離;因為喜歡他,所以不想讓他和外人厮混,不想讓他出入風月場所;因為喜歡他,所以在聽到他有離開的想法以後,反應激烈的如同被人觸動了逆鱗。
種種細節,處處跡象,明明那麽顯眼,江遂竟然直到今天才發現。
衛峋的對他的好擺在明面上,印在心尖處,刻在骨子裏,只是真相太過匪夷所思,所以沒有人往這個方向想過,一旦想了,一切都是那麽的水到渠成,連讓人否定的空間都沒有。
到這一刻,江遂終于相信,那個夢是假的了。
沒人會去親自己的死敵,除非那人腦子有問題。
夢是假的,背叛是假的,他這幾個月的擔心全是多餘的,認清這一點後,他本該覺得渾身上下無比輕松,可事實卻是,他的心情比之前更沉重了。
對于夢境,他可以糾結,可以猜測,一面相信一面懷疑,可對于昨晚的一切,他連懷疑的機會都沒有。
衛峋喜歡他,他很确定。
釀善對他表白的時候,他不驚訝,可也不在乎,因為他覺得釀善的喜歡未必是真的,她一個小姑娘,對一個位高權重的成年男子動心是一件很正常的事。随着年齡的增長,她的心情會發生變化,那份悸動或深埋心底,或漸漸消失,總之,不是什麽大事。
至于二皇子,那就更簡單了,純粹是見色起意,因為對方已經成年,懂得克制,連這份起來的“意”,都沒能持續多久。
可是衛峋……
江遂絲毫不懷疑他的喜歡是一時沖動,衛峋是他養大的孩子,他最清楚他的性格。因為小時候受了太多的苦,他很難将別人真正的放在心上,可若是放了,那就是一輩子的事,絕不會再放下。
所以江遂看書的時候,對書裏的衛峋和左知秋相守一生沒有任何疑問,這不是ooc,而是衛峋本來就這樣。
棘手。
太棘手了。
江遂沉默的坐着,過了大半天,他忽然站起來,快步往外走去。
他已經想了一晚上,但還是毫無頭緒,衆叛親離他尚能找到脫身的辦法,然而面對衛峋的心意,他卻只能黔驢技窮。
枯坐下去不是辦法,他需要跳出固有的思維圈,向別人讨教一番,該怎麽做。
江遂從房間裏走出來,江五看見,連忙跑過來,他沒有問什麽,只是乖乖的跟在江遂身後,然而沒幾步,江遂突然轉過身,無聲的看了他一會兒,江遂問道:“江六在哪。”
江五眨眨眼,“應該就在王府,早上的時候,他跟着一起回來了。”
江遂道:“把他叫來,你留在這。”
江五愣住。
江遂向來對哪個暗衛跟着他不關心,不管江六還是江一,随便哪個對他來說都一樣,但是現在,他對江五說,換江六來。
片刻之後,江五低下頭,飛快的應了一聲,然後就跑出了這個院子。
江六很快就過來了,江遂帶着他,出了王府,沒多久,就來到了何府。
何府是座百年老宅,何家上下五代人都在這裏居住過,何雲州的父親如今在外地做官,妻妾都被他帶走了,現在府中只剩下一些旁支,和庶子庶女。
何雲州是何大人的長子,也算是這座何府的主人。
攝政王突然駕到,何府上下人等全都忐忑起來,他們不知道該怎麽招待攝政王,不過,攝政王也不需要他們招待,他徑直走到何雲州住的地方,把門一關,安靜的等待何雲州回來。
看着緊閉的院門,何家衆人面面相觑,不知該走還是該留。
其實在江遂小時候,他還是經常會來何家玩的,外面的這些人,一大半都見過他,但物是人非,曾經的小公子現在是權傾朝野的攝政王了,沒人敢用原先的态度對待他。
何雲州下了朝,在外面昏昏沉沉的醒了會兒酒,然後才打道回府,剛走近,就見到一群人聚集在自己院子的門口,發現他回來了,他的二伯娘立刻驚驚慌慌的跑過來,“雲州啊,你可算回來了!攝政王來了,已經在裏面等了你好一陣了!”
何雲州擰眉。
他腳下的步子立刻快了幾倍,二伯娘還在後面追着他問:“攝政王突然過來是出什麽事了嗎,跟你有關?還是跟咱們何家有關?不會是你爹那裏有什麽變動吧,雲州?雲州?”
咣當一聲,關上院門,也隔絕了外面叽叽喳喳的噪音,這就是大家族的缺點,熱鬧的過了頭。
輕出一口氣,何雲州望向自己的房間,快步走去。
江遂正坐在屏風旁邊,他微微垂着頭,眼睑斂着眸子,從何雲州的角度,只能看到他安寧又淡然的側臉,還有脆弱細長的脖頸。
何雲州也不跟他廢話,直接問道:“出了什麽事?”
這些年,江遂來他家的次數屈指可數,要麽是他家有人過大壽,要麽就是江遂自己出了什麽事。
江遂緩緩擡眸。
何雲州是他能想到的,唯一一個可以幫他的人。
他的知心好友不多,而在風月問題上比較有經驗的,就剩下何雲州一個了。
如果是往常,來請教這種問題,江遂會把何雲州約出去,酒過三巡、菜過五味,一點點把話題抛出來,這樣才不會引起何雲州的懷疑。但今天,江遂等不了了。
“你知不知道,怎麽才能讓一個人對你死心?”
