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調動
江遂把衛峋趕出去, 不為別的,就為平複下自己這濺起漣漪的心情。
年輕的皇帝從不在自己面前說謊,一字字一句句,全都誠實的不像話。
有點傻氣, 也有點可愛。
江遂坐在原位上, 唇角不自覺的勾了一勾,下一瞬, 他就猛地把嘴角垂下去, 沉着臉, 讓自己不要再想這些事。
為了轉移注意力, 他甚至開始回憶衛謙的長相,在心裏着重勾勒他毀容的那半張臉, 還別說,挺管用的, 很快他心中的旖旎就不見了,換成了陣陣作嘔。
……
衛峋在外面轉了一圈, 初時的恍惚緩過去以後, 他的心情開始變得忐忑。
他不禁在心裏想, 江遂這是什麽意思?
他是知道了吧, 一定是知道了,不然怎麽會問他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呢, 那他為什麽要笑?笑完了,還把自己趕出來了,這又是什麽奇奇怪怪的行為?
尊貴的陛下如今像是一個滿頭問號的小朋友, 一邊心跳加速的猜測,江遂好像不反感他的喜歡,那這麽說, 他應該對自己也是有幾分好感的,另一邊他又死死的把這種想法按了下去,像砸地鼠一樣,舉着個榔頭對準活泛起來的心髒拼命敲,好像這個想法跟他有仇似的。
短短幾息,衛峋就把自己整成了精神分裂。
最後,他實在是受不了了,煎熬比死刑還難受,沒有說破的時候,他可以裝成若無其事的樣子,耐下心來,做江遂的好學生、好皇帝,可如今窗戶紙已經沒了,那江遂必須給他一個明确的答案。
如果他接受自己,皆大歡喜。
如果他不接受自己,那……
那就再努努力,讓他盡快接受自己。
這樣想着,衛峋堅定下來,深吸一口氣,他重新回到偏殿,卻發現江遂已經不在裏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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愣了愣,他在承明宮轉了一大圈,最後在自己的書房裏找到了江遂。
他正坐在正中央的那把椅子上,一目十行的批閱奏折。
這是衛峋的書房,中間放的椅子自然就是龍椅,可是江遂竟然坐了下去。不是衛峋不讓他坐,而是,江遂極其注重規矩,凡是禦用之物,一概不碰,更別說龍椅這麽有象征意義的東西。
衛峋靈光一閃,他在心裏想,阿遂他……其實也是緊張的吧?不然怎麽會一反常态的坐在龍椅上呢。
其實江遂沒緊張。
焦慮倒是真的。
他低估了衛峋普普通通一句話的殺傷力,即使用衛謙的臉短暫的壓下去,可過不了多久,他又會想起來,沒有辦法,江遂只好給自己找點事做,拿奏折占領自己為數不多的心緒。
察覺到衛峋進來,他放下手中的奏折,站起身,過了一秒,才解釋道:“我就是閑着沒事幹……”
不等他把後面的話說完,衛峋突然眼睛亮亮的喚他,“阿遂。”
這一句阿遂,和平時不一樣,這一句更雀躍、更軟糯、更純粹,好像他就是單純的想叫自己一聲,都不需要他回答,只要這麽叫出來,衛峋就已經感到很開心了。
江遂心尖一跳。
衛峋不嫌棄他現在的表情有點呆愣,他快步走過去,伸出手,想要握住江遂的,然而在他馬上就碰到江遂的時候,江遂突然扔下奏折,往旁邊挪了一步。
衛峋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他的神情有些困惑,也有些呆滞。
江遂不看他的臉,低着頭,他快速的說道:“陛下,不管你想說什麽,再等一等。”
“再等一段時間,行嗎?”
慢慢的,衛峋垂下手,他問江遂,“這個一段時間,具體是多久?”
