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況俊(3)

“況俊宗,你做什麽把他打成樣子?!”

明堂校場,辛鸾揚起頭顱,一字一句喝問。

馬上的況俊宗也沒料到,他不過是帶人教訓一個沒名沒姓的平民,就能惹來辛鸾這麽大的陣仗,原本他只是出于自家弟弟落敗又受傷的火氣,也沒想将白角如何,剛才一頓揍連兵器都沒讓人用,誰知道東宮居然領着一群人來質問他。

他登時脾氣上湧,大聲道,“這厮打了我弟弟!太子殿下,現如今自家兄弟挨了欺負,當哥哥的連個場子還不能找了嗎?”

“你說況俊年?”

辛鸾勉強從況俊宗的話裏梳理思緒,“你哪裏聽的況俊年挨了白角的欺負?他們剛是在明堂擂臺上比武,我在場,這許許多多人都在場,若有人受傷,也是比武場上刀槍無眼,沒有誰是成心的!”

“不是成心的?”況俊宗以滲人的目光掃了辛鸾一眼,輕笑一聲,“太子殿下怎麽知道?不是成心他別的地方不打,只打我弟弟的臉?!”

這比武歸根究底都是貴族子弟擇優輸入禁軍的,面容不整,是行走禦前的大忌!

绀青色的戰馬上前一步,況俊宗直指白角,朝辛鸾叫嚣:“我況俊氏的兒子生下來,便是父親也不曾打一下!太子殿下!阿年當年不懂事,濺污了太子您的祭禮外袍,陛下也是舍不得責罵一句的!我倒是不明白了,是誰給了這個無名無姓的雜種底氣,竟教他來砸我況俊家的臉面!”

“況俊宗你少在這攀扯其他!”

辛鸾上前幾步,氣得直接抓住绀青馬的馬缰,“你當年也比武場上奪魁才在胥會手下任職的!勝者風光,敗者認,別說你不懂這比武的規矩!輸不起就來胡攪蠻纏地鬧事!”

“我要說的就是這個規矩!”

況俊宗猛地俯身與辛鸾對視,這詭異的上下高地的位置讓在場所有人不适起來。

“殿下,秋狝比武是東方棘原上的舊習俗,高辛氏未入主神京時,祖宗早就定好了規矩!你且不用點我之前奪魁,百年來我況俊一門奪魁十數次,也不止我這一員!我也可以清楚跟殿下說,百年來,販夫走卒這等卑賤之人!從來!就不該出現在這演武的擂臺上!”

此話一出,所有來觀禮的平民登時瑟縮起來。

而這幾日落得慘敗的世家子弟,瞬間嘩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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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器、殷垣餘人驚恐地看着眼前局面,眼睜睜見大好局面被況俊宗強行逆轉過去!

辛鸾太小了,也太嫩了,他不是況俊宗的對手,說起話來根本就是被對方帶着節奏走!

辛鸾氣得渾身發抖,一雙眼睛能噴出火來,他扯着況俊宗的馬缰,朝着王庭方向大聲道:“你若這麽不服新規,我們現在進宮去!到父王面前理論!”

“好啊!”

況俊宗看都不看他,強行扯過缰繩,“只不過白角這厮我要先帶回去!”說着他一揮手,號令禁軍侍衛,“給我上!”

辛鸾大喝一聲:“我看誰敢!”

和含章太子過招的完勝早已讓況俊宗得意忘了形狀,他右手不耐煩地一甩,手中的馬鞭登時在半空中打出銳利的一響!

绀青色的高頭大馬登時人立而起,擡起前蹄揚天嘶鳴一聲!

辛鸾不會騎馬,更抓不住那馬嚼頭!不防備這烈馬忽地一帶,整個人直接被整個甩開!

“殿下——!”

四周驟然響起惶恐不安的驚叫聲,白角想也不想地猛沖過去一把接住了辛鸾和他一起摔在沙地上,段器大喝了一聲,五名東宮衛彈劍而出,狂風掃落葉般将況俊宗團團圍住!

“天爺啊!”