何雲州瞪大了眼睛。
聽說江遂突然過來的時候,他腦子裏一瞬間刷過無數種猜測,連皇帝終于準備對江遂下手了這種滅頂之災他都想過,但萬萬沒想到,江遂會問他這個。
一時之間,他還難以從那種肅穆危急的心情中走出來,過了好半天,他才拉過一把椅子,坐到了江遂身邊,“……你惹上紅塵債了?”
江遂沉默的看着他。
何雲州無辜的回視。
既然不是那麽緊急的事情,他的心情當然就放松了,這一放松,人類共有的八卦本質,也就跟着回來了。
江遂:“你就告訴我,你到底知不知道。”
何雲州流連花叢多年,他自然知道,而且方法有很多,但是,他覺得那些對江遂都沒用。
江遂年富力強,一人之下、萬萬人之上,他的追求者可以從京城排隊到直隸省,其中不凡大膽者,江遂這些年拒絕的人,組合起來都能成為一支精英軍了,但他以前從沒問過何雲州這個問題,由此可見,這一次的追求者,很不一般。
何雲州徹底放松下來,本性立刻回歸,他勾起桃花眼,矜貴的笑道:“方法倒是有,但是,我不确定能管用。”
江遂擡起下巴,“你先說。”
“第一種,自毀形象,他喜歡你什麽,你就往相反的方向去,他最讨厭什麽,你就做什麽,長此以往,他的喜歡就被消磨掉了。”
江遂沉吟片刻,衛峋喜歡他什麽,他不清楚,但他知道,他倆之間的過往是衛峋喜歡上他的基礎,如此一來,他需要打破過往。
……十一年細水流長,這是一朝一夕能完成的事?!
就算他完成了,到時候衛峋不喜歡他了,肯定也開始讨厭他了啊,到時候搞不好他的小命都不保了。
江遂默,“不行,換一個。”
何雲州笑笑,“第二種,告訴他你已經有心上人了,但是多數情況下這句話的力度都不夠大,最好能讓那個人直接看到,你和你的心上人蜜裏調油的樣子。”
江遂沒忍住,瞥向何雲州。
輕咳一聲,何雲州補充道:“別用這種眼神看我,沒說一定來真的,逢場作戲也行啊,找個知根知底的人跟你演一場戲,不就行了?”
好像可行,江遂在心裏搜羅可以幫他的人選,思來想去,只有一個江四符合。
但是江四衛朝第一花魁的名聲早好些年就已經打出去了,要是讓人知道攝政王和花魁有一腿,他自己的名聲還要不要了?!
何雲州看他一臉便秘的樣子,好心提示道:“不一定非要女人,男人也行,男人的效果還能加倍。”
江遂又默,如果對女人,确實效果加倍,但對衛峋,只能讓他覺得,自己還有希望。
而且,衛峋那個人精,想騙過他實在太難了,他又不能假戲真做,看來這個方法也不行。
江遂越發覺得前路黯淡無光,他嘆了口氣,“不行,再換一個。”
何雲州想了想,“那就第三種,找個人去勾引他,他破功了,你就自由了。”
這回江遂連想都沒想,就直接皺眉拒絕,“你這都什麽亂七八糟的辦法。”
何雲州:“……”
這是多好的辦法啊!那些青樓的女子如果對他纏的狠了,他就找一個又有錢又年輕的公子過去,不出十天,原本口口聲聲說非他不嫁的姑娘,已經倒在了另一個人的懷中。
何雲州抽了抽嘴角,不過還是任勞任怨的,繼續給江遂出謀劃策,但不管他說什麽,江遂的回答都是不行。
要麽用不了,要麽江遂不想用。
說到最後,何雲州輕輕的嘆氣,“那人有多喜歡阿遂你,我沒看到,不過你有多在意那人,我可是看見了。”
江遂立刻擡眼。
何雲州聳了聳肩,他拿起茶盞,喝了口茶,潤過嗓子,他反問:“不是嗎?你不想傷害他,還不想算計他,你想讓他開開心心的被你拒絕,對你死心,這世上哪有這麽便宜的事。”
又嘆了一聲,他繼續道:“反正呢,我知道的都已經告訴你了,你自己斟酌吧,只一句話,別拖,一定要快刀斬亂麻。”
說到這,他撩起眼皮,黑沉沉的眸子注視着江遂,“記住了嗎?”
他的目光中帶有警告,江遂抿了抿唇,點頭道:“放心,我一直記得。”
忽的,何雲州又笑了起來,他天生是一張多情的臉,明明已是深秋,但他一笑,仿佛春暖花開,芬芳将至。
“別怕,挨個試,總有一個管用。不過,”何雲州的聲音頓了頓,“阿遂啊,這世上也有一些人,是無論如何都不會死心的,但沒關系,他們如何做,是他們的事,與你無關。”
“對嗎?”何雲州眼中含笑,将倒好的茶推到江遂面前。
望着尚在冒熱氣的茶水,江遂伸出雙手,輕輕捧住茶盞的兩側,他垂着眼,慢慢的、又重重的嗯了一聲。
作者有話要說: 衛峋:所以老子最不喜歡的就是你!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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