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遷怒

西北近中原有個小鎮,  名為架水鎮。

而這架水鎮,最近在京城掀起了一波低調的風浪。

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所以,  即使消息一路都是加密傳回京城的,但還是有不相關的人聽到了一些流言。

表面上看起來,京城還是那麽太平,  但有心人打聽一下就會知道,  今天早上,兩位稱病的丞相竟然同時病愈,而且前後腳的進宮面聖了。

簡直是神仙顯靈。

左相來得更早,  右相就比他晚了幾步,兩個神情嚴肅的大臣對視一眼,  難得沒有吵鬧,  一同來到武英殿,  求見陛下。

等了一會兒,  高大的宮門打開了一條縫,  秦望山穿着雍容的太監服走出來,對兩位丞相笑靥如花,  “左相,右相,  老奴給兩位大人請安了。”

左相皺眉,  “秦公公,  陛下何在?”

秦望山臉上帶笑,  實際上心裏已經欲哭無淚了,  這都是什麽破差事,明明是陛下身邊最得力的奴才,可他總是被陛下派來做這種費力不讨好的事。

清了清嗓子,  秦望山抑揚頓挫的說道:“陛下啊,陛下昨晚已經離宮了,京城目不及之處出了怪事,陛下體恤百姓,決定親自走一遭,将這怪事鏟平。”

右相立刻就瞪大了眼,他本來還對流言存疑,現在陛下都跑了,那不用說,流言一準是真的了!

可……可攝政王怎麽會在那麽遠的地方被歹人抓住?!

右相這幾天稱病,是看出來陛下心情極度糟糕,很可能和攝政王起了矛盾,城門失火,殃及池魚,他是不想當那條被燒死的大肥魚,才稱病躲了起來,他可想不到,攝政王竟然這麽大膽,藥倒了皇帝,就颠颠的跑路了。

左相的表情比他好不到哪去,他的臉色徹底黑下去,半晌,他低斥一句,“胡鬧!”

右相頗為驚訝的看過去,而秦望山立刻就正了臉色,“左相,您剛剛說什麽?您可是在置喙陛下的決定?”

左相一言不發,看起來相當生氣,右相心裏也麻爪了,不知該如何是好,但站在這裏和一個太監大眼瞪小眼也沒用,還不如回去和自己的幕僚們商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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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之前,順便還拽了拽左相,讓他跟自己一起走。

而左相還沒動彈,秦望山又說了一句,“對了,陛下有令,他不在的這段時日裏,由右相大人代為監國。”

上次監國的是左相,這回變成右相,倒也公平,但是左相聽到這句話,本就難看的臉色變得更加難看,他冷哼一聲,拽回自己的衣服,甩袖而去。

右相望着他離開的背影,神色微沉。

江遂在這張硬板床上已經坐了半天了。

雙手一直被綁在後面,綁他的人一點都不吝惜力氣,以至于他手腕處緊的發疼,而且血液不流通,一開始兩只手腕冰冰涼,現在他連冰涼的感覺都沒有了,江遂懷疑,等他的手被放開時,他這雙手也廢了。

承影說完那句話,就等着他的反應,可等了大半天,他一句話都不說,承影不禁湊過去,睜着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好奇的問他,“攝政王,你在想什麽呢?”

江遂沒看他,慢慢開口,“我在想……”

承影眨了眨眼睛。

“我在你眼裏,是個什麽型號的傻子。”

承影:“……”

他不解的歪了歪頭,“這是什麽意思?”

江遂擰了擰就快沒知覺的手腕,然後用力往後挪了挪,讓自己的腰靠在後面,給手腕減輕壓力,做完這些,他才擡頭,面無表情的看着承影,“如果你不把我當傻子,又怎麽會覺得,我會信你的鬼話連篇。”

承影擰眉,“什麽鬼話連篇?”