江遂也不知道,抿了抿唇,他擡起頭來,對衛峋笑了笑,“不會很長的。”
畢竟他自己,已經沒有多少時間了。如果江二遲遲拿不出可以止疼的藥,那便算了,不止疼了。
他不想把寶貴的時間浪費在毫無意義的拖延上,更不想讓衛峋跟以前的他一樣,患得患失、無端磋磨。
望着江遂,過了很久,衛峋才定定的吐出一個字,“好。”
陛下的好心情就像那月下美人,半夜三更才出現一回不說,昙花一現之後,就消失的無影無蹤了。
宮裏沒傳出消息,可是僅僅一個下午,風言風語就傳遍了整個京城,第二天上朝,所有人都大氣不敢喘,右相沉默的站在最前面,他無聲無息的擡起頭,看了一眼空着的攝政王之位,然後又轉過眼睛,看了一眼身邊空曠的站位。
末了,他垂下了眼睛。
一朝天子一朝臣,一朝天子十朝臣,天其實早就變了,只是天空太遼闊,處在萬裏穹蒼之下的人們,很難看清上方的瞬息萬變。
衛峋面無表情的上朝,昨晚被他下了大獄的左相,今天又被他拎上金銮殿,走馬觀花一般讓衆臣觀賞了個夠,不過才一晚上過去,左相的背就已經直不起來了,他佝偻着身子,渾身上下髒兮兮的,最讓人無法忽視的,就是他那雙死氣沉沉的眼睛。
上面有太監念聖旨,全都是對左相一家的懲處,大家聽得很清楚,陛下不準備殺了左相,可是,看左相自己這個樣子,估計他連今年年底都撐不過。
全看陛下的心思了。如果陛下可憐他,大概會讓他早早的去地下和家人團聚,如果陛下記仇……
那完了,就是吊命,左相也能再吊個七八年,日日生不如死,日日飽受折磨,這就是做錯事的下場。
兔死狐悲,都是低頭不見擡頭見的同僚,平日裏相處的也還行,驟然看到左相變成這個樣子,他們當然會感到唏噓,不過也有人對這一幕無動于衷。比如何雲州,比如左知秋。
何雲州無動于衷,是因為他從顧風弦那裏得知,此次江遂九死一生,都是拜齊松壽這個老家夥所致,他不上去踹他兩腳就不錯了,更別提對他起同情之心。而左知秋,他對左相的感情要更加複雜一些。
望着左相,不,現在應該叫他的本名了,他的丞相之位已經被撤了下來,而且衛峋當朝就宣布了他的繼任者,也就是周公正,周大人。
放眼滿朝文武,只有周公正資歷夠、能力夠、年齡還夠,周公正不卑不亢的跪下去,領受皇恩,從始至終沒看過穿着囚衣、如喪考妣的前左相、齊松壽一眼。
衛峋看見齊松壽就煩,擺手讓侍衛把他帶走,然後又念起左知秋的名字,左知秋還出神着呢,突然聽到陛下叫自己,他連忙出列,跪在地上。
衛峋叫他也沒什麽大事,就是衛謙這麽一鬧騰,牽引出了一大堆問題,而該革職的革職、該殺頭的殺頭,前太子在當地駐紮多年,當地居然沒有一個人察覺,這簡直聞所未聞,衛謙撤了當地知府和縣令,前者貶去窮苦土地種紅薯,後者則帶着一家老小直接退休了。
這還是因為江遂求了一句情,說這個縣令雖然沒發現過山上的異樣,但他确實是個有良心的父母官,于是,衛峋意思意思,賞了他幾年的俸祿,讓他趕緊把閨女嫁了,找塊田地去過收租的晚年生活。
這些官走了,自然就要有新的官頂上,左知秋就是這個頂上的新官,衛峋要把他派去那個地方做知府,而且,他還把當地遺留的那些亂攤子都交給了左知秋。
聽着衛峋對他的安排,左知秋感覺有些異樣,他不禁擡起頭,和衛峋對視之後,左知秋心底一震。
該說,不愧是陛下麽。
他想要苦笑一聲,但最終還是壓了下去,規規矩矩的磕頭,左知秋感恩戴德的領下了這個差事。
那位知府已經走了,這個調令十分急,于是,左知秋下了朝就回去收拾東西,晚上天還沒黑,他就得出發。
周勤矣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連忙來到他家,這房子其實挺寒酸的,但是周勤矣不嫌棄,他進來之後第一句就是抱怨:“陛下怎麽把你派到那麽遠的地方去,還有,你怎麽都不告訴我一聲啊,要不是我爹說,我都還不知道呢!”
左知秋無奈,“我不也是剛知道的嗎?好了,為臣者自當為陛下盡心效力,說不定過幾年,我就回來了呢。”
周勤矣撇了撇嘴,不過還是認同的點點頭,“沒錯,你看陛下多器重你,把你派去那麽富庶的地方做知府,外放三年,等再回來,說不定可以連升三級呢!不不不,一定會的,畢竟,你和陛下的交情可是不一般呢!”
左知秋無語的看了他一眼,繼續把手裏的東西往包袱裏放,周勤矣叽叽喳喳,替他暢想三年以後的美好藍天,都沒有注意到,左知秋剛剛收拾的是一盒玉佩,那玉佩上模模糊糊刻着一個葉字。
……
等到江遂聽說衛峋把左知秋派出去當知府,已經是兩天以後的事了,說實話,就算知道書裏的內容多半是假的,他對左知秋這個人還是有點心懷芥蒂,而衛峋也是一樣的想法,他可還記得當初江遂對左知秋念念不忘的模樣,所以,說起這件事的時候,衛峋特地挑了一個好時機。
為了不讓江遂打聽更多細節,趕在江遂開口以前,衛峋又說道:“江四回來了。”
江遂一聽,果然忘了左知秋的事,“回來了?衛謙呢?”
說到這個人,衛峋臉色難看了一分,“死了。”
“死了?!”
江遂瞪大雙眼,“确定?”
可別再來一出詐屍了啊!
衛峋點點頭,“确定,屍首被帶回來,已經驗過了,确實是他。”
那就好,那就好……
江遂松了口氣,然後才想起來問,“怎麽死的,是江四帶人殺的嗎?”
這就是剛剛衛峋臉色難看的原因了,他搖頭道:“不是。”
“是那個叫承影的人殺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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