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故事還是要從一開始說起。

季晶雲她娘當年為了找季晶雲她爹也是費盡了千辛萬苦, 好不容易才碰上了這門親事。

她看上晶雲她爹完全就是因為他可以帶着她離開季家村，她以為到了城裏當了工人就有更好的生活。于是她嫁給了那時候家裏條件并不怎麽好的，年紀也有一點大的季晶雲她爸, 她就是為了能去廠裏面工作。

最後工廠安排了一個開車床的工作給她，她覺得很值, 也算是達成願望了，而且跟她爸爸在同一個部門, 疑心病很重的她也可以随時監視自己的老公。

但是，從孩子的角度來講, 因為母親對父親的不放心，以及母親自己極度的不安全感，心思完全都放在她爸身上，導致季晶雲和她的哥哥季金國這兩個孩子, 從小就被放養。

季晶雲是個女孩子, 倒還好，每天都跟着大院裏面的其她小姑娘一起玩耍, 該幹嘛幹嘛, 竟然也順便把小學讀完了。但她的哥哥就不一樣了，混同幾個年紀較大的小混混，整天游手好閑, 從小到大也沒上過一天正經學，混着混着，就混到了成年。

兄妹二人十二三歲的時候，沖床操作時, 爸爸一時不慎，直接被機器鋸斷了一條胳膊，險些丢了性命，沒了胳膊以後，他便待在家中，全家都靠她母親一人的收入維持。日子辛苦，自是不用說，大哥季金國還不努力讀書，好不容易換了個小學畢業證以後，廠裏安排他進工廠，繼承他父親的工作。

畢竟父親的胳膊雖然完全是誤操作導致的悲劇，但還是被認定為工傷，廠裏一直想找個合适的方法回饋，剛好季金國待業了，廠裏就收納了他。

全家都以為，有兩個勞動力以後，日子會好起來。

然而季金國沒幹兩天活，卻把廠裏的東西偷出去賣，被廠裏發現以後開除處分。

一家人又回到了原點。

季晶雲因為是工人子弟，勉強上完了小學，因為有點文化，陪着母親工作，漸漸的對廠裏的東西也很熟悉了，廠裏就把她當成臨時工一樣，給她發點象征性的工資，收入聊勝于無。

季晶雲在讀小學的時候認識了季曉歌，她倆當年是同桌。

這一說季曉歌已經23歲了，那時候人普遍結婚年齡都很小，季曉歌拖到23歲是因為景畫，而季晶雲就不一樣了，她到23歲還沒有結婚，完全是因為自己家中的複雜情況導致根本沒有人上門來提親。

父親身體不好，算個殘廢人，母親年紀雖然不大，但是終日操勞照顧一家老小，還要操心不懂事的哥哥。

季晶雲單身了23年，日複一日的車工工作，讓她整個人變的頹廢不堪，雖然說廠裏給她的壓力不大，但她為了掙表現，沒日沒夜的加班，好跟那個好吃懶做的哥哥形成鮮明的反差，以便讓同事們相信她不是哥哥一樣的人。

Advertisement

即使是加班加點的努力完成工作任務，但她那些多餘的勞動完全都是自己一廂情願去做的，所以她的收入還是微薄的可憐。她以為她的人生就這樣結束了，一眼望得到頭的日子，也許仍然在繼續。

可是沒料到有一天突然一個好消息像是一道光，劈開了她原本霧霾重重的生活。

“晶雲，你聽說了嗎？廠長她一個遠房親戚找他介紹對象呢，我看你挺合适的，要不然你去跟廠長談談”

介紹對象？

季晶雲不是沒想過嫁人，但是她有着沉重的負累。她唯一可以拿出去驕傲的資本就是她長相還比較好，可是長年累月的車間生活已經消磨了她全部的激情，她瘦得有點脫相了。

要說她說還有什麽拿得出手的？就是她曾經勉勉強強讀完了小學，比一般的女生文化程度高點兒，能識字能閱讀，要不然就憑這一點，也去試試找對象？

季晶雲糾結了很久，就算人家看上了我，但是人家能接受我的家庭嗎？人人都說人人平等，其實大家的心裏都有一杆秤。

不顧一切的愛情還真的存在嗎？就算存在，當兩個人組建家庭的時候，她的家庭恐怕也會受到百般嫌棄吧。

放工以後，準備繼續加班的季晶雲在車間外的核桃樹下走了很久，來來回回的踱着步，不停的在思考着：廠長的遠房親戚，那他家條件一定很好吧？我還是幹脆放棄。

再走走，她又想：要不然去試試，畢竟也是個機會，就算沒有結果的話也沒什麽損失啊。

還是不要了吧，那麽多優秀的未出閣的小妹妹，我這個老姑娘又拿什麽跟人家比呢。

我還是有長處的吧，做家務我沒問題呀，幹活我也行，力氣我也比一般姑娘大點兒，雖然看着瘦，但是吃的少産出多呀。而且我還識字兒，還會看工程圖，還會組裝那些機器，要是有一個家裏什麽東西壞了，我自己都能修。