江遂意味不明的笑了一聲,“帶我回京城啊。”

“你不就是想告訴我,等到天下易主,衛謙登上皇位,你就能帶着作為階下囚的我招搖過市的回到京城了嗎?你究竟是把我當傻子,還是把朝廷衆臣當傻子。先不說衛峋還活得好好的,就算衛峋死了,這皇位也輪不到衛謙頭上去。”

承影一言不發的看着他。

眼前這人是變态、是精神病,江遂已經知道了,但有些話,冒着激怒他的風險,他也必須說。

垂着眼,他慢條斯理道:“衛謙心腸歹毒,弑弟弑父,作太子時,暴虐無道,酒池肉林,所犯罪過百餘條,條條沾有人命,條條人神共憤。這些話,不管有幾成是真的,我命人宣揚了那麽多年,就算不是真的,如今也是真的了。”

說到這,江遂擡起眼,柔和的笑了笑,“操縱人心而已,我比你們操縱的更早、更遠、更廣,百姓痛恨他,而朝臣過慣了安穩日子,更加不會支持他,你說他去京城了,可你自己想一想,若他敢在京城冒頭,會得到一個什麽樣的下場。”

“成王敗寇,”江遂輕輕的念出這四個字,“輸了,就老老實實的躲起來,像老鼠一樣與陰暗為伍、以垃圾為食,不然的話,只會像是跑到人們腳底下的碩鼠一樣,落得一個被活活打死的下場。”

承影也笑,只是笑的讓人心底發涼,“你好像以為,這世上只有你是聰明人。”

江遂搖了兩下頭,“那你就冤枉我了,我一直認為聰明人很多,像你效忠的衛謙,他也是聰明人,只是他倒黴,遇上了我。”

最後四個字,說完以後,江遂勾起了唇角,他笑的肆意又張狂,看來是打心底這麽想。

江遂像是突然有了傾訴的**,他直起腰,對承影說道:“當年他輸,輸便輸在兩個原因,一,性格太差的同時,還不會僞裝自己,二,手下全是一群酒囊飯袋,一條有用的建議都給不了他。”

“就跟現在一樣。”

承影漸漸眯起了眼睛,“都已經是一腳踏進鬼門關的人了,你還真是不怕啊。”

江遂坦然回視,“衛峋還沒來,我怕什麽?”

承影臉色微變,“你怎麽知道……”

江遂都懶得解釋,以他和衛謙的恩怨,抓他還不殺他,那只能是留他有用,要麽想收買他,要麽就是留他做誘餌。

衛謙确實聰明,如果他沒把江遂抓到這個地方來,某一天,江遂查到他還活着以後,肯定會立刻派兵殺了他,防止他東山再起。可現在還什麽都沒有,衛謙就把他抓來了,這怎麽看怎麽像是自尋死路。

收買是不可能了,衛謙這個人一身傲骨,做不出這種事來,那就只能是留他做誘餌,誘惑某人上鈎。

衛謙自己比任何人都清楚,大局已定,他沒法東山再起,他什麽都沒有了,換位思考一下,江遂很容易就能想到他究竟想幹什麽。

——複仇。

江遂不知道他是蓄謀已久,還是突然發現自己跑了,覺得機會來了,所以臨時起意。他只知道,衛謙比以前更瘋,連他的手下都是這樣恐怖的變态,還是那句話,正常人鬥不過瘋子,他得想辦法,趕在衛峋真的過來以前,從這裏逃出去。

衛謙這次是豁出命去,也要帶着他們一起下地獄,江遂絕不能讓他的奸計得逞。

再次轉了轉手腕,江遂又挪了一下自己的坐姿,然後說道:“我怎麽知道的,我沒必要告訴你,讓衛謙來見我,接下來,我只和他說話,我是攝政王,他是前太子,我們至少地位相當,而你,不過是衛謙的一條狗,我跟你沒有話說。”

