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自私

最後,  江遂是被活生生疼暈過去的。

等他再醒來,發現自己躺在床上,而殿內點起了燈火,江四坐在他床邊,  末羽則站在床頭,  這倆人情緒一個賽一個的低落,全都垂頭喪氣的,  江遂嘴角一抽,  自己坐了起來,  “……過了啊,  我還沒死呢。”

一瞬間,兩個女孩都擡起了頭,  末羽沒說話,江四則問他:“王爺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沒有,  ”江遂一邊回答,一邊往床外看,  沒找到想找的人,  于是,  他又把頭轉回來,  問向江四,“陛下去哪了?”

江遂被毒發折磨的時候,  衛峋就在一旁看着,無助的看着,他連上前都不敢,  因為他不知道自己的觸碰,會不會變成毒.藥的催化劑。

現在他終于知道,為什麽突然有一天起,  江遂就不願意讓別人碰他了。

又是為什麽,這些年攝政王從不考慮婚配之事,不是因為他對成家沒有興趣,而是別人硬生生的剝奪了他組建一個家庭的機會。

最後把江遂送到床上的人是江四,末羽腿腳更快,她麻利的請來了沈禦醫,衛峋一直站在一旁,直到聽沈濟今說,江遂沒事,只是暈過去了,他才沉默的轉身,離開了這裏。

他又回到了審訊室,這一次不管承影的嘴有多緊,他都要強硬的把它撬開,他要親自動刑,讓承影說出跟思美人有關的所有事情。可是他還沒到審訊室,司長已經跑了出來,看見衛峋,他還愣了一下,緊接着,他跪下來請罪。

承影死了。

那麽多人盯着,但誰也沒看到承影是怎麽做的,等他們發現的時候,承影已經沒了呼吸,他始終都是垂着頭的,就算死了,他的眼睛也是半睜着,并非失血過多、也并非力竭而亡。

他是清醒且自願的死去。

死人說不了話,衛峋這才知道,他又被承影擺了一道,從江四帶承影回來,他就知道,他們一定還有後招,但他怎麽都沒想到,這後招,竟然來自七年前。

人死了,就算把他挫骨揚灰都沒用,深深的無力萦繞在衛峋心中,但他不允許、也絕不會認輸。

他讓司長再去一次那座山,把承影和衛謙留下的東西全部帶回京城,哪怕桌椅板凳、鍋碗瓢盆這些沒問題的東西,也一起帶回來。現在的他不能放過一丁點有可能的線索。

司長不知道陛下怎麽又跟那座山杠上了,而且陛下現在的狀況,竟然和攝政王逃跑那段時間差不多,望着衛峋陰狠的表情,他不敢問是不是攝政王又跑了,他只敢順從的低下頭,道一聲遵命,然後就連夜趕往那座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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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陽将人影無限拉長,衛峋深吸一口氣,又回到了承明宮。

江遂躺在和他一牆之隔的龍床上,衛峋卻不敢過去看他,他叫來沈濟今,問他知不知道思美人這種毒。

沈濟今稍微詫異了一下,點點頭,“臣曾在書中見過,只是從未見過實物。”

衛峋又問,“這毒有什麽特點。”

雖然承影已經跟他說過了,但衛峋自然不會只聽他告訴自己的。

沈濟今回憶一番,然後回答道:“思美人是情毒,毒性極強,中毒者不可動情,若要動情,就需忍受????團隊萬蟻噬心之痛,而動情次數過多,就會全面激發毒性,中毒者的五髒六腑會逐漸走向衰敗,直至命喪黃泉。”

他越說,衛峋的神情越沉,等他說完最後的“命喪黃泉”四個字,衛峋放在扶手的右手微不可見的顫了一下,他無意識的攥緊了扶手,沈濟今不着痕跡的擡頭,連他手背上迸出來的青筋都看得一清二楚。

沈濟今皺了皺眉,剛剛他就覺得攝政王症狀很奇怪,突然就暈了,把脈發現,身體明明挺好的,就是有點思慮過度。渾身冷汗、肢體僵硬,要不是把脈結果顯示正常,沈濟今都要懷疑攝政王被人動刑了。

再結合陛下問的這些問題,沈濟今頓時明白了過來,他不像司長,發現陛下情緒不對就不再說話,想通這些,他立刻脫口而出,“陛下,可是攝政王中了思美人?”