可是我都這麽能幹了，人家男人還會要我嗎？一個柔柔弱弱會撒嬌的女孩兒比我可愛多了，我把自己練成金剛不壞之身又有什麽意義呢。

季晶雲越想越覺得失去自信，她在核桃樹下來回踱步，速度越慢越走，背越走越佝偻，腳步越來越邁不開。

最後她幹脆徹底地坐在了核桃樹邊，擡起頭，仰望着高高的樹，回憶起秋天的時候，那些嫩綠的核桃從樹上啪啪啪啪地掉下來，把核桃殼撥開，硬硬的堅果露出來，再用錘子敲一敲，裏面都是飽滿的肉，想想都覺得香嫩可口。

現在入冬了，核桃樹的樹葉也落光了，開始等待新一年的新生，那麽她自己經過了這一年，會不會也有屬于自己的新生呢？想着想着她終于下定決心。

她要跟廠長說說，她要試一試。

第二天一大早，季晶雲就敲開了廠長辦公室的門，廠長一見是季晶雲，吃了一驚，“我聽說你每次早出晚歸的，看來每天都一樣啊，我這偶爾來早一次就被你撞上了，其實你也不用那麽辛苦，咱們的機器産量是一定的，有時候機器工作的時候你還是可以回去休息休息的嘛。不過看你這麽努力，組織上已經跟我提了，這次的先進會考慮你的。”

往常，季晶雲聽到評先進，絕對開心的要瘋掉，她因為自卑，從來都沒有妄想過，先進的事兒。她總擔心就擔心評選的時候，同事把她家裏的事兒抖出來，把她哥哥的黑歷史揪出來，重新揭開一次她的傷疤，所以一般遇到各種勞動評選，各種選先進贏标兵的事情，她都默默地退在一旁，從來不參與。

現在她心裏裝着事兒，所以即使聽到領導跟她說評先進的時候會考慮她，她也毫無喜悅之色，她心裏很着急，就想趕緊把事情全說出來，這樣她就沒有後悔的餘地了，于是她對領導說：“廠長，我聽說你有個親戚在找對象，我想自薦。”

“自薦？”廠長的眉心似乎突然舒展開來，嘴角輕輕地上揚，“我覺得你是個不錯的人選啊！”

咦，怎麽跟想的不一樣？季晶雲滿臉疑惑，我是不錯的人選？

“哦，晶雲同志你不知道啊，我這個遠房親戚，她就是你們季家村人啊，我還記得你是季家村人對吧？當年你娘戶口好像就是從季家村轉過來的，那時候還是我爸爸經手的轉移手續呢。”

季晶雲點了點頭。

“你還願意回去嗎？其實季家村也有很多你熟悉的朋友吧，我記得你念的小學裏不就有幾個季家村的同學一起上的嗎？是在咱們鎮上的中心小學嗎？”

季晶雲點了點頭，她上小學那會兒，季家村還沒有小學，所有季家村的孩子，讀書的孩子都是去中心小學上學的，路途遙遠，但是跟同伴們一起幾公裏幾公裏的來回走着，似乎特別的開心，就像在玩兒一樣。

大家每天相處的時間特別長，所以感情也挺深的，但後來讀完書，村裏的孩子都回去工作和生活了，只有她跟着媽媽來鎮上車間裏工作着。

季家村的人找媳婦兒，還拜托給鎮長了，這是為什麽呢？

廠長說：“晶雲啊？你真的願意回季家村去嗎？”廠長再一次确認。

季晶雲當然願意，她拼命的點頭：“鎮長，可是我一點兒信心都沒有，人家憑什麽會看上我？”

廠長卻沒有多說，“我也不清楚，但是人家拜托我，讓我給她們找個媳婦兒。要求也沒說太明白，要不然這樣你倆見個面，我就給你們當個介紹人好了。”

其實被直接拜托的，并不是廠長，而是廠長的一個朋友，但廠長的那個朋友是在鎮上供銷社裏面工作的，認識的人有限，他想到廠長管理一個大的機床廠，手底下肯定有更多單身的人可以介紹，所以才跟廠長提了這麽一嘴。

廠長既然答應了幫朋友，就将這個信息宣傳出去，工作做到位，但廠長沒料到的是，還真有人報名，就這麽一個沒任何內容的征媳婦的公告，竟然也會有回音。

“你們見個面，覺得合适就談，覺得不合适了，再說。現在結婚談對象不都是要有個介紹人的嗎？這件事兒我來幫你辦吧。”

季晶雲也沒想到一切會這麽順利，當她惴惴不安地見到她未來的老公的時候，她其實是很滿意的，她滿意的都不知道該如何形容了，她的老公只有18歲，剛剛成年。老公家裏談不上非常富裕，但是好像比季家村的其他農民要有錢一些。

最重要的是她老公的媽媽主動提出，如果她願意嫁過來的話，每年可以給她五十塊錢，補貼娘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