江遂擺出這副樣子,不過是想讓承影放松警惕,畢竟自大和蠢挂鈎,然而也不知道怎麽回事,前面他說衛謙是老鼠,都沒激怒承影,現在說承影是狗,卻突然刺激到了他。他的眼睛頓時冷下來,刷的一下,承影袖子裏冒出一截短劍,他跳上床,一手按在江遂的脖子上,一手拿着短劍,而閃着寒光的劍尖就對着江遂的咽喉。

這輩子,江遂都沒和死亡挨得這麽近過,他的臉色變得蒼白,而承影的臉緊緊挨在江遂耳邊,看着緊張的江遂,他笑了一聲,溫柔的開口,“我只說一次,我,是我家少爺的劍,記住了,以後你要是再說錯,我可不管少爺會怎麽罰我,我會慢慢剝下你的這張皮,随便套在一個人身上,聽說有人被剝了皮還能再活幾個時辰,要是衛峋能在那時候趕來,你猜,他是會要你的皮,還是會要你的人呢?”

江遂連喉結都不敢動了,僵着身子,他還能苦中作樂的想。

要是這一幕真發生了,估計衛峋第一個要的,應該是承影的命。

……

江遂在生死邊緣蹦跶,而衛峋不眠不休,終于到了架水鎮。

鮮血淋漓的場面還沒清理幹淨,衛峋沉默的站在河邊,落梅司正在查看地上的痕跡。

當地的縣令做夢都沒想到,自己這輩子還能有得見天顏的時候,看陛下臉色實在是太難看了,他便鬥着膽子出言安慰,“陛下也別太擔心了,那人故意留活口來傳信說綁了攝政王,一般的綁匪哪有這樣的膽量,微臣以為,那人也許,不是攝政王呢?”

地上一片片的鮮紅刺痛了衛峋的眼睛,聽到這句話,他猛地回頭,縣令冷不丁和他對視,頓時吓得腿一軟,跪在了地上。

“陛下饒命、陛下饒命啊!”

一天一夜沒合眼,衛峋手心冰涼,他已經沒有精力對不相幹的人發火了,落梅司的司長讓屬下把縣令拖走,然後,他走到衛峋面前,“陛下,若那婦人說的不錯,攝政王是被他們打暈了才帶走的,此處也沒有血跡,他現在應當還是安全的,只是,那婦人沒看見攝政王的臉,若真的是陷阱……”

無意識的,衛峋擡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胸口,這裏放着江遂送他的護身符,不知出于何種心态,最終,他還是把它放在了懷裏,無人的時候,便摸一摸,還能得到一點微薄的安心。

“就算是陷阱,”衛峋的聲音很是沙啞,“也要把那個裝成他的人找出來。”

找出來,确認不是了,再把他千刀萬剮。

可若是……

“他不喜歡朕遷怒,不喜歡朕濫殺無辜。”

沒頭沒尾的,衛峋突然說了這麽一句話,落梅司的司長不明就裏的擡起頭,在他疑惑的目光中,衛峋繼續說道:“只有他,能管着朕,所以,你們一定要把他好好的帶回到朕面前,不然。”

“朕就把你們都殺了。”

衛峋平靜的轉過眸子,這恐怕是司長這幾天來看到衛峋情緒最平和的時候,然而,他差一點就像那個縣令一樣,腿軟的跪下去。

司長清醒的認識到,衛峋不是說空話,他是認真的。

只要找不到江遂,他們都要死。

原本衛峋還沒那麽瘋狂,但是,現在他看到了血,知道有人可能抓住了江遂,而且拿捏着他的性命,他就再也控制不住了。

司長在心裏倒吸一口涼氣,答應之後,他迅速離開,往京城發了一封飛鴿傳書。

傳書上文字寥寥,而且都是标準的文言文,但總結起來,其實就是一句話。

快把江一首領給老子送過來!!!

作者有話要說:司長:哥,我頂不住了,還是你上吧

江一:呵

——大佬式嘲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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