沈濟今平時沒有那麽莽撞,主要是,今天衛峋問了他這兩個問題,即使他不親自問出口,他也別想把自己摘出去了,那還不如全都問清楚,也好盡快想些辦法出來。

衛峋擡起眼睛,他沒回答沈濟今的問題,而是又問了一句,“思美人,有解藥嗎?”

不回答,就是默認的意思,沈濟今頓時覺得棘手無比,他不想回答,卻不得不回答,“據臣所知,沒有。”

衛峋一再的告捷自己,不要急,江遂中毒七年,都沒有找到解藥,可見這解藥不是一時就能搜羅到的,況且此刻的情況還沒有那麽絕望,他還有時間,不能急,千萬不能急。

衛峋緩緩的呼吸着,片刻之後,他才再度開口:“沒有解藥,便給朕找。從今天開始,你來照顧他的身體,想辦法減輕他的疼痛,朕不想再看到他受苦了。”

衛峋垂着眸,掩去了眼底的一抹血紅,他的聲音低沉且黯然,沈濟今看着他,眨了眨眼,然後低下頭,“遵旨。只是,臣想冒昧的問一句,不知攝政王他……這是第幾次毒發了?”

衛峋一愣,他不知道答案。

直到這一日,他才明白,自己對江遂知之甚少,他以為他很了解江遂,他以為他對江遂很好,但一切的一切,都只是他以為而已。

難怪江遂之前對他大發雷霆,說寧願不要他的好。

是啊,他這麽自以為是,又這麽自私自利,總是借着對江遂好的名義,行自己的便利,若衛峋是江遂,他也不想要自己的好。

甚至一想到“好”這個字,就覺得惡心透了。

他逼着江遂留下,又在江遂好不容易逃離以後,發動天羅地網去搜捕他,那時候的江遂是什麽心情,是不是感到了窒息,是不是覺得自己被惡鬼纏上了,除非同歸于盡,不然再沒有辦法解脫。

衛峋突然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寒僵又自嘲的笑來,他對沈濟今搖頭,“朕不知道,你自己去問他吧。”

沈濟今還想再說什麽,秦望山卻突然小跑了進來,他臉上還帶着慶幸的笑,“陛下!王爺已經醒了,正和江四姑娘說話呢,王爺還問您去哪了,陛下,您看要不要過去……”

本應是個好消息,本應讓他感到開心和雀躍,可現實卻是,衛峋坐在暖和的宮殿裏,仿佛被一桶冰水從頭頂澆下,冷意浸侵到了骨子裏,讓他僵着身子,半晌都沒法開口回答。

過了很久,久到秦望山和沈濟今都用不解又詫異的目光望着他,終于,他艱難的發出了聲音。

“沈濟今。”

這時候,沈濟今竟然被點名了,他怔了一下,看向衛峋,後者又說:“你去看看,仔細些,有什麽問題,立刻來告訴朕。”

說完,衛峋從龍椅上站起來,他走下來,快步離開了承明宮,如今是夜半子時,這裏是他的寝殿,是他的家,可他卻不願意再繼續待下去了,秦望山呆了一呆,這才連忙跟上去。

沈濟今目送陛下看似冷靜的落荒而逃,他擰了擰眉,轉過身,往另一間屋子走去。

江遂安靜的半躺在床上,妖嬈的江四給他捶腿,秀致的末羽給他捏肩,而他自己,正一塊一塊的吃着糕點。

沈濟今:“……”

好一副坐擁齊人之福的和諧景象。

看見沈濟今進來,江遂放下糕點,對他笑了笑,“半夜三更,辛苦沈禦醫了。”

如今得知攝政王身中奇毒,沈濟今也沒了奚落他的興致,他客氣道:“關心王爺的身體,是臣等的職責。”

江遂把糕點的盤子遞給末羽,然後往他身後看了看,沒看見衛峋,他只好又問了一遍,“陛下沒跟沈禦醫在一起麽?”