殷垣驚叫一聲,被這人仰馬翻的局面駭住,疊聲喊着殿下趕緊把太子扶起,白角剛剛鼻血橫流地幫着辛鸾墊了一下,兩臂虛抱十五歲少年的一搦細腰,驚恐得幾乎不敢碰他。

殷垣顧完這邊顧那邊,他不敢攔那況俊宗胯下的畜生,只抱住段器的胳膊,勸着,“段将軍段将軍!不要動武!一場誤會而已……好好的比武,就将那小子送出去,何必拔刀動真章呢!”

段器劍指況俊,冷冷答他,“職方叫錯了,我不是将軍!”

殷垣讪讪,只能趕緊回頭瞪白角一眼,斥道,“看為你這小子都鬧成什麽樣子了!況俊大人帶你去府上,你就跟着去!大人還能傷你的性命不成?”

東宮衛只有五人,況俊帶的禁軍卻十二人,此時聽了殷垣的話,也不用況俊下令,紛紛從側翼圍攏,朝着白角逼了上去。

辛鸾剛才被馬驚了,現在猶自發着抖,此時強抓着白角的手臂還要繼續阻擋,白角卻于心不忍地輕輕推他一次,低微又求饒般念了一聲,“殿下……”

他求他別管了。他不值得他千金之軀受辱來管他。

白角狠狠瞪了況俊宗一眼,不為自己,為含章太子。

況俊宗冷笑着看他一眼,他聽父親蔔卦聽得多了,連這小太子都不放在眼裏,何況是他,登時喊道,“動手!把那個小子給我綁了!”

衆人狠揪着一顆心,憤怒卻又無濟于事,知道今日就只能這樣落局了。

可就在禁軍侍衛就要拿下白角的那一刻,一匹胭脂馬長嘶一聲,風一般地猛沖過來!

“刀劍繩子都給我收了!這裏是明堂!誰敢動粗?”

·

辛襄一振绛紫衣袍,忽然大喝插入,一人一馬,強硬地直接把白角和辛鸾都遮在了身後!

而那胭脂馬就像她的主人一般威風,猛踏地面,抖着馬鬃直接朝着況俊噴出一個巨大的響鼻!随後馬蹄聲滾滾而來,人群驚恐地散開,避讓間,一行錦衣玉繡的少年列陣策馬而來——

“我當時是誰?原來是公子襄。”

況俊宗收了幾分猖狂,笑着和辛襄打了個招呼。

辛襄身後的齊二見到真是況俊宗先是愣了一下,再見眼前劍拔弩張的形勢,忍不住勸和:“大家有話好說,禁軍副統領和東宮戍衛長有什麽沖突,自可以去陛下那裏理論,在明堂鬥毆算怎麽回事。”

禁軍守衛效忠陛下,東宮戍衛效忠太子,這樣的沖突鬧出去的确也是不好看。

況俊宗松弛了兩下僵硬的臉,知道齊二說的在理,擺了擺手,十二禁軍退下來。

段器卻因為況俊沖撞辛鸾,胸中一口意氣,逼視绀青馬上,猶不退卻。

辛襄見狀,直接催馬走到垓心,一手按住段器的肩膀,直接将他的武器按了下去——

“公子襄!”段器不服。

辛襄卻看也不看他,面無表情地下令,“退下。”

段器咬咬牙,卻無可奈何,與東宮戍衛一同退讓開來。

直等衆人圍攏的空地再無外人,辛襄這才一擡眉,慢聲而問,“況俊,這兒是怎麽回事?”

·

這漫不經心、大事化小的語氣,圍觀的衆人忽然心裏都不是滋味兒了。

嚴格說,不管這一次比武的規則衆人有什麽看法,剛剛況俊家以下犯上是事實,做臣子的這般耀武揚威,連太子也要避退,将來真不知道這神京要亂套成什麽樣子了。

況俊宗看了辛襄一眼。

他早就聽說這位公子襄不好惹,年紀輕輕卻已上過戰場,态度不由就端正了些,道,“既然跟太子殿下說不清楚,跟您說也是一樣的!”他指着辛鸾身邊的白角,解釋道:“那厮剛才傷了我弟弟,況俊家有仇必報,有債必還,我這個當哥哥的是一定要把人帶回去的!只要含章太子肯點頭放人,卑職立馬帶人就走……”

他話音不落,“啪!”地一聲脆響炸開在他臉上!

圍觀人登時倒吸了一口冷氣,誰也沒到辛襄是如何出手的,就只見他手中長刀狠狠一翻,下一刻刀鞘就已經結結實實地扇住了況俊宗!

