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回府
薛雲舟受到的沖擊有些大,将目光從房梁移回陳總管的臉上:“呵呵……我?出嫁?攝政王?”
陳總管隐約覺得這笑聲透着不可明說的古怪,以為他高興得話都說不完整了,連忙點頭:“正是!這可是咱們忠義侯府的大喜事啊!侯爺吩咐老奴盡早将大公子接回去,侯爺對大公子甚是挂念……”
陳總管的聲音逐漸缥缈,薛雲舟腦子裏刷刷刷閃出幾個血淋淋的大字:我!出嫁!攝政王!
康氏見他目光呆滞,憂心忡忡地扯了扯他的袖擺。
薛雲舟好半晌才回神,忙給了她一個安撫的眼神。
他對陳總管口中的侯爺實在是缺乏好感,不談那人為何抛妻棄子,單看這總管的變臉功夫他就對所謂的忠義侯府生了抵觸,再加上回去還要作為聯姻的棋子嫁給素未謀面的攝政王,想想就一陣惡寒。
陳總管還在絮絮叨叨着陳述忠義侯對兒子的關切之情,薛雲舟已經聽得十分不耐煩,側頭見康氏面色難看,似乎下一刻便要暈倒,忙站直身子将她扶住,對着陳總管皮笑肉不笑道:“多謝侯爺挂念,只是這親事來得太過突然,我是一點準備都沒有,今日不能跟你回去。再說,我原本正打算參加秋闱……”
陳總管原本就覺得今日的薛雲舟言行舉止有些不一樣,此時再聽他這麽一說,更為詫異:“大公子上回不是已經應了侯爺嗎?怎麽會一點準備都沒有?至于秋闱,這……嫁入王府,自然就不能再參加了。”
康氏身子晃了晃,擡頭看向薛雲舟,神色似有幾分受傷:“雲舟,你見過侯爺了?”
“我……”薛雲舟一頭霧水。
康氏見他面露遲疑,傷心又急切地抓着他的手腕:“攝政王的名聲你又不是沒聽過,你怎麽能嫁過去?侯爺都說了些什麽?他是不是逼你了?你怎麽能答應呢!”
“夫人,這實在不能怪大公子,更不能怪侯爺。”陳總管壓低嗓音,似乎怕入了別人的耳朵,“是攝政王看上大公子了,非要将大公子要過去,若非大公子出身忠義侯府,怕是連三媒六聘都要省了,直接被擡過去做妾都有可能。”
做妾……薛雲舟只覺得自己全身都起了雞皮疙瘩,忍不住抖了一下。
“你怎麽了?”康氏關切的看着他。
“沒事。”薛雲舟咧咧嘴,默默加了一句:我只是在感嘆這神奇的世界。
陳總管再次笑道:“大公子,馬車已在外面候着了,您看何時動身?”
“唔……我這裏還有些事,你明日再來吧。”
薛雲舟使喚得自然,陳總管倒是心裏再次詫異,暗道這大公子以往最期待回侯府,甚至在面對侯府體面一些的下人時都有些唯唯諾諾的,怎麽今日突然硬氣起來了?難道他自信嫁給攝政王就一定受寵?聽說攝政王與他只有一面之緣,會不會其實他們私下已經有過不少接觸?
陳總管的思路繞了個九曲十八彎,更不敢怠慢,見薛雲舟堅持不肯随他回去,只好恭恭敬敬答應下來,又恭維了幾句便轉身走了。
人一走,隔壁的殺豬婆甩着大步走過來,塞給康氏兩只豬肘子:“喏,你兒子不是差點被打死了嗎,燒湯給他補補。”
康氏不在意她的言辭,笑着道了聲謝:“一直受你們照顧,真是過意不去。我給你做了件衣裳,這就去拿給你,你先坐着。”
殺豬婆頓時笑靥如花,豪爽道:“左鄰右舍的,今日我幫你,明日你幫我,有來有往嘛,客氣什麽!”
薛雲舟覺得這殺豬婆太有意思了,忍不住好笑地看了她一眼。
殺豬婆擺出一臉八卦的模樣朝大門外努努嘴:“那人是誰?”
“你猜?”薛雲舟漫不經心地應了一聲,也不與她客套,大喇喇往旁邊的凳子上一坐,修長的手指在桌面上輕輕叩擊,腦中開始思索逃婚的可能性。
殺豬婆此時已顧不上疑惑他與平時大相徑庭的舉止,飛舞的眉眼顯得興致勃勃:“我瞧着他像大戶人家的,啧啧,瞧那一身打扮,講究得很!還有外頭停着的馬車,貴氣不說,竟然還有七八個小厮護衛守着。這裏可是京城,多的是達官貴人,我雖然就是個殺豬的,可也不缺見識,貴人們總喜歡在馬車上挂牌子,張府的,李府的,尚書家的,丞相家的,免得互相沖撞了。可惜我不識字,不然就知道他是哪家的了……”
薛雲舟兀自陷入沉思,對她的話左耳進右耳出。
殺豬婆說了半晌見沒人應她,覺得很是無趣,眼珠子轉了轉,湊近了低聲道:“唉!那人是跟你娘相好的麽?”
碰巧這時康氏從裏屋走了出來,将她的話聽在耳中,面上頓時尴尬起來:“胡說什麽呢?”
