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 除夕

不惦記的時候,  時間都是悄無聲息的流逝,可一旦惦記起來了,人們才會恍然驚覺,原來時間過得那麽快,  一天又一天,  就像深秋的枯葉,一陣風吹過,  紛紛揚揚又無法阻擋的落向地面,  或入水,  或成泥,  總之讓人們無法再找見它們的身影。

轉眼就到除夕了,整整三個月,  攝政王從未露過面,大家明面上不敢打聽,  背地裏卻讨論的熱火朝天,有些人認為攝政王現在是被軟禁的狀态,  有些則認為他很可能已經下了大獄,  每天都在經受來自陛下的折磨,  還有些人更加悲觀,  覺得攝政王已經不在人世,陛下怕被天下人戳脊梁骨,  所以壓着這個消息,不願意告訴大家。

朝廷的風向是以兩位丞相為準的,齊松壽倒臺以後,  周公正的左相做的風生水起,他沒有齊松壽那麽激進,但同樣是個固執又難纏的性格,  而且他曾經是禦史大夫,這就導致了,朝臣們就是想跟他理論,都理論不過的局面。

周公正有一說一,從不藏着掖着,大家本以為他這樣的性格會和右相犯沖,但沒想到,齊松壽下獄以後,右相的性子立刻就收斂了很多,在朝上都不罵人了,只偶爾說一下自己的看法,即使有反對的聲音,他也願意好好聽,等聽完以後,再公事公辦的跟人家理論。

朝臣們唏噓不已,雖說齊松壽和右相在朝堂上針鋒相對了幾十年,但誰又能否認,他們兩個之間的交情呢。只要有眼睛就能看出來,右相對待齊松壽并非只有厭惡,從某種意義上講,他們兩個是高山流水般的知音啊!

如今沒了知音,朝堂再吵鬧,也沒有過去的味道了,右相這心裏,一定十分難受。

右相站在最前面,老神在在的揣着手。

要是讓他知道那群人在腦補什麽,他就是拼着腰間盤突出,也要飛起一腳。

……

右相在朝堂混了那麽多多年,這京城上上下下,哪裏沒有他的耳目,就連銅牆鐵壁般的皇宮,他都艱難又艱難的收買了兩個小太監,宮裏有什麽傳聞,他都能聽一耳朵。

在這種節骨眼上,他還在朝中上蹿下跳,他是不要命了嗎?

別看陛下如今看着冷靜又自持,仿佛沒有那麽瘋狂了,但就是因為這樣,才更可怕了啊!他要是願意發洩出來,那倒是好事,可他不發洩,一直忍着、憋着,忍到一定程度以後,看見別人打個呵欠,他都能像個火山一樣,登時爆發。

右相是過來人,所以這段時間,他打定主意做夾着尾巴的狐貍,堅決不去招惹衛峋。

至于愈演愈烈的傳言,右相揣着手,然後耷拉下眼皮。

又不是他傳的,跟他有什麽關系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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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公正到底比右相小了一二十歲,心眼就是沒有右相多,他不在朝中散播傳言,但別人傳什麽,他就跟着聽什麽,聽到一些勁爆的情節,他回去以後,還會跟自己的媳婦感慨一番。周勤矣路過爹娘房間,聽到他們說攝政王的事,他不怎麽關心,只聽了幾句,然後就回自己房間了。

馬上就是春節,也不知道左知秋在那邊過得如何,周勤矣怕他離京太久,不清楚這邊發生了什麽事,等再回來,讨不了陛下的歡心,于是,他每個月都會給左知秋寫一封信。

快寫完的時候,周勤矣想了想,還是把傳言寫了進去,看着完成的書信,周勤矣滿意的笑了笑,然後把信紙裝進了信封裏。

如今家家戶戶都在準備過年的事宜,周勤矣剛把信封好,就聽到他娘叫他。他往外走的時候,何雲州正在往皇宮裏面走。

今日下朝,他一直在等着見衛峋,可衛峋見完這個大臣,又要見那個大臣,何雲州被他晾在外面将近一個時辰。

天寒地凍的,秦望山都快看不下去了,可何雲州就是不走,終于,衛峋再也找不到下一個可以接見的大臣了,他這才點了何雲州的名字。

何雲州走進去,将凍僵的雙腿彎折,他跪在地上,平靜的說道:“微臣鬥膽,向陛下請求見攝政王一面。”

衛峋就是知道他會說這個,才不願意放他進來,銳利的目光落在跪在殿下的人身上,他的聲音比之前冷了幾分,“太傅如今在宮中養病,禦醫說他不宜見外人,何大人回吧,你的心意,朕會轉告給太傅。”

何雲州的額頭抵在地上,聽着衛峋涼薄的話,他繃緊下颌,突然直起身子,擡着頭,直視坐在龍椅上的皇帝,“敢問陛下,阿遂他養的是什麽病?”

不知道何雲州到底是故意的,還是太情急,所以忘了改掉對江遂的稱呼,反正衛峋聽的很不痛快,他眯了眯眼,回答道:“一些早年留下的舊疾,何大人與攝政王交好,難道沒聽說過麽?”