而況俊宗只來及慘叫一聲,整個人直接就被翻下了馬去!

況俊宗二十七歲成年男子,辛襄卻只是十八歲的少年,所有人都驚恐地看着辛襄,看着胭脂名馬疾風一樣撲面向前,辛襄卻只是好整以暇地握着他那柄刀,像是掃掉一只蒼蠅一樣,神色倦怠地甩了甩刀鞘。

“況俊宗,向含章太子要人,你以為你在挾持誰啊?”

辛鸾剛剛與況俊宗廢了半天口舌,也沒有說讓況俊宗下馬的意思,辛襄一來,話也不說完,直接把人呼到了地上。這少年手臂爆發出來的力量如此可怕,扶着辛鸾的段器在旁邊見了,都是狠狠一驚!

況俊宗懵了一霎,落地後連滾帶爬地起來,馬鞭反握直指辛襄:“你……你敢打我?!”

“這就算打?”辛襄居高臨下地看他,“我不過是教教況俊大人禮儀,讓您補磕個頭罷了!”

“況俊家的兒子跪父、跪母、跪陛下,沒有跪公子的禮儀!”

辛襄面無表情地拔刀,“那也沒有跪東宮的禮儀嚒?”

誰都能看出這走勢不對了。段器這種東宮衛職責主要是保護太子、防備賊人,真遇到貴族世家其實是不能輕易出手的,但是辛襄不是,他可沒什麽敢與不敢。

“公子襄!”齊二立刻打馬過來攔他,“給個教訓也就夠了,不必弄得這般難看。”

他們與辛襄弛馬而來,是想為他壓陣,并沒有想真的要與況俊家有沖突,今日若是真見了血光,他們這些湊熱鬧的世家子弟,未必就沒有牽連。

況俊宗卻因被一個十八歲的少年這樣打下馬去再也顧不得其他了,直接破口大罵,“辛襄你以為你是誰?濟賓王不要的兒子!東宮門前的一條狗而已!你憑什麽?真以為這麽多年和含章太子同吃同住,自己就成了半個儲君了不成!”

辛襄本來想算了,聞言他猛地推開齊二,“別擋我的路!”

“憑什麽?”

辛襄縱馬逼近,眼神要吃人一樣,“憑我姓辛名襄,憑我身體裏流着高辛帝裔的血!”

“況俊宗,你還少跟我提你祖上的論資排輩,我也懶得管你為什麽要找一個平民的晦氣,我只跟你說清楚,這天下是我高辛氏的天下!你以為況俊老大人祭拜着五岳三清各路神明,當年開城門迎王師投城獻寶,你們況俊家就了不起了?你就能靠着祖輩的蔭庇頤指氣使了?你算個什麽東西啊!我今天就是一刀宰了你,這天下飄的照樣是我高辛氏三足烏纛的大旗!”

辛襄陰冷地看着他,胭脂駿馬閃電一樣突出,辛襄伸手一攬,狠狠地扯住他那匹绀青色的戰馬,“就是這個畜生剛剛驚了太子的駕,是嗎?!”

沒有人敢回答他。

馬兒感覺到危險,四蹄踏地,搖着馬頭奮力地驚跳起來。

辛襄卻也不需要別人回答。一手握拳錘在那绀青馬頸上,瞬間爆發的力量直接讓馬兒眩暈着偏過頭去,另一只手輪起長刀飛快出鞘,刀光一閃,剛剛還掙紮不休的馬頭,直接帶血飛起!

腥風撲過,馬身“轟”地一聲沉重倒地!

況俊宗完全呆住,被一捧馬血兜頭兜臉地潑了滿身!

衆人哪裏見過這個陣仗?外圍湊熱鬧的看到飛起的一捧血,驚慌地就喊:“殺人啦!殺人啦!”或有人呆愣,或拔腿就跑,而齊二看辛襄那驅前的架勢,生怕他再沖動,慌忙想要勸阻,辛襄卻看也不看他,直接用長刀壓住了他的馬頭。

驚慌喧嘩在外,辛襄才不理會別人是觳觫震顫還是奪路而逃,他目光低柔地轉向況俊宗,神色輕蔑得近乎慈祥,最後,他輕輕吐出一個字來:“給我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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