殺豬婆讪讪地接過她手中的衣裳,顧左右而言他:“這衣裳真美!你的手藝,給大戶人家做繡娘都是可以的。”
康氏不自然地笑笑:“混個生計罷了。”
殺豬婆顯然對這回禮喜歡得不行,又狠狠誇了幾句才心滿意足地回去了。
康氏輕輕嘆了口氣,沉默地将肘子洗刷幹淨,又悶頭開始擇菜,屋子裏一時無聲無息。
薛雲舟總算回神,見她情緒低落,趕緊湊過去幫忙,卻被她擡手撥開,忙讨好地笑了笑:“娘,你不高興了?”
“沒有,君子遠庖廚,這些不是你應該做的。”
薛雲舟搶過她手裏的菜:“什麽君子不君子的,那都是讀書人說出來給自己偷懶的,娘才應該遠庖廚呢,是兒子不懂事讓娘操勞了,以後兒子會讓您享清福的。”
康氏并非迂腐之人,欣慰之餘便随他去了,只是看着他手裏熟練的動作,忍不住驚訝道:“你何時學會做這些的?”
薛雲舟頓了頓,轉移話題道:“娘,我不想嫁給攝政王,我們能離開京城麽?”
康氏盯着他看了一眼,語重心長地嘆道:“你既然不想,當初又為何要答應呢?攝政王暴虐又好色,還擔着一個克妻的名頭,先前說的幾門親事都黃了,後院擡進去的小妾聽說也死過兩三個,至于怎麽死的,外人雖不清楚,可傳言并不好聽。他看上你,這可不是什麽好事。”
“……”薛雲舟手一抖,差點将擇好的菜摔到牆上,努力克制住才沒有罵出“人渣”兩個字,他原本沒打算照着這身體原主的真實身份演戲,也就懶得揣摩他的性格,可眼下實在是對這個“薛雲舟”産生了強烈的好奇。
他是有多腦殘才會答應嫁給那樣一個人渣?
薛雲舟一夜沒睡好,在這個皇權至上的年代,想違抗一個王爺的旨意簡直是自尋死路,更何況還是手握重權的攝政王。一旦他帶着老娘卷着細軟跑路,後面等着他的就絕對是皇族與忠義侯府的聯合追殺。
他不相信侯府那個爹會對自己仁慈,他也不希望康氏因為自己過上颠沛流離的生活,雖然康氏本人十分樂意。而且據他所知,如今世道正亂,南面還冒出過幾起農民起義,讓康氏混入流民中逃難,萬一自己看顧不周,什麽事都有可能發生。
逃婚是絕對不行的,難道只能認命地嫁過去?
薛雲舟在硬得磕骨頭的木板床上翻來覆去烙了整夜的餅,最後決定走一步算一步,第二日在康氏擔憂的目光中乖乖跟着陳總管回侯府去了。
雖說攝政王名聲不好,可有權勢地位作倚仗,任誰都不敢輕視,薛雲舟身為未過門的攝政王妃,只要還沒被坑死,就永遠屬于衆人阿谀奉承的對象。從進大門開始,碰到的每一個人都對他恭敬有加,似乎他當真是侯府備受看重的嫡長子,從不曾被攆出去過。
侯府如今的嫡母季氏是季将軍家的女兒,薛雲舟剛落腳就被帶過去向她請安見禮了。
季氏或許是因為保養得宜,看上去比康氏年輕不少,可惜頂着一張路人臉,若不是衣着華貴妝容考究,扔大街上都不一定能被認出來。薛雲舟與她母慈子孝地說了半天話,直到離開都沒記住她長什麽模樣。
到了傍晚,忠義侯薛沖回府,将薛雲舟叫去了書房,見他行禮時動作有些生硬,神色卻十分從容,不由多看了他幾眼。
薛雲舟面對他打量的眼神,淡淡回以一笑。
薛沖幾不可察地皺了皺眉,很快又緩和了神色,溫和道:“明日去看看你的嫁妝,爹不會虧待你,那些往後就是你自己的了,若還有什麽欠缺的,只管與你母親說。”這母親自然是指的季氏。
薛雲舟恭敬應是,心中迅速開始打起這嫁妝的主意,畢竟他如今一無所有,平白添了一份産業總是振奮人心的。
薛沖又溫言細語地關心了幾句,接着從袖中掏出一只小瓷瓶遞到他面前,低聲道:“小心行事。”
薛雲舟心裏咯噔一聲,下意識伸手接過,目光死死盯在這瓷瓶上,恨不得戳個窟窿将裏面一探究竟。這種感覺真是糟透了,一個接一個意外讓他完全摸不着頭腦,看對方那一臉嚴肅的神色,這神神秘秘的一句話顯然應該是你知我知天知地知的,他能蠢到直接問裏面裝的是什麽嗎?
薛雲舟心念一動,立刻做出一副猶豫的模樣,看了看面前的便宜爹,欲言又止。
薛沖安撫地在他手臂上拍了拍,寬慰道:“他既然看上了你,大喜之夜必定不會太過警惕,你要見機行事,一切以自身安危為重。你為爹做了這麽多,爹知道你孝順,不會虧待你的。”
薛雲舟很想做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樣,奈何實在是演技平平,只好鄭重點頭:“爹放心,兒子明白!”同時在心裏狠狠豎起兩根中指。
“爹對你一向是放心的。”薛沖呵呵一笑,随即話鋒一轉,“對了,你娘最近如何?”
薛雲舟大感詫異,難不成他還惦記前任老婆?
“娘一切都好。”
“唔……”薛沖似乎對他的回答不太滿意,垂眼沉默了一瞬,緩緩道,“眼下以親事為重,你娘那邊倒不急于一時,慢慢來吧。”
慢慢來?慢慢來什麽啊!
薛雲舟覺得這穿越實在是太讓人心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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