想見江遂的人不止何雲州,還有已經急的一蹦三尺高的鮑富,早在幾個月前,他們就想見江遂,可是顧風弦在他們進宮前把人攔了下來,說江遂沒事,他在宮裏好得很。他和陛下有自己的事情要解決,外人最好還是不要打擾。

鮑富聽了這些,思量片刻,就放棄了,倒不是他信衛峋,而是他信顧風弦,既然顧風弦能說出這樣的話,那麽,江遂在宮裏應當是沒有危險的。

至于他和陛下究竟要解決什麽事,那就不是他這個小侍郎可以摻和的了。

鮑富看得通透,放棄的也快,何雲州卻沒他這麽沒心沒肺,今天是除夕,江追還在顧風弦府上,他不進宮,衛峋也不讓江遂出宮,這叫好得很嗎?

何雲州想不通,到底是什麽樣的情況,江遂才會把自己的弟弟扔在外面好幾個月,連合家歡的日子,都狠心的不去看一眼。

所以,他找到了陛下,今日,他非要見到江遂不可。

而現在,衛峋問他,知不知道江遂過去的舊疾。

何雲州皺了皺眉,他有些摸不清衛峋的意思。

江遂的舊疾只是借口,實際上他的身體很好,除了思美人的毒,一點陳年舊病都沒有,衛峋問他這個,究竟也是借口,還是有別的意思?

半天何雲州都沒回答,衛峋頓時冷笑一聲,“連這個都不知道,何大人真是枉稱攝政王的至交好友啊。阿遂留在宮中,并非朕拘禁他,而是他自願,何大人要是有時間擔憂阿遂的情況,還不如把這些精力用在政務上,要知道,鴻胪寺才是最需要何大人的地方,至于阿遂,他有朕就夠了。”

說完,衛峋站起身,向外走去,走到何雲州身邊的時候,他還停下來,憤怒的甩了一下袖子,絲毫不掩飾自己對何雲州的排斥和厭惡。

秦望山無語片刻,同情的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何雲州,然後也跟着出去了。

何雲州愣愣的跪着,皇帝都走了,他還沒起來。

只言片語足夠洩露一個人的心思,更何況,何雲州之前是和江遂談過的,他們談了一個只有彼此知道的事,又過了沒幾天,江遂就出事了,在幾百裏之外的深山老林裏被詐死的前太子抓住,還引得陛下前去救援。

本來這些都是很零散的事情,何雲州沒有把他們串聯起來過,他也想不到那方面去,畢竟,這太離經叛道了。可剛剛衛峋的一席話,那麽昭然若揭,那麽膽大包天。

何雲州保持着跪姿,空白的大腦裏只剩下兩個詞。

自願。

舊疾。

衛峋被何雲州氣到了,本來說好了午膳再回去,現在他提前了一個時辰,就回到了承明宮。

江遂盤腿坐在軟塌上,雙腿圍着毯子,他正仔細的在紙上畫着什麽,而在他手邊,有個大紅色的精致走馬燈。

從衛峋的角度,只能看到他的側臉,還有微微抿起的唇角,他畫的努力又認真,白色的絨毛圈着他的脖頸,遮住了他細長的脖子,還有清減的下巴,給他去了幾分隔閡,又增添了幾分柔軟。

站在門外看着他,衛峋心裏的火氣就跟被大雪澆灌了一樣,刷的就滅了,心髒也軟的一塌糊塗,連五官都顯而易見的柔和了下來。

悄悄撚了撚染上寒氣的手指,等稍稍發熱以後,他才擡腿走進去,挨着江遂坐下,衛峋一邊伸手給他整理圍脖,一邊問他:“畫什麽呢?”

那只白色的狐貍最終還是沒逃過當圍脖的命運,絨毛擦過耳朵,江遂不禁笑着動了動身子,“癢。”

然後,他拿起那盞未完成的走馬燈,給衛峋展示他已經畫完的那部分:“我讓江六做的,江六別的不行,手工活特別好,就是做東西太慢了,這個燈我提前兩個月讓他做,他昨天才給我拿過來。”

說着,他勾起唇角,“但是很漂亮吧?上面還灑了金粉呢。”

六角形的走馬燈精致無比,但真正吸引衛峋的,是走馬燈裏微小又純稚的畫。

第一幅,是一個少年和一個小孩面對面的站着,冷清的月下,少年把手裏的食物遞給小孩。

第二幅,少年長高了,小孩穿上龍袍,燭火搖曳中,少年教小孩讀書,小孩臉上帶笑,少年的神情十分溫和。

第三幅,少年變成了青年,小孩也長大了,但是他們沒有穿上顯示君臣之別的衣服,而是換上百姓的服裝,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緊密的牽着手。

第四幅,小孩又穿上了龍袍,他的神情十分威嚴,年紀比之前也更大了,他正在嚴肅的看一本奏折,而那個青年,坐在他身邊一邊吃葡萄,一邊笑吟吟的看着他。

六角宮燈一共只有五個面,前四幅江遂都畫好了,只有第五幅,還是未成品。

衛峋的睫毛顫了兩下,喉結上下滾動着,他突然伸出手,越過江遂,把那幅還沒畫完的拿到了手裏。

江遂有點着急,“哎——還沒幹呢,別碰壞了。”

衛峋卻不管他在說什麽,垂眼望着手中的畫,良久,他都沒再做出其他的動作。

第五幅,小孩步入中年,他蓄起了胡須,站在一個高臺上,底下是密密麻麻跪伏的百姓,他正在受萬人敬仰,可他的身邊,已經沒有那個青年了。

作者有話要說:江遂:其實……是????團隊我還沒畫完

昨天我就是笑笑……看你們一個個緊張的,真是,我是那種喜歡發刀虐讀者的人嗎?!

……

我只是喜歡欺負讀者罷遼_(:з」∠)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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