“沒有,陛下有要事在忙。”

江遂笑了笑,“這樣啊。”

沈濟今說得沒錯,衛峋确實在忙。

夜半三更,衛峋帶上一隊親兵,披星戴月的來到了京郊,黑暗之中,萬籁寂靜,只剩下雜亂的馬蹄落地聲,夜裏很冷,衛峋卻沒有多加衣服,他穿着單衣,站在皇陵入口,侍衛們無聲的站在他身後,望着這座氣派又恢弘的衛氏皇陵,衛峋緊了緊雙手,寒着聲音道:“去,給朕把這扇門砸爛!”

侍衛們對衛峋忠心不二,即使他要破壞的是先皇皇陵,他們也不會有任何異議。

皇陵封閉以後,守陵人住在不遠處,皇陵大門是被徹底封死的,外面人絕對進不去,但那是不會暴力破壞的前提下。

大門最終被侍衛們暴力撞開,進去以後,衛峋讓他們把所有陪葬品都搬出來,包括皇後和妃子們的陪葬物,一個他都不放過。

衛峋看着他們動作,目光一寸一寸掃過整座皇陵,突然,衛峋擡起腿,往主墓室走去。

四周的陪葬品已經被搬空了,只有中間那個華麗的棺材沒人碰。

老皇帝死後,所有事情都是江遂一手操辦的,如果這墓裏真的有和思美人有關的東西,江遂應該早就拿出去了,可是,衛峋還是過來了,他擔心江遂有遺漏,同時,他還想做一件他早就該做的事。

盯着那個棺材,衛峋命令身邊的人,“把它砸爛。”

侍衛有些遲疑,搬空皇陵他們沒有意見,可要是毀掉先皇的棺椁,這、這是不是太大不敬了……

衛峋戾氣翻湧的看向他,“去砸!”

侍衛一凜,連忙稱是,他叫上三個人,四人一起,揮起手裏的錘子,鐵器砸在堅硬的棺材上,發出沉悶的響聲,這是金絲楠木,質地無比堅硬,但它再堅硬,也硬不過冰冷的鐵器。

沒多久,棺材裂了一條縫,再過一會兒,一個角被砸了下來,随着木塊掉落,露出了綢緞的內裏,緊接着,還有一股又悶又潮的惡臭。

四個侍衛首當其沖,差點沒被熏吐了,先皇這兩個字再高大,此時也和污穢畫上了等號,等整個棺材都砸的稀巴爛,裏面的白骨立刻散落一地。

七年過去,老皇帝早就腐爛幹淨了,踢開滾落在腳邊的頭骨,衛峋走過去,半蹲下身子,在一片狼藉中找尋可能有用的物件。

什麽都沒有,他下葬之前,已經被江遂扒幹淨了,除了有一套龍袍,其餘的,什麽都不剩下。

确認沒有遺漏,衛峋便站了起來,“走吧,出去以後,你們再把大門封上。”

侍衛不敢違背衛峋的命令,但是出去以前,他還是回頭看了一眼,先皇的頭骨被衛峋一腳踢到了挂着蜘蛛網的牆角裏,他的其他骨頭則散落在地上,剛剛砸的太狠,好幾根骨頭都被他們砸斷了,尤其指骨,一錘子下去,直接砸扁了。

侍衛看着這些,心裏不禁唏噓起來。

連自己兒子都這麽恨他,這皇帝,可真是做的連畜生都不如了。

作者有話要說:對不起,我又要破壞氣氛了

——

侍衛用錘子砸棺材時,他們的內心配音是這樣的

“八——十!八——十